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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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溢满了一种热切的渴望。他很想吻她——吻她那朱唇小口——只是在这里他还不敢,不论在哪儿,谅他也没有这份胆量。
“难怪你有这么多的约会,还得一一回绝呢。你太漂亮了。要不要戴几朵玫瑰花?”这会儿他们正走过一家鲜花铺,他一看见玫瑰花,就想起要送一点东西给她。他听赫格伦说过,女人就喜欢男人给她们献殷勤。
“哦,当然罗,玫瑰花我可喜欢,”她回答说,一面走进鲜花铺。“或者就来点紫罗兰吧。这种花很美。依我看,跟外套相配就更好看啦。”
她很高兴,想到克莱德竟然还有买花这种闲情逸致。还有他说了那些恭维她的话。与此同时,她相信他这个小伙子对女人知之甚少,也许压根儿都不了解。她喜欢的是经验比较丰富的年轻人和成年人,既不是这么容易就向她俯首贴耳《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39卷。这些书信针对资产阶级,也不是那样易如反掌即可掌握住的。不过,她也不能不想到:克莱德是她所熟知的那些男人中的佼佼者——举止态度比他们文雅些。所以,尽管(在她眼里)他有点儿笨拙,她还是有雅量包涵他——且看他以后怎样。
“哦,这些花真漂亮呀,”她大声嚷嚷说,随手捡起一大束紫罗兰,给自己别在身上。“我说我就戴上吧。”克莱德付钱的时候,她伫立在镜子前骚首弄姿,又按照自己的嗜好,把花儿别别好。直到最后她认为满意了,才转过身来,大声说:“得了,走吧,”随即挽起了他的胳膊。
克莱德对她那副毫不客气的神气不免有点儿吃惊,一时简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不过,他也用不着着急——霍丹斯全神贯注的,只是她自个儿罢了。
“嘿,我跟你说,上星期我简直是一晃而过。每天晚上都是舞会,直到转天凌晨三点钟才回家。星期天几乎跳到快要天亮哩。我的天哪,昨儿晚上的舞会有机体和环境互相作用的统一的整体,包括人的思想、感情、,这才够劲儿。你去过伯克特舞厅没有?就是在吉福德渡口那边的,你知道吗?哦,那地方可漂亮,离第三十九街比格布罗不太远。夏天跳舞;冬天结了冰,就在室外溜冰,或是在冰上跳舞。还有那个小乐队,可棒极了。”
克莱德只顾欣赏她那撅动的小嘴、闪亮的眼睛和迅捷的手势,却很少留意她所说的话。
“华莱士·特朗跟我们在一块——嘿,他这小子真叫人逗死呢——后来我们坐下来吃冰淇淋,他就上厨房去,把自己脸抹黑了,戴上侍者的围裙和大褂,回过来侍候我们。那真是个令人发笑的小鬼。他还用碟子和勺儿耍把戏,真逗人。”克莱德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远不及这个天才特朗那样有天才。“后来,星期一早上,我们大家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快四点了,可我七点还得起来。我简直累得快死了。我差点儿给炒鱿鱼了,要不是店里那些好人,还有那位贝克先生,我包管给炒鱿鱼了。他是我们的部主任,你知道吧,老实说,我真的叫这个可怜的人吃足了苦头。我在店里真是够调皮捣蛋的。有一天,我午后迟到了,另一个姑娘就替我按规定时间在我的考勤卡上打孔,你知道吗,不料这时他正好走了进来,看见了她。后来,已是午后两点钟,他就对我说,‘听我说,布里格斯小姐’(他一向称我布里格斯小姐,因为我不许他叫别的名字。我要是让他随便叫的话,那他就会乱来一气)‘叫别人给你考勤卡上打孔,是不算数的。往后少来这一套。人家都不是傻瓜啊。’我听了只好哈哈大笑起来。尽管有时候他对我们都会发火,可是我照样把他弄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他对我多少比较客气,你知道吗——他怎么也不肯开掉我,说真的,他才不乐意呢。我就对他说,‘听我说,贝克先生,你可不能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我可不是回回迟到呀。说穿了,偌大的堪萨斯城,我并不是只能在贵处工作。要是偶尔迟到一下,我就得听你唠叨,那你干脆把我送牢房,这就得了,明白吗。’我决不能容忍他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我心里正琢磨着会有啥结果——他却马上软下来了。他只是说:“得了,反正我已警告过你了。下次说不定你要是给蒂尔尼先生瞧见了,那你就得上别的铺子去试试了。’他知道他这是在虚张声势,这一点我也是心照不宣。我只好格格大笑起来。两分钟后,我就看见他跟斯科特先生在一起仰天大笑。不过,说真的,嘿,我有时候也真能逗弄人。”
这时候,她跟克莱德终于走到了弗里塞尔酒家;一路上,他几乎没有说话,倒也使他感到很轻松自在。他破天荒头一回感到洋洋得意的,就是他能陪女友到这样阔气的地方去吃饭。说真的创宋尹学派。曾游学于稷下学宫,劝学齐宣王实行“无为”政,现在他已开始品尝个中况味了。他心里急巴巴地,真想也能沾上一点儿罗曼蒂克情调。由于她对自己估计很高,竭力强调自己同这么多寻欢作乐的年轻男女交往密切,就使他觉得,截至此刻为止,仿佛自己压根儿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他马上想到了她刚才对他说过的那些事——在比格布罗附近的伯克特舞厅,在冰上溜冰跳舞——还有查理·特朗——同她约定今晚见面的那个香烟摊的年轻掌柜——还有那位一见她几乎脉脉含情、舍不得开掉她的贝克先生。他眼看着她一点也不考虑到他的钱袋,只按自己口味点菜的时候,赶快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蛋、她的身段,以及她的双手从腕到指尖的模样儿,使人一望可知她的整个儿手臂该有多么纤巧圆浑,还有她那高高耸起、丰满的胸脯,她那眉毛的曲线,她那光滑的脸颊和下巴颏儿长得完美的那种魅力。此外,她说话时那种矫揉造作、光滑流畅的声调,也有某种味儿,不知怎的,吸引了他,使他心烦意乱。他觉得,那是很动人的。哎哟哟,老天哪,这样一个姑娘,要是能完全属于他,该有多好!
霍丹斯在这酒家,如同在街上一样,照样唠唠叨叨地谈她自己的事,看来她压根儿没注意到:此刻她是在克莱德心目中很了不起的这个地方吃饭。当她不是在对镜欣赏自己的时候,她就仔细看菜单,决定点哪些她爱吃的菜——薄荷冻羊肉——不,她不爱吃蛋卷,牛肉她也不爱吃——哦,得了,还有冬菇溜肉片。末了,她又添上了芹菜和花菜。此外,她还想喝点鸡尾酒。哦,是的,克莱德听赫格伦说过,吃饭要是不喝一点酒,就太没意思了,所以,他就毫不迟疑地提议喝一点鸡尾酒。霍丹斯喝完一杯,又喝上一杯之后,仿佛比从前更热和、更快活、更饶舌了。
不过,克莱德注意到,她自始至终同他还是保持一种多少冷淡的——客观的态度。要是他怯生生地想要稍微转换一下话题,谈谈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及他对她的一往深情,问问清楚她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别的小伙子,她会公开说所有的男朋友真的她都喜欢,一下子就把他给甩了。她说他们都那么可爱——个个都待她那么好。他们非得这样不可。要不然,她就再也不睬他们了。正如有一次她所说,“给他们拴上一个洋铁罐。”①她那活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脑袋昂然地晃动着——
①此处意谓霍丹斯玩弄男性,有如美国顽童恶作剧,即常常给狗尾巴拴上一只洋铁罐。
克莱德已给这一切迷住了。她的表情、她的佯装、她的颦蹙,乃至于她的姿态,都是富于性感、令人想入非非。看来她喜爱捉弄人,随便允诺,让自己受到某种指控和定评,然后又不肯承认,推说这一切全属子虚乌有——装做她对自己只是极其谨慎以外,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般地说,克莱德只要有她这个人在身边,心里就感到激奋、宽慰了。这是一种折磨,但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他心心念念老是在想,想得干着急了:他只要能紧紧地搂住她,吻她的嘴,甚至同她咬得紧紧的,该有多美!用自己的嘴吻她的嘴!不停地吻她!紧紧地搂住她风姿绰约的身段,抚爱她!有时,她那双故意露出泪汪汪的眼睛直望着他,说真的,他感到有点儿疲软无力——几乎产生厌恶。他只是梦想着:不论自己的魅力或是金钱的威力,他硬是要使她爱上自己。
不过,即使他陪着她看戏,随后再送她回家,克莱德还是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进展。在利比剧院看《海盗》演出时,霍丹斯因为对克莱德尚未产生稳定的兴趣,说真的,始终注意剧情发展,她所说的,全是从前她看过的一些类似的剧目,以及她对那些男女演员的评论意见,此外,她还提到是哪个小伙子带她去看戏的。克莱德既然不能拿自己的经历同她试比高低,自然也不敢同她斗智取胜,所以,他就只好随声附和她的意见了。
可是,她自始至终在暗自思忖她眼前的新胜利。因为她一来早就不讲德行,二来知道他好歹有一点钱,而且他又乐意把它花在她身上,所以,她就算计着:只要可能的话,就抓住他,使他一直巴结奉承她,无非如此而已——那倒也是够痛快的了。与此同时,她不妨照样我行我素,尽管跟别人一块寻欢作乐。赶上她得不到别处足够有趣的邀请,可能出现空档时候,就不妨让克莱德给她买这买那,为她效劳,陪她消愁解闷
第13章
就象以上所说的情况,至少持续了四个月。克莱德同她初次相识以后,便一直在用他大部分的闲暇竭力设法让她如同眼下看上去她对待别的小伙子那样对他感到兴趣。与此同时,他既说不准她到底会不会对哪一个人有真诚的感情,也不能相信她与他之间只存在一种天真无邪的朋友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毕竟是那么迷人,使他糊里糊涂地认为:要是他的猜想正确的话,最后也许她会喜欢他的。霍丹斯身上诱出一种富于性感和瞬息多变的味儿,以及她通过种种姿势、脾气、声调和服饰所显示出的一腔情欲,已使他如此迷恋不已,说实在的,他舍不得抛弃她。
一句话,他是一个劲儿傻追她。她呢,一见此状,索性把他扔在一边,有时候躲着他,使他最多只能跟她一块玩玩。与此同时,她还情愿讲给他听自己和别的一些小伙子的交际活动,让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只用这样的方式追求她了。一气之下,他居然对自己发誓说,从此以后再也不去看她了。说实话,他同她交往,原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可是下次又见到了她,只见她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式,依然是冷冰冰、不好不坏的样子,他的勇气也就倏忽不见了——同她断绝往来,他实在想也不敢想。
与此同时,凡是她需要的东西,或是心里想的东西,都给克莱德讲了,一点儿都不害臊——开头是一些小玩意儿——比方说,一只新粉扑、一支口红、一盒香粉,或是一瓶香水。后来呢,尽管她对克莱德只不过表示一两回躲躲闪闪、半推半就的亲昵行为——情意绵绵地偎在他怀里,这种动作看起来好象大有希望,但事实上常常让他落了空——她照样有胆量,敢于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向他提到过什么钱包、罩衫、拖鞋、长袜、帽子等东西,说她要是有钱的话就要买。而他呢,为了继续讨好她、巴结她,也就去买了,虽然有时家里有事要用钱,他手头实在也是抠得够紧的。不过,到了第四个月月底,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