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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国悲剧-第3章

小说: 美国悲剧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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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会唱,居然还能利用她已知道的“上帝所说的话”去影响、开导、支配别人,不免感到沾沾自喜,对此她也就多少有些心安理得,乐意继续干下去了。

偶尔也有一小拨人,跟着这两位传教士径直来到了他们的传道馆,或者是因为听他们在街头传道时提到过这个传道馆,事后才登上门来的——这些稀奇古怪、心神不安,乃至于神经错乱的人,眼下是到哪儿都有的。由于克莱德目前还不能自立,多年来他就只好到各式各样的宗教集会上奉陪他的父母了。到这里来的各色人等的男男女女——十之八九为男人——有穷困潦倒的工人,有无业游民,有酒鬼和流浪汉,还有那些孤苦无告、其丑无比的人——看来他们就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才踅到这里来——对于这些人,克莱德与其说有好感,还不如说生气。他们一向证明上帝、基督或是神灵怎样把他们从这个或那个困境中拯救出来,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他们自己拯救过别人的事。他的父母总是唠叨着说“阿门”和“光荣归于上帝”,接着唱赞美诗,最后为传道馆的正当开支募集捐款。捐款的数目,据他估算,少得可怜,只够维持他们现有的各式各样的传道活动。

关于他的父母,只有一件事真的使他感到兴趣,那就是:在东部某处——在一个叫做莱柯格斯的小城,据他所知,靠近尤蒂卡①——有一位伯父,亦即他父亲的哥哥。他伯父的生活境况跟他们显然大不一样。伯父名叫塞缪尔·格里菲思,是个有钱人。克莱德从父母偶尔闲谈中多次听说过:这位伯父只要随他高兴,就肯给某个人一点帮助;他还是一个精明而又严厉的商人;他在莱柯格斯有一所巨邸和一个生产领子和衬衫的大工厂,雇用工人不少于三百人;他有个儿子,年纪想必跟克莱德相差无几,还有好几个女儿,少说也有两个,据克莱德猜想,他们在莱柯格斯一定都过着奢靡的生活。以上所有这些消息,显然都由那些认识阿萨及其父兄的人捎到西部来的。在克莱德的想象中,这位伯父想必是好象克里塞斯②那一类人,在东部过着舒适奢靡的生活。可是在西部这里——堪萨斯城,他跟他的父母、兄弟姐妹的生活,一言以蔽之,依然是那么可怜、乏味,仅仅足以糊口罢了——

①纽约州中部一城市。

②克里塞斯是公元前六世纪小亚细亚吕底亚国极富的国王。

不过,克莱德很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他能自立以外,别无他法可想了。他在十五岁时,甚至更早一些,就开始懂得:他自己的教育,还有他的姐妹、弟弟的教育,不幸全被他父母耽误了。由于那些家境较为殷实的少男少女都接受专门技能的教育,他要克服自己的困境,自然就更难了。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一开始该从哪儿着手呢?其实,他在十三、十四、十五岁时,就开始浏览各种报纸了,可是他家里从来不许看报的(因为看报已被视作太世俗的事了)。他得悉现下到处需要有熟练技术的人,或是受过专门职业训练的学徒,不过当时他对此却不是很感兴趣。正如一般美国青年的想法,或则普通美国人的人生观一样,克莱德觉得自己凌驾于纯粹体力劳动者那一类人之上。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些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小伙子,都当上了店员,杂货铺的帮手,以及银行和地产公司里的会计和助手,难道说他就得去开机器,砌砖头,学做木工、泥水活和水暖管子工吗!要是叫他身穿旧衣服,每天一清早爬起来,就象那些人一样,不得不去干那些平淡无奇的事情,岂不是太低三下四,如同他迄至今日的生活一样窝囊吗?

克莱德既穷而又很爱虚荣和骄傲。他就是自命不凡的那一号人——他虽然是家中一员,可他跟家从来不是水乳交融,甚至于对有养育之恩的人,也从来没有深切感激之情。相反,他喜欢仔细琢磨他的父母,虽然并不太尖锐或者太刻薄,可是对他们的素质和能力却有了充分了解。不过,尽管他对别人很有判断力,可对自己的前途,心中却始终没有谱,即便到了十六岁那年,也才只有一些尚在摸索的试探性的想法。顺便提一下,就在这时候,性的诱惑,或者干脆说性感,不知不觉地开始在他身上显露出来了。对于异性的美、异性对他的引吸力,以及他对异性的吸引力,他早已引起了强烈的兴趣,同时,他也为此感到很烦恼。再说,很自然地,与此同时产生的衣着和仪表这类问题,也开始给他带来不少烦恼——瞧他自己的外表是怎样的,而人家的小伙子的外表又是怎样的?如今,他一想到自己的衣服不行,又不能打扮得更漂亮些,以便自己更加吸引人,就觉得很痛苦。生来就是穷,既没有人帮助过你,自己又没有能耐助自己一臂之力,那该有多么可怜啊!

他只要见到镜子,总要把自己仔细端详一番。他相信自己模样儿长得并不太难看——端正大方的鼻子,白白净净的高额角,油光锃亮的波浪型黑头发,乌溜溜的眼睛有时含有几分郁色。可是由于他家里的不幸,父母的职业性质,以及种种人际关系,真正的朋友不仅过去他没有过,而且,依他看,现在也不见得能找到:这一事实越来越诱发他心情坠入抑郁,亦即所谓忧郁症,对他的将来自然毫无好处。这反而促使他想要反抗,但有时候精神上却又萎靡不振。尽管他的仪表说真的很讨人喜欢,吸引力也比一般人更大,可是,当那些社会阶层与他迥然不同的年轻姑娘偶尔向他投以一瞥时,他就是因为一想到自己父母的德行,往往误解了她们的用意,其实,她们这种轻蔑而又存心逗引的神色,不外乎要试探一下:他对她们到底是喜欢呢,还是毫无意思;他这个人究竟是好样儿呢,还是个胆小鬼。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在他连一个子儿还都没有挣到之前,他一直在暗自思忖:要是他象别的小伙子那样,也有一条好一点的衣领、一件漂亮一点的衬衫、一双好看一点的皮鞋,还有一套做工讲究的衣服、一件阔气的大衣,该有多好!啊!高级衣服、漂亮房子,以及手表、戒指和别针等等,多少小伙子一一拿来出风头啊!还有那些象他那样年龄的男孩子——现在都是花花公子!有些与他同龄的男孩子,做父母的真的给他们买了汽车,供他们兜风去哩。克莱德看见他们象蝇子似的在堪萨斯城大街上飞来飞去。而且他们身边还有漂亮女郎陪着。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而且,他从来就是未曾有过啊。

不过,世界上可做的事情多着呢——幸福、得意的人儿也是到处都有。现在克莱德,他该怎么办呢?到底走哪一条路呢?究竟应该选定哪一行,学好了,将来使他出人头地呢?这些他都说不上来。他毕竟还闹不清楚。就连他那古里古怪的父母。

也是孤陋寡闻,没法给他点拨一下

第03章

克莱德正在给自己寻摸一个切实解决办法,恰好这时家里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使他心绪越发灰暗了。其中有一件事,就是:他的姐姐爱思达跟一个难得上堪萨斯城演出、闪电式爱上她的演员离家私奔了。(尽管他相当疼她的,但说实话,他们俩之间毫无共同语言)这一件事弄得格里菲思全家人如何灰心丧气,也就不用说了。

爱思达事件真相是这样的:尽管她是在严格的教育之下长大,有时似乎对宗教和道德还怀着满腔热忱,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性感丰富、意志薄弱的女孩子,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虽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生活着,可她压根儿和它格格不入。如同绝大多数的人只是整日价嘴上笃信宗教一样,她从很小时候起,就不假思索地把这些宗教信条都接受下来了,到如今,乃至于在以后,爱思达也还是一点儿不理解它们的意义。至于这些天天重复念叨的宗教信条究竟包含什么意思,反正有了家训、教规,以及“天启”的真理,她早已用不着自己去独立思考了;只要别的学说,别的情况,以及来自外界的、或者甚至出自内心的一些冲动还没有同上面那些东西发生冲突,那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一旦真的发生了冲突,由于她的宗教观不是建立在个人信仰,或则个人气质倾向的基础之上,大概经受不住这一冲击,那也是早就可以预料的结论。因此,爱思达的思想感情未必和她的弟弟克莱德不同,原来也是一天到晚从这到那,飘忽不定——一会儿想到爱情,一会儿又想到享乐生活——一会儿却想到了那些跟自我克制、自我牺牲这类教义也许根本不相干的事情。一句话,她整个内心世界,以及她所有的梦想,都把人们宣扬的所有宗教教规通通给抵消了。

可是,她毕竟没有克莱德那种毅力,也没有他那种反抗性。她基本上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朦朦胧胧地渴望着漂亮的衣服、鞋帽和缎带之类的东西,而宗教教规或宗教观念,则不准她梦想追求这些东西。不论在上午或下午放学以后,或是在傍晚,在那些长长的、五光十色的街道上,常有一些可爱的姑娘们一面手挽手大摇大摆地闲逛着,一面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有一些男孩子,固然有些滑稽笨拙,可是透过他们那种鲜活蹦跳而又十分可笑的动物本性,却显露出了隐藏在所有年轻人的思想和行动后面的求偶那种执著、本能的渴望。而她自己呢,当她不时看到一些求爱的恋人,或是专门调情取乐的人,逗留在大街拐角处或大门口,用一种炽烈渴求的目光直瞅着她,她自己心里不由得也有一种激动,一种神经原形质的颤动,它大声渴求着人世间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不是有关天堂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玩笑话。

那些年轻人向她投来的眼色,好象一道看不见的光,穿透了她整个的身心,就是因为她出落得很讨人喜欢,而且每时每刻在增姿添色力者治于人”。认为人有良知良能,只需发挥仁、义、礼、智,长得越来越吸引人了。再说,年轻人的心态,已在她心中引起共鸣,这些神妙的、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便成为人世间一切道德和不道德的基础。

却说有一天,她正在放学回家路上,有一个年轻人(这种人能说会道,通称沾花拈草的浪荡子)竟然凑上来跟她搭讪,恐怕多半是她自己显露出的一种神色和一种心态惹出来的。反正什么都遏制不住她,因为她哪怕不是个情种,从天性上来说还是百依百顺的。不过,她的家教历来很严,要求她务必保持端庄、谨慎、纯洁等等,因此,至少说这一回还不至于有马上失足的危险。只是经过这一次进攻,以后进攻也就接踵而至,何况都被她接受了,或者说她并没有很快躲避闪开。于是,这些进攻便一步逼一步地把她的家教所筑成的那堵冷漠围墙推倒。她本人也变得行动诡秘,还向父母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

偶尔也有一些年轻人,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竟然跟着她一起,边走边谈了。她一向非常害羞,开头至少有一阵子常常把他们甩在一边,不予理睬。可如今她那种过分的羞态,终于被他们摧毁了。她心里巴不得有一些新的巧遇——梦想着自己跟什么人来一场漂亮、快活、惊人的恋爱。

这种心态和欲念在她心里缓慢有力地日益增长之后,终于来了这么一个演员:他是爱好虚荣、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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