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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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们又折回泰勒街,除了谈到拟议中的方达之行以外,一路上并没有想出任何具体的解决办法来。相反,在他一次又一次亲吻了她才让她离去以前,他所能提出的,不外乎是他们俩要继续动脑筋,想出办法在这以前尽可能再见一次面。她用双手搂了一会儿他的脖子后,就顺着泰勒街往东走去,克莱德目送着在月光底下忽隐忽现的她那纤小的身影。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有一个晚上,罗伯达推说她跟布雷莉太太有第二次约会,才又跟克莱德相会一次。除此以外,在星期六罗伯达去方达以前,他们俩就一直没能再次见面。到了星期六那天,克莱德先弄清确切的时间,然后提前搭乘电车离城,在西行的第一站跟罗伯达碰头。从这时起,一直到晚上她不得不搭乘七点钟的那班车为止,他们俩始终在一起,就在他们俩几乎都很陌生的那个小城附近闲逛,真有说不尽的快乐。
他们俩来到了离方达一两英里远的一个名叫“星光”的露天游乐场。那里有一些颇有噱头的娱乐设施,比方说,拴在铁环圈上的一些小飞机、一台费里斯大旋车①、一架旋转木马、一座老式磨坊和一座跳舞厅。此外,还有一个可供游人泛舟的小湖。这是一个颇有田园牧歌风味的理想场所,湖心岛上有一个小小的音乐台,岸边一座笼子里,还关进一头垂头丧气的熊。罗伯达到莱柯格斯以后,还没有光临过那里一些粗俗的娱乐场所,那些地方跟这儿差不离,只不过还要俗不可耐。他们一见到“星光”乐园后,禁不住大声嚷了起来:“喂,看啊!”克莱德马上接茬说:“我们就在这儿下车,你看好不好?反正差不多快到方达了。我们在这儿会玩得更痛快。”——
①一种供人游戏的竖立大轮,轮缘设置座位,供游客回旋。1893年由费里斯首创而得名。
他们赶紧下了车。他先把她的手提包寄放好,就在前头领路,来到卖腊肠的摊位跟前。这时,旋转木马正转得起劲,看来罗伯达非得陪他一块儿玩不可。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地爬了上去,他让她跨上一匹斑马,自己紧紧地站在旁边,以便搂住她,搀扶她。他们俩都竭力想把铜环抓住。这一切其实都很俗丽、喧闹、平凡乏味,不过,他们俩终于能够在一起尽情地玩儿,而没有被人看见,这一点也就足以使他们俩完全心醉神迷了,这种情绪跟这儿那些低劣、无聊的场面是极不调和的。他们在嘎嘎作响的轮转机上来回不停地旋转,眼前还可以看见泛舟于湖上的三三两两的游客,有些游客坐在俗艳的绿白两色的拴住的小飞机里来回盘旋,或是坐在费里斯大旋车悬空的笼子里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不停运转。
他们俩抬眼望去,只见湖边小树林和天空,还有舞厅里头许多游客,正在翩翩起舞,沉醉于幻梦之中。克莱德突然开口问道:“你会跳舞,是不是,罗伯达?”
“哦,不,我不会,”她回答说,话里听得出有一点儿伤心味道。因为,这时她也正眼望着那些幸福的舞侣,心里不免有点儿酸溜溜,想到过去一直不准她跳舞,真太可惜。也许跳舞是要不得的,或是不道德的——她信奉的教会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都在这里,而且是在相互热恋着——人家是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在那褐绿色衬景掩映下,在不停转圈中只见异彩纷呈,目不暇接——这一切,她觉得并不都是那么坏。那末,为什么就不让跳舞呢?象她这样的姑娘,象克莱德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为什么就不让他们跳呢?不管爸爸妈妈怎么规劝,她的弟弟妹妹早就扬言过:赶明儿只要有机会,他们就是要学跳舞。
“哦,那不是也太可惜了吗?”他大声嚷了起来,心里琢磨,要是搂着罗伯达跳,该有多美。“你要是会跳,才带劲呢。我几分钟就教会你,要是你让我教你的话。”
“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探询地回答说。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这个主意正说到了她心坎上。“也许学跳舞,我并不是很灵巧的。您知道,在我们家乡,人们压根儿不让跳舞的。我们教会里也不赞成跳舞。我知道,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去跳的。”
“嘿,呸,”克莱德傻乎乎地、乐呵呵地回答说,“胡扯,罗伯达。现在大伙儿都跳舞,也可以说差不多人人都跳舞。怎么你还说跳舞坏话呢?”
“哦,我知道,”罗伯达有点儿尴尬地回答说,“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也许可以跳。当然罗,我知道厂里女工们十之八九也跳舞。依我看,只要有钱有势,什么都办得到。可是,象我这样的女孩子,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想,您的父母就是没有我的父母那么严格吧。”
“哦,真的吗?”克莱德格格大笑起来。他一下子注意到她所说的“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以及“只要有钱有势”这些话。“哦,那就是你对我父母的看法罗,”他接下去说。“我敢说他们跟你的父母一样严格,也许还要严格哩。可我还不是照样跳舞。嘿,这可没有什么害处,罗伯达。来吧,让我来教你,得了。这可美极了,说实在的。你乐意吗,我最亲爱的?”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眼巴巴地直瞅着她的眼睛,她被感动了,又因为按捺不住对他的欲念,这时早已浑身无力了。
正在这时,旋转木马戛然而止,他们漫无目的、好象顺其自然地溜达到舞厅那边去——那里,跳舞的人并不很多,但是很起劲,正在舞步轻捷地跳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乐队,正在演奏狐步舞曲和一步舞曲①。一道旋转栅门,已把舞厅另一头隔开,有一个长得很俊的检票员,正坐在那里收入场券——一对舞侣跳一次收十个美分。这儿艳丽的色彩、动人的乐曲,以及舞侣们合着节奏的优美舞姿,早就使克莱德和罗伯达两人入了迷——
①也属于狐步舞的一种。
乐队演奏停止,舞侣们正在往外走。不过,他们还没有走出舞厅,五个美分跳一个新曲子的入场券又开始出售了。“我看我跳不了,”克莱德领她向检票处走去时,罗伯达向他这样恳求说。“我怕自己也许跳得很难看。您知道,我从来没有跳过舞。”
“你难看,罗伯达?”他大声嚷道。“哦,胡扯淡!你这个人再漂亮大方也没有啦。回头你就会知道。你跳起舞来一定顶呱呱。”
他付了钱,他们就一块进去了。
克莱德故意摆出一副英勇姿态(她认为这多半是他来自莱柯格斯上流社会,有钱有势吧)。他把罗伯达带到舞场一隅,马上把有关的舞步动作做给她看。这些动作根本不难,对罗伯达那样天生娴雅、热心好学的姑娘来说,自然一学就会。乐曲一开始,克莱德就搂住她,她也毫不费劲地踩着步子,于是,他们俩就合着节奏,好象天生在一起地跳起舞来了。她觉得,让他搂抱着,带着她来回驰骋舞场,这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对她是如此富有吸引力——他们俩早已浑然一体,溶合在美妙的节奏之中了。
“哦,亲爱的,”他低声耳语道。“你不是跳得很漂亮吗?你一下子全学会了。真是太了不起。简直叫我难以相信。”
他们再跳了一次,接下来又跳第三次,一直到乐曲声停止为止。这时,罗伯达感到自己陶醉在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种快感之中。只要想一想:她这是在跳舞呀!而且,想不到会有这么美妙!而且,又是跟克莱德一块跳的!他那么灵巧,那么潇洒大方——她觉得这儿年轻人里头就数他最漂亮。他呢,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象罗伯达那么可爱的人儿了。她是那么快活,那么可爱,那么百依百顺。她决不会平白无故地折磨他的。至于那个桑德拉·芬奇利,得了吧,她既然不睬他,那他就干脆把她全忘掉吧——不过,即使在此时此地,跟罗伯达在一起,他也没法把桑德拉完全忘怀。
到了五点半,乐队因为舞客不多,就停止演奏,挂出了“下一场七点半开始”的牌子,可是他们俩还在跳个不停。后来,他们先去喝汽水冰淇淋,然后去餐厅吃饭。时间飞快地过去,他们又得赶紧上方达火车站去搭乘下一班车了。
他们快到终点站时,克莱德和罗伯达两人对明天活动如何安排,心中都有了谱。因为明天,罗伯达还要回来,要是她星期日从她妹妹那里早一点动身,他就可以从莱柯格斯上这儿来跟她相会。他们在方达至少可以逗留到十一点钟,那时从霍默南行的最后一班车刚好到站。她可以推说是搭乘这一班车回来的;要是回莱柯格斯的车上没有什么熟人的话,他们也可以结伴同行回城。
后来他们就按约又会面了。他们在那个小城镇近郊黑古隆冬的街上一边走,一边谈,一边在商讨计划。罗伯达还讲了她在比尔茨家里生活的一些情况给克莱德听,虽然她讲得并不很多。
抛开他们相亲相爱,及其在亲吻、拥抱上直接表现以外,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今后在哪儿会面,以及会面的方式。他们必须寻摸出一个办法来。不过,正如罗伯达所预见,那个办法想必要由她来寻摸——而且很快就能寻摸到。因为,尽管克莱德显然急不可待,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跟她在一起,可是,看来他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知道,切实可行的办法并不易。要是第二次去看望住在霍默的妹妹,或是在比尔茨的父母,那在一个月以内根本是无法考虑的事。除此以外,还能找到别的借口吗?工厂里、邮局里、图书馆里、基督教女青年会里新结识的朋友——那时克莱德全都想到过他们。不过,所有这些至多只能给克莱德逍遥自由一两个钟头。而在克莱德心里却巴不得再一次重温如同眼前这样的周末。可惜目下夏日里的周末,早已所剩无几了
第19章
他们这次返回莱柯格斯,以及他们双双结伴出游,罗伯达和克莱德心里想总没有被别人瞧见。从方达回莱柯格斯的车上,他们并没有碰见一个熟人。到达牛顿夫妇家时,格雷斯早已入睡了。她只不过迷迷糊糊地向罗伯达问了两句有关这次出门的事——都是信口道来、不痛不痒的话。比方说,罗伯达的妹妹好吗?她是整天价都待在霍默,还是去过比尔莎,或是特里佩茨米尔斯?(罗伯达当即回答说自己一直待在妹妹那里。)格雷斯说不久她自己也得上特里佩茨米尔斯去看望父母。说完,她一下子又睡着了。
可是,转天晚上吃饭时,奥帕尔·费利斯小姐和奥利夫·波普小姐也都入了座。她们从方达以及罗伯达星期六下午消磨过的那些地方回来太晚了,没能赶上吃早饭。罗伯达一进去,她们说了几句乐乐呵呵、而又出于善意的话,可是,罗伯达一听这些话,肯定非常窘困不堪。
“哦,你来啦!瞧逛星光乐园的人回来啦。奥尔登小姐,在那里跳舞,你很喜欢吗?我们看见你的,只不过你没看到我们罢了。”罗伯达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应答,费利斯已接过去说:“我们巴不得你看上我们一眼,可是,我心里估摸,除了你的骑士以外,你好象谁都看不见。我说,你跳得可真棒。”
罗伯达一下子脸红起来。过去罗伯达跟她们哪一个都不熟识,而且,平素她既不会厚颜无耻,也不会急中生智,使她能在真相突然一下子全给揭露以后摆脱困境。这时者不须再有所作为。这是儒家“德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