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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美国悲剧-第85章

小说: 美国悲剧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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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德从肖特那儿回来后就去看她的那个晚上,他那扬扬自得的神态,仿佛建立了殊勋似的。她倾听了他解释以后只是说:“你究竟弄清楚是在哪里呀,克莱德?是不是坐上了汽车就到?还是要再走一长段路?”他便说明该地离格洛弗斯维尔不远,其实还是在近郊,公共汽车站离那医生寓所才不过四分之一英里。她接着又说:“他晚上是不是都在家?还是我们非得大白天去不可?我们要是能晚上去,那敢情好。也许就不会有被人看到的危险。”克莱德安慰她,说从肖特那里获悉,医生晚上常在家的。她就继续问道:“可你知不知道他是上了年纪,还是年纪轻轻的?要是他上了年纪,那我就会觉得更自然些,更靠得住。年纪轻轻的医生,我可不喜欢。我们家里常常找一位老医生,跟这种老医生说说话,我觉得一点儿拘束都没有。”

这件事克莱德原来并不知道,所以当时也没有想到要问问肖特,不过,为了安慰她,便说此人是个中年人——好在这的确也跟事实不谋而合。

转天傍黑时分,他们俩就动身去方达了,不过照例是各归各走的。到了方达后,还得换车。车子开到了医生寓所附近地区,他们便下了车,沿着一条路往前走去。虽然时值冬季,天气稳定,路上还覆盖着一块块干毯似的残雪。他们走在路上,简直可以说快步似飞,因为现在他们之间再也不象过去那样如胶似漆,慢慢悠悠地溜达了。不久前罗伯达心里老在想:要是他们一块来到象眼前这样寂静无声的地方(当然不是这一回),他一定会很喜欢,放慢步伐,用手搂住她的腰肢,乐乐呵呵地东拉西扯,比方说,那天夜晚怎么啦,厂里的工作啦,利格特先生啦,他自己的伯父啦,最近的新电影啦,以及可能的话,他们打算要去哪个地方啦,他们俩喜欢一块干些什么啦,如此等等。可现在呢……尤其是在眼前,也许就是末一回,她特别需要得到他的全部忠诚与支持啊!不过,她看得出,此刻他最最惶恐不安的却是:就这样她一个人去,会不会吓坏了,“临阵脱逃”,以及到时候她能不能想到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说服医生帮助她,而且只收极少一点费用。

“哦,伯特,觉得怎么样?没有什么吧?不会觉得胆怯,是吧?啊,但愿如此,因为这是个好机会,一下子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啦。而且,这一回你去找的那个人,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类事的,明白了吧,过去这人干过。这一点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现在你只要说,哦,明白了吧,说你碰到了麻烦,明白了吧,再说要是他不来帮你忙,你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渡过这个难关,因为你在这儿,连一个可去投奔的朋友也都没有。再说,事实上,即使你想去投靠他们,也没法去呢。人家一下子会声张出去的,明白了吧。要是此人向你问到我在哪儿,我是何许人也,那你便说我是这儿的一个年轻人——不过我已经跑掉了——随便你说上一个某某名字得了,不过一定得说我已经跑掉了,你也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是偷偷地跑掉了,明白了吧。还有,你最好说一说,原来你不会来找他的,但因为你听说他曾经帮助过某某姑娘——这是那个姑娘本人告诉你的,明白了吧。只不过你千万别说你薪水很多,我意思是说——因为,你要是这么一说,那他开出的价钱,我就出不起了,明白了吧。最好求他宽放我们几个月,分期拨还,或是采取其他类似的办法,明白了吧。”

克莱德心里想,现在既然已把她领到这里,不禁万分紧张,非得拚命给罗伯达鼓劲打气,才能胜利完成既定任务。其实,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不管对罗伯达的困境或是医生的心态脾性来说,他说给她听的各种各样忠告和一些馊主意,该是多么不起作用和不痛不痒。而罗伯达呢,她心里却在想:他只是站在一边出出点子,这有多轻巧,可她还得一个劲儿往前走,独自一人去完成任务。说真的,他想得更多的,还是他自己,而根本不是她——只是想怎样少花钱,不给他添麻烦,让她摆脱困境就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在此时此地,她的心还是被他——他那白净的脸、纤巧的手,以及紧张的神态——紧紧地吸引住了。尽管她知道他硬是逼着她去做他自己没有胆量和能耐去做的事,可她还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只是对自己说,不管他点拨她应该如何如何,她是不会听他的——不会太多地听他的。她压根儿不想说自己被人抛弃了,因为这对她自己来说,简直太难听、太难为情了。她将要说的是:她是已婚妇女,她跟年轻的丈夫还太穷,暂时养不起孩子——她回想起来,这么个说法,跟克莱德向谢内克塔迪杂货铺掌柜胡编出来的恰好合辙。说穿了,他哪儿会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有多难过?他还不肯跟她一块去,让她心里好受些。

可是,出于很想依赖对方给予支持这种纯属女性的本能,她把身子侧向克莱德,抓住他的两只手,一声不响地伫立在那里,心里恨不得他搂住她,抚摸她,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转,用不着害怕。尽管他再也不疼爱她,但在她情不自禁表示她一如既往对他信任的时候,他也就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把她搂住,多半是给她鼓鼓气罢了。他说:“哦,勇敢些,伯特。哦,你这么个样子可要不得,这你也明白。现在我们既然人都来了,怎么你自己就没了勇气,是吧?只要一到了那儿——就什么都不用害怕啦。你尽管放心好了。你只要上了门廊,按一按门铃,明白了吧,见到他或是别的人出来,只要说你希望跟医生单独谈话,明白了吧。那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个人私事,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容易了。”

类似这样的劝告,他还念叨了一些。她一看到他眼前对她那么缺乏热情的神态,便知道自己已经处于绝望境地,不由得鼓足劲儿说:“那末,就在这儿等,好吧?别走远了,好吧?也许我马上就回来的。”说完,她就在幽暗中匆匆进了大门,沿着通往前门的小路走过去。

她按了一下门铃,出来开门的就是医生本人,一位不论从外貌或从脾性来看都很端庄审慎的小镇医生。跟克莱德和肖特的推想截然相反,此人是一个典型的、十分保守的乡村医生——严肃、谨慎、恪守道德,甚至虔信教规,尽管此人认为自己的见解相当开明,但在更为开明的人眼里却是非常狭隘、顽固。但因为他周围的人都是那么愚蠢、无知,所以他便自以为少说也是相当有学问了。他经常接触到各色人等,既有愚昧无知、放荡不羁,也有严肃、能干、保守、发迹的等一类人,因此,凡是遇到现实好象要推翻他原先的见解时,他宁可让它悬而不决,保留据说好人进天堂、坏人下地狱的观点,作为判断现实的准绳。从外貌来看,他长得矮小壮实,脑袋圆圆的,五官也很端正,还有一双滴溜溜转的灰眼睛,讨人喜欢的嘴巴和微笑。他那一头铁灰色短发,总有一小绺覆盖在额角上——乡巴佬学时髦的样子。他的胳臂和手,特别是他的手,胖乎乎,但是很敏感,有气无力地垂在两侧。今年他五十八岁,已婚,而且有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儿子,已在学医,为的是日后继承父业。

先让罗伯达进入一间乱七八糟、极其普通的候诊室,请她稍候片刻,好让他吃完晚饭。不一会儿,他走到一个小房间门口。这也是一间很普通的内室,亦即他的诊疗室,里头摆着他的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些医疗器械和书籍。好象前厅还置放其他一些医药用具。他摆摆手,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罗伯达一看到他满头白发,身子壮实,神态冷淡,还有他老是不断眨眼的怪相,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虽然决没有留下象她预料的那么不好的印象。至少他上了年纪,态度也许真的说不上很热情,或是富于同情心,虽然此人守残抱缺,但好象颇有才智。他先是怪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好象要想认一认来人是不是附近乡里的人。随后,他开口问:“哦,请问贵姓?有什么事我能帮助你吗?”他说话时声音挺低沉,让人听了也很宽慰——罗伯达对此深为感激。

可是,她一想到现在终于来到了此地,就得把自己的丑事如实相告,心里很害怕。她只是呆坐在那里,两眼先是瞅着他,然后俯视地板,手指开始摆弄她随身带着的那只小提包。“知道吧,嗯,”她急切而又慌张,开口说话了,脸上突然露出她内心深处的极度痛苦。“我来……我来这儿……就是说……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事对您能不能说得清清楚楚。没进来以前,我以为自己能对您说清楚的,可是,现在一到了这儿,见到了您……”她顿了一会儿,往椅子后背挪了一挪,好象要站立起来似的。猛地她又接下去说:“哦,天哪,这一切多可怕啊。

我心里多慌,而且……”

“得了,听我说,亲爱的,”他说话时显得很温和,使她心中得到不少宽慰。她那动人而又端庄的模样儿,给他很深印象。这时,他又在暗自纳闷,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么一个纯洁、质朴、娴静的姑娘心里如此发慌,因此,对她所说的“现在见到了您”这句话,觉得很耐人寻味——“‘现在见到了我’,”他模仿她的腔调又说了一遍,“害得你那么骇怕呀?我只不过是一个乡村医生,明白了吧。说真的,我可希望我千万不要象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尽管放心好了,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乐意,全都可以跟我说——有关你自己的所有事情——你一点儿也用不着害怕。要是什么地方要我帮忙,我一定办到。”

罗伯达心里想,此人实在很和蔼,但又是那么严肃、审慎,也许还很保守。她要是向他一说出了自己心里话,也许会把他吓了一跳——那怎么办呢?他还会帮她一点忙吗?要是他乐意的话,她又该怎么寻摸钱去呢?当然罗,这是个很大问题。要是由克莱德或是别的什么人在这儿代她讲出来,该有多好。可现在她既然来到了这儿,那就非说不可了。她不能不说出来就走呀。她又一次挪动身子,忐忑不安地抓住自己外套上一颗大扣子,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来回拨动,激动得声音嘶哑地说下去:

“不过,这……这……哦,可不一样,知道了吧。也许跟您所想的可不一样……我……我……哦……”

她又顿住了,没法再说下去,她说话时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由于她神态羞涩不安,两眼明亮,前额白净,举止和服饰都很端庄,医生一时以为:至多只是她对有关人体诸问题——这对一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来说,有时是在所难免——愚昧无知,或是缺乏经验罢了。因此,一开头,他很想把处理这类事的老套套再次搬弄一下,说不管碰上什么事,有什么就跟他讲什么,用不着犹豫害怕。可是,他一看见罗伯达是这么活泼可爱,也许是她心潮如涌,使他脑神经中枢受到了感应,于是,他转念一想,很可能自己想错了。说到底,也许这又是年轻人里头常有那类麻烦事,不外乎是不道德、不合法的行为吧。她这么年轻、健美、迷人,何况这类事已是屡见不鲜——有时出了事的,偏偏就是那些模样儿好象挺端庄的姑娘们。医生们见到她们,照例感到又头痛、又为难。由于种种原因——一是他自己秉性喜好隐逸,二是囿于当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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