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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附庸风雅录-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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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鑫垚望着满地绣花鞋垫、彩色剪纸、堆锦年画,问:“Lewis,一样挑点带走成不?”
  “No。” 红毛鬼子大摇其头,絮絮叨叨说着要分送哪些亲朋戚友,夏国艺术品如何受欢迎云云。
  “那这样吧,能带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给你们寄过去。”洪鑫垚拨弄着那堆花花绿绿,“我看你直接开个店得了。”
  洪玉莲却插话了:“小四,说起这个,我还真想试试。”
  洪鑫垚翻个白眼:“卖鞋垫啊?”
  洪玉莲抄起一只鞋垫抽他:“去你的!听说东方艺术品这几年炒得很热,一转手十倍百倍的都有。咱姐弟合伙,你在这边收货,我在那边拍卖,拿点闲钱玩玩呗。”又皱眉,“可惜咱都不懂这个,得请顾问。”
  洪鑫垚也认起真来:“要说顾问,我这里不成问题,你那边嘛……”
  “我让Lewis帮我找。”
  洪鑫垚摸摸鼻子:“我倒是有个熟人,普瑞斯大学东方研究院的,现在还不是教授,只是个讲师,本事大概有点……”
  洪玉莲呆望着他:“弟,你几时这大本事了?”
  三人越说越觉得有戏,兴奋得后半夜也没怎么睡。
  第二天,洪鑫垚送走洪玉莲两人,直接去了学校。算算今天是方书呆上课的日子,这个点儿却也快下课了。把一兜东西扔到博士楼313门口,发个信息,回宿舍趴窝睡觉。
  他没敢拿鹿茸山参灵芝之类,只装了一袋子干蘑菇和木耳,还有两瓶当地山果做的果酱。
  方思慎收到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望见空荡荡的走廊,心里一松,慢慢走上前,把袋子拎进屋里。还没打开,林区野生蘑菇浓郁而独特的香味已经飘得满屋都是。遥远的记忆随着充斥鼻端的味道破空袭来,仿佛一瞬间击中了心中最软的部位,又酸又痛,几欲掉泪。
  他把几样东西细看一番,真正当得上礼轻情意重。思量许久,终于回了两个字:“谢谢。”

  第〇五一章

  方思慎打电话确认父亲会回来吃晚饭,便拐到市场买了半只仔鸡,一棵白菜,一包宽粉,以及若干其他配料。
  回到家立刻动手准备。蘑菇木耳宽粉拿热水在一边泡着,鸡剁成块,加上姜片葱头八角爆炒,炒得香气四溢,添了大半锅水,蘑菇也扔进去,放足调料,盖上盖开始炖。
  小鸡炖蘑菇。
  这道东北名菜不论香气还是滋味,都有一种极其醇厚温暖的居家情调,传递出强烈的世俗幸福感。方思慎面带微笑在厨房忙碌,听着汤汁在锅里咕嘟的声响,呼吸间全是鸡肉蘑菇的香味,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每一次吃这道菜的场景。
  前因后果可是想不起了,单留下一幅幅围坐桌边的热闹景象。有时候是一家三口,有时候是父子二人,有时候是混在伐木队一群粗豪汉子当中,捧着比脸还大的搪瓷盆子一顿扒拉。
  如此隆重打牙祭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每一次都溢满了幸福。
  人的记忆是非常奇特的过滤器。不幸的日子太多,于是变得平凡普通,难以留下痕迹。幸福的日子太少,于是加深放大,以致刻骨铭心。如今回忆起来,那些荆棘满路的过往,竟似只剩下了无限美好。
  一时间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纠结怨念耿耿于怀。就连这激发美好回忆的引子因何而来,也不再是难以承受的困扰。
  等汤汁收得差不多,把泡软的宽粉加进去煮一会儿,撒上蒜末,淋点生抽,盛了满满一大盆。拣片蘑菇尝尝,嘴边的笑容更深,开始炒木耳白菜。
  方笃之还在走廊里,就被那香味儿勾得心头直痒。开门发现是自己家传出来的,直接进了厨房:“小思,做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方思慎一面笑,一面往外端。
  方笃之把那大盆从他手里接过去,看看,又闻闻,惊喜道:“哪来的?这么地道。”
  “嗯,一个学生。”方思慎转身盛饭,嘴里已经十分顺溜地编起了谎话,“老家在青丘白水,送了点给我。”
  方笃之很意外。方思慎什么时候能跟学生熟到这份儿上?当即就要追问缘由,望着儿子笑盈盈的脸,忽然又问不出口了。转念一想,肯收学生的礼,肯跟学生谈及自己生长的地方,何尝不是件好事?他还这样年轻,那些过去遗留的伤痛印迹,本该随着时间的风化侵蚀而渐渐模糊。
  “这蘑菇真不错,木耳也好。”方笃之心情激荡,却故作轻描淡写,就事论事点评一句。他想借此由头引儿子说点什么,又害怕儿子借此由头说点什么,把饭菜一口一口往下咽,顺便咽下无数个与回忆相关的蠢蠢欲动的念头。
  “可惜鸡肉一般。”方思慎吃得很开心,“要是有自己家养的鸡就好了。我们从前都是自己养的鸡炖蘑菇,肉炖出来是红色的,特别香。”
  方笃之听得心惊肉跳。
  因为突然放下许多负担,自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方思慎把自己想起来的那些高兴事儿说给父亲听。
  “鸡是我养的呢。早上赶出去,晚上赶回来,白天也得看着,野兽偷得倒少,主要怕人偷。天冷了就只能圈在屋里,尽是味儿,天天拿柴灰扫也不管用。后来干脆一到下雪就杀鸡,都没长足,个头不大,肉可嫩……”
  芒干道五月才彻底解冻,九月又开始下雪,种什么养什么最多能得一季。
  方思慎看儿子说得毫无芥蒂,忽然就平静了,问:“你何爸爸会杀鸡?”
  “他怎么会,连抓都抓不住。”
  “难不成你杀?”
  “不是,妈妈杀。”
  蒋晓岚偶尔清醒的时候,会一言不发,咬着嘴唇拼命做家务。她杀起鸡来干脆利落,一次性全部杀完,拔毛开膛洗净,然后挂到仓房里冻上。
  方笃之有点意外,没说什么。方思慎却想:其实,妈妈应该是爱我的。
  “后来……妈妈不在了,就请连叔帮忙杀。连叔杀完鸡,至少吃一只,还要提一只走,我记得每到那时候都心疼得想哭。”
  方笃之乐了,过一会儿,故作轻松道:“你何爸爸可是个大方人,你怎么这么小气?”
  方思慎不应他,反问:“爸,你们那时候养过鸡没有?”
  方笃之知道“你们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摇摇头:“我们那时候,冬天伐木,夏天种土豆,没养过鸡。有那工夫,不如直接去林子里打野味。”
  方思慎睁大眼睛:“是吗?我小时候已经不让打了。除了靺鞨族猎户,猎枪全部收缴归公。”
  方笃之点头:“嗯,封山禁猎了。现在不是连伐木也控制得很严?要封山育林。”
  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些话题,温馨平淡如同拉家常。方笃之望着方思慎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带着一点向往,一点惆怅,和任何一个回忆美好童年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同,心中涌出浓烈的珍爱与怜惜。
  那蠢呆,他怎么就能把这个孩子养成这样,然后……送到我身边。
  “小思……”
  “嗯?”
  多少话想问,依旧问不出口。何况就是一一问到,又怎么样呢?
  逝者如斯,永失我爱。
  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弄到自己眼皮底下,仔细看着。
  “小思,寒假里说的那篇论文,写完了吗?准备发哪里?”
  “已经送去给老师看了。老师说发《国粹春秋》。”
  基本上,一级专业核心期刊就那么几家,几大院校跟中央级研究机构党同伐异,各占一块。《国粹春秋》是一帮老家伙把持的刊物,自命清高,古板严肃。因为不拉广告,不接受倾向性赞助,单靠上面拨款根本不够,还要编委自掏腰包维持,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关门大吉。但级别是不低的,只要稿子通过审核,也没有额外的版面费。
  方笃之只知道儿子在写论文,却不清楚也不在意是什么论文,便道:“也行。看的人可能少点,但分量足够。那你毕业答辩定了吗?时间来不来得及?”
  方思慎轻轻皱眉:“老师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不想催他。而且,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笑了,开解父亲,“我答应过师兄,要争取破他的博五记录呢!”
  方笃之心说华大鼎要是死了呢?岂不是更麻烦。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跟儿子说出口。陪他笑道:“破博五记录?这也值得骄傲?”一边想着该好好替儿子毕业去向谋划谋划了。
  很快,方思慎那篇《战国文字构形变异常式与变式及释例》,在《国粹春秋》上发表了。即使被人暗算,他也做不出故意打脸的举动。文章写得扎实透彻,却没有像别人那样在标题后边加个破折号,来一句“与某某教授商榷”。
  但某某教授当然不可能看不到。问题是某某教授居然很快发了一篇暧暧昧昧的附和文章,道是拜读了方博士大作深受启发,特将原观点予以修正云云,又在方思慎所举范例的基础上引申出一大堆,等于把方博士的观点用他自己的材料重新论证一遍,洋洋洒洒,气势恢弘,看得方思慎目瞪口呆。
  本来还期待对方提出有力的反驳点,把论题引向深入,如此一来,可再也没了兴致。目前想到的该说的都已经说透,方思慎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下了。他连自己都不愿重复,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宁可重复他人。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又有别人自发加入进来,跟人文学院古夏语研究所那位教授打起了笔战,双方越战越勇,呼朋引伴,刀光剑影,居然引得《古文字学刊》五月号发了一个“战国文字构形变异”专题。
  方思慎把各方文章都读了读,感觉十分挫败。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好好一个问题,开始还有些立论驳论模样,到后来就变成纯粹的吵架,偷换概念东拉西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放着道理不讲,偏要指责对方面貌丑陋、衣冠不整、言辞粗俗、举止下流、出身卑劣、私行放荡……
  叹口气,把期刊送回架上。
  坐在对面的洪鑫垚也站起来,把手里那本漫画杂志送回架上。因为类别差得太远,位置也就隔得很远,一个东头,一个西头。他看见方思慎出了阅览室,忙前后脚跟上去,一直跟到食堂,排在同一个窗口,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旁边。
  最近两个月,凡是方思慎在学校的日子,基本都是这个程序。开始方思慎还会刻意去找单个的位子,后来也懒得较这个劲儿了,随他爱吃啥吃啥,爱坐哪坐哪。好在洪鑫垚从不在公共场所凑上来搭话,再加上一个星期只有两天,即使撞上熟人也纯当偶然,没有谁发现其中诡异之处。
  吃着吃着,手机响了。是条短消息:“梁子说想请你吃饭。”发消息的人就坐在旁边。
  方思慎侧头看一眼,洪大少耳朵里挂着耳塞,一边吃饭一边摆弄手机,目不斜视。
  只好也回一条:“不用了。”
  之前他收到梁若谷新发来的邮件,拐弯抹角解释一番,约请方老师面谈,已经被方思慎回绝。
  洪鑫垚一根手指噼里啪啦摁得飞快:“他说想问问专业上的事,见面说得清楚。他来咱学校,就你的时间。”
  洪鑫垚知道梁若谷一直跟方思慎保持着联系,听他说要自己传话,便有些奇怪。他心眼儿太多,一时以为是梁若谷制造机会卖自己人情;一时又做贼心虚,怕他拿期末考试的事当把柄;又不愿平白失了一个陪席的机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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