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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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1章 记忆的帷幕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于卷首:本文的第一人称“我”,并非主角,而是与两位主角一起生活的女性家庭成员。以回忆的方式讲述她所见证过的一段水火交融的爱情故事。
前三章节奏有些缓慢,旨在将读者带入到那个分崩离析、风云变化的大时代情境中。
请相信,“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讲述者。
早上九点,如果不刮风下雨,小区花园的长廊下,会坐满行动不便表情木然的老家伙们。整齐而滑稽的围成个圈。
有三两个开始演讲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内容似乎昨天讲过了,似乎前天也讲过了,又似乎每天都略有不同。
谁在乎呢。对着别人说,更多的;是给自己听。
有三两个用收音机听着沪剧节目,间或跟着南腔北调的哼上几句。听不清晰,笨拙的把收音机举到耳朵边,侧着头,仿佛真切了不少。却忘了助听器是搁在另一边耳朵上的。
又有三两个点着头打着瞌睡,涎水不自觉地从嘴角边探出来,赶紧伸出袖子蹭干净。
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就是我。
到了我这个年纪,老得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没有未来的人,每天靠回忆度日。从现在往以前,一寸寸的慢慢捋。打断了就重新来过。好在日子漫长不知尽头。
往前十年,得过一场大病,心脏忽然就不好好跳了。折腾一阵还是活过来了。
往前二十年,儿子第一次把儿媳领回家的时候,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不争气的掉了几滴眼泪。再几年孙女出生了。说不出像谁,只觉得精灵可爱,看不够。
往前四十年,那时还以为这辈子完了。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将要怎么死去。几近疯狂的我每天找由头和丈夫吵架撒泼,踢他咬他,破口大骂。还好他并没有因此厌恶我离开我。总算是互相扶持熬过了那几年。
往前六十年,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光。会忘乎所以的追求,会不计回报的付出。勇敢、执着、真诚、热烈,这一切美好的词汇那时的我都拥有过。只是后来,在漫长的等待和苦难中消磨殆尽了。
还有我生命里面进进出出的许多人,经过了,久远了,不会时常想起,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那些人的故事或许不美好,尽管也有付出、有得到、有欢乐、有绝望,却从没有过你侬我侬缠绵悱恻。有人费尽心机的去爱,有人半推半就的被爱,走着走着,散了,最后彼此都不放过。那是属于他们的游戏规则,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记得以前傅斟跟我说,从古至今,被人歌颂感叹,著书流传的爱情,没几个能安稳一世白头偕老的。
好比两情相悦,生前无缘,死后方化蝶比翼的梁祝;好比长生殿内生死之约,马嵬坡下始乱终弃的李扬;好比西子湖畔报恩还情,雷峰塔下人妖殊途的许白。
有的人是萍水相逢江湖相忘、有的人是痴男怨女因爱成恨。还有的人,纵是呕心沥血舍生忘死,终不过被猜忌被鄙夷被唾弃。
最可怜的,甚至连一个“爱”字,都无法启齿。
这是见不得光的禁忌之爱。个中恩怨情缘,除却彼此,不足与人言说……且永无法修成正果。
浮生如梦,统斗不过年华似水,斩不断是非烦扰,逃不出滚滚红尘。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
请原谅我的思维跳脱毫无逻辑。想讲述的太多,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理清。
就先从这张照片说开去吧。
红高乐烟草公司开张,宾客云集。难得的,我们一行人聚齐。
照片里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人就是我,这个我只有二十岁上下。留着刚刚盖住耳朵的小卷发。那时喜欢故意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模仿着良友画报里的时髦小姐,踩着高跟鞋,两只手指漫不经心的夹着香烟,偶尔吸上一口。惹得身边的男人女人目光流连啧啧赞叹,心里因为小小的虚荣而偷偷得意。
照片正中椅子上坐的是九爷。那时他应该有六十多岁。胡子花白,穿着寿字花的对襟长袍。平时走出来前呼后拥不可一世。自然没人胆敢注视他的脸,妄生评断。然而照片里细端详,威严庄重下早已满脸沟壑老态尽显。再张狂的人,终斗不过时光。
九爷左边一身长衫、头戴礼帽、负手而立的是君先生。漫不经心的凝视着镜头。身形挺拔玉树临风,衬得身边的人都越发模糊清淡无影无踪了。
右边打扮时髦的青年后生是傅斟。所有人都看着镜头,他却看着镜头外的某个地方,眼神飘忽而悲切。让我经常迟疑,不敢确认这是否真的是他。因为我所能回想起来傅斟的脸,那些侧目、仰首、回转,都是神气活现光芒四射的。
照片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拆穿伪装的面具,透过一张张或明或暗的脸,照出背后的灵魂
在我和傅斟身后露出大半个脑袋的是阿三。平时他一副低三下四窝窝囊囊的样子,缩着肩膀含着胸,两手垂在皱巴巴的口袋里。却是这照片中唯一笑着,并笑的很得意的人。
细想来,每个人的笑容,都在不经意间透露着自己的身世与秉性。
像我母亲,青年寡居,中年丧父,说话轻声细语,嘴巴轻轻一抿就算笑过了。有时候明明嘴巴裂开到一半,生生又收住。似总有沉重心事无法释然。连笑容也透着几分不尽兴。
阿三笑的时候低着头,不敢张扬。小声的嘿嘿着。眼眉仿佛偷偷抬起来看人,没来由笑得一副贱皮相。忍不住拿他使性子出气。
画报上那些名媛淑女,大多笑不露齿,眉毛描得极细极弯,唇角勾画得饱满分明。嘴微微向一侧歪一丁点,说不出的俏皮可人。三分真诚六分表演,一分的无可奈何。
君先生总是波澜不惊,安静平和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却比他身后凶神恶煞剑拔弩张的一干人,来的更加可怕。他笑的时候眉头微皱,眼睛半眯,眼皮懒懒的轻挑起来,透着股审视和挑剔的劲头。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我只见过两三次,头向后仰,嘴巴裂开极大,却没有声音。这样的笑容,都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
傅斟的一张脸,嬉笑怒骂风云变幻。上一秒是数九寒天,下一秒是和风旭日。他一笑起来,明亮温暖。笑容先从眼睛荡漾开,眯成一条缝,眉毛向上弯着,尖尖的嘴角向两边翘起,菱角模样,露出一口闪亮整齐的小白牙。那么多时光里傅斟的脸,大多是笑的。被拆穿把戏时夸张的哈哈笑,尴尬时咬着唇笑,开心时向后仰头傻笑,伤心时盯着脚尖苦笑。
而我的阿东哥,他的笑容坚定而从容,不带一丝的敷衍和迟疑。轻轻的一点头,一挥拳,足以鼓舞起我心底深深埋藏的万丈豪情,即使他到了天涯海角,也甘愿追随而去。
记得那是民国二十一年的上海,是东方巴黎,是花花世界。到处充盈着摩登男女,弥漫着靡靡之音。多少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日本人来了,自有军队和政府。管你洋枪洋炮,流的是国人的血也是别人的血。抓的是共党赤匪,杀的是出头的先锋。
有钱的有权的肆无忌惮的快活享乐。霞飞路逛百货公司,静安寺路喝咖啡,四马路上寻花问柳。
穿西装的是体面商贾,着长袍的是富家子弟,烫卷发的是时髦小姐,裹旗袍的是交际皇后,虚与委蛇的政客,骄横跋扈的军阀,老千骗子,市井流氓,各色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
十里洋场,有些人的战场,有些人的欢场,有些人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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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君腾 。。。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
病了两年的外公,终于还是撑不过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孝子还是孝子,只是长久的操劳担忧,人已经麻木了。平日里思量着早晚有一天会到来的死别,默默流泪哭泣,等到这一天真来临,反而可以冷静面对。
外公临走的时候还清醒。只拉着我的手说:“小蔓,外公就是不放心你,就是不放心你”
又拉着母亲和九爷的手说:“就是不放心小蔓呐”
母亲再嫁已经有些年了。这些年头我都是和外公一起生活。并非继父刻薄,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总觉得那已经是别人的家和别人的母亲了。
母亲是个温顺而没主意的人。除了不住的哭,再没别的言语。
最后亏了九爷的一句话“小蔓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嫡亲孙女”。外公才闭上了眼。
九爷姓秦,是外公的堂弟。十几岁从苏北老家只身来上海闯荡。
那时九爷还叫阿九。身无长物、无技傍身,空读过几年圣贤书。初来乍到,眼看混不下去了,亏得外公送了他两千块钱。又出面做保,引荐他在有名的“苏北帮”大字辈胡老头子手底下做事。
谁知这样一个当年少言寡语斯斯文文的穷小子,竟慢慢闯出了名堂。后来靠鸦片生意发了家。一步步苦心经营,到现在门生众多,产业丰厚。
上海人尽皆知“同生同信,进德修业,报国利民”的同生会,就是九爷一手创办。
坊间盛传九爷善于谋划,头脑冷静,手段残忍。可在我们面前,九爷只是笑眯眯的慈爱长者。
虽然他现今成了黑白两道,跺一脚响当当的大角色,却从未忘记外公当年扶持之恩。这几年家里境况大不如前,基本都是九爷在照料着。从小到大,逢年过节,礼数人情,无不周全。
九爷有个女儿,我叫毓婉姨妈。从前经常来我家,每次都带好些稀奇的点心糖果。可惜前一年她先生出意外死了,没过多久她也跟着自杀了。我和母亲唏嘘了好久。
毓婉姨妈的死对九爷打击很大。渐渐帮会的事情都放手交给义子君先生,自己每日里竟开始修身养性吃斋念佛。为人父母的,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揪心难过。
依我和母亲的意思,外公的丧礼一切从简。即便如此,依然有数不清的繁杂琐事。
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忙碌有忙碌的好处,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离丧之痛。
“三朝”之后,亲友邻居的娘姨们帮着哭了一场,烧了床祭,入了大殓,算是告一段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呆呆的定在哪一个地方,就不想再动,心里说不出是难过、劳累、还是茫然。
宾客一批批的送走,君先生等到最后,帮着整理收拾一番,两个人坐下饮茶说话。
君先生说:“小蔓,九爷的意思是你搬过去秦公馆……我也是这意思。”
见我没答话,又接着说:“庭芸这些天脚搞伤了,所以没过来。你也知道,现在九爷一般住贝当路,我也并不是总回那边。家里没个能照料的人。庭芸最是麻烦,张妈又一把年纪了,你若过去,大小事情可以做个主。总比他们妥当些。”
九爷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的。又怕我多心,不想做个白吃白喝的寄生虫,故意想出点条款来。心里一酸,差一点流出眼泪,急忙遮掩过去,回复君先生说过了“五七”再搬过去。君先生点点头,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交代:“那边东西都齐全,你也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我来接你。房屋家什先放着,让家里信得过得老伙计看着。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