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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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大少醒过神来,认清形势,佯作冲锋,遮阳伞却脱手甩出,扭头往出租车跑去。路人早就吓得远远躲开,三人脚力都不错,一阵闷声疾跑,把追兵甩开几米。眼看胜利在望,万没料到那出租车司机胆子小极,见了这个架势,生怕惹麻烦,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发动车轮,调转车头,车尾喷出一股青烟,闪了!
方洪二人傻了半秒,同时大吼:“跑!”发足狂奔。后面追兵紧咬不放,气势逼人。三人想要拦出租车,要么时机不便,要么司机不停,卫德礼自己没工夫掏手机,倒有工夫向路人呼吁:“报警!帮我们!报警!”洪鑫垚上气不接下气嚷道:“报、报个屁!”方思慎也跟着道:“不行,说、说不清楚,是群、群殴。回学校,他们应该、不敢进、学校……”
统共不过一站多地,三人心有灵犀,一口气跑过黄帕斜街,冲上学府大道,拐进西门小吃街。各种喧嚣混乱扑面而来,置身于熟悉的环境,安全感顿时涌上心头。方思慎回头望望,那四人慢慢停下,向这边怒目瞪视,似乎喃喃咒骂着什么,终究没有再追过来。于是也放慢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气。平时锻炼向来张弛有度,多少年没像这样卖命猛跑过,体力明显不如前头蹦跶的那俩,腿肚子一阵阵抽痛。
“当啷”一声,低头才发现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易拉罐,零钱钢镚儿撒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忙蹲下身扶起罐子,趴在地上捡零钱。卫德礼先退回胡同口侦查敌情,然后才过来帮忙。这俩蹲在路中间捡钱,各家摊贩跟过往行人都忙自己的,视若无睹。洪鑫垚看方思慎趴到熟食案板底下去够滚落的钢镚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元首,弯腰塞到易拉罐里:“行了,别在这儿耽搁了,都算我的!”
方思慎到底找着了最后几枚钢镚儿,送到主人面前:“您点点,够不够数?”认出熟悉的面孔,不禁诧异,“原来是您……怎么挪这头来了?”
那瘸腿乞丐操一口方言腔国语,沙哑着嗓子慢条斯理:“上午北头,下午南头,换风水。”拿起易拉罐往里瞧了瞧,也不抬头,问,“你们咋的招惹那帮小子哪?”
不等方思慎想出措辞,洪鑫垚已经道:“一个误会。”
卫德礼立刻愤然反驳:“什么误会!他们偷自行车卖,我拍了照片,他们就抢我的照相机,还打人!”
那乞丐把几个钢镚儿晃得咣当咣当直响,调子不阴不阳:“这位朋友面相特别,藏也藏不住。这边不是他们地盘,大概不会过来,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是吧?把照相机送人家算了,要不当面砸了也行,破财消灾,免得留后患。”
方思慎望望马路斜对面,那四人手里铁棍倒是不见了,靠着树桩子向这边指指点点。正在心里斟酌卫德礼的安全问题,就听洪鑫垚冷哼一声:“谁一辈子不能出门还难说呢!”看出这乞丐有些路数,便道,“这位大哥,谢谢了!”方思慎胳膊被他拖着,不由自主往前走,只得也回头冲人家说一声:“这位大哥,谢谢了。”
洪大少一脸严肃:“去你们校医院!”
卫德礼走在后边,这才看见方思慎背上长长一道血痕渗出衣衫,惊叫:“方!你受伤了!”
方思慎反手摸摸,被铁棍扫过的地方似乎肿了。看看手上,并没有明显血迹,便道:“没事,就是擦破点儿皮。”
这时神经松懈下来,汗水浸透伤口,一阵紧过一阵撕扯着疼。担心感染,还是往校医院走去。
外科大夫拿镊子夹着一大团酒精棉,毫不留情从背上蹭过,方思慎疼得浑身一凛,“咝——”倒吸一口长气。
那大夫端详一下狭长的创面,数落:“软组织挫伤,轻微渗血。刃口这么窄,幸亏不锋利。年轻人干什么这么冲动?有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喊打喊杀不可?这诊断记录可得汇报保卫处……”
洪鑫垚心知要造成这样的创口必是三棱铁,口里却马上道:“大夫,是意外。剑道社排练,失手了,幸亏用的是没开刃的道具——老师可以作证的。”
“那也太不小心了,万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谁负得起责任?”
“是,您说的是,下次一定小心。”
方思慎从来不光膀子晒太阳,背上皮肤比脸上还白,衬得那一条伤口越发狰狞可怕。卫德礼在一旁后悔难过,简直快哭了:“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我别去,我没有听你的……”
洪鑫垚突然打断他:“有点事问你,我们出去说。”把卫德礼拉出诊室,直拉到走廊尽头,“方思慎叫你别去干什么?”
“我每个星期都去问问警察,有没有找到我的车,还有那些小偷的证据,方和我说算了,我不想算了,所以……”
洪鑫垚跺脚:“大爷哎,您消停些成不?还嫌折腾没够,存心叫书呆子背处分呢是吧?”
卫德礼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你没听那大夫说要汇报保卫处啊?你要是校长,学生在外头打架,会怎么办?你一个老外,学校不能拿你怎么样,好歹替他想想!”
这回卫德礼听懂了,努力辩解:“明明是他们打我们!校长也要讲道理!我有他们偷车的证据,方还受了伤,我要报警!”
洪鑫垚用看白痴的眼神瞅他一眼:“照片呢?我瞧瞧。”
卫德礼把相机递给他。
洪鑫垚指着照片上一排自行车加一堆路人甲乙丙丁:“就这?还证据呢?这玩意儿能证明个屁!警察要问,这俩在干嘛,你怎么证明人家不是扯淡聊天,而是卖黑车?你怎么证明这车是偷来的?”
可怜卫德礼这规则社会里出来的大学讲师,说不过潜规则社会里的高中生。最后恨恨道:“就是中间那个,看见我拍照,要抢我的照相机……”
洪鑫垚阴着脸:“老子认得!”
摆弄几下相机,忽道:“借我用几天,下次还你。”冲洋鬼子一摆头,“你进去陪他,我打个电话。”
卫德礼诸事不顺,连番受挫,忽然觉得此种情势下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听从指挥,转身进诊室去了。
洪大少靠墙琢磨片刻,拨通一个号码:“赵叔叔,我是小垚。您侄子我今儿差点让人把小命给留下了……”
刚把电话挂上,那两人恰好从诊室出来。
方思慎见他关切地看着自己,笑笑:“没事,抹点消炎药,三天不沾水就行了。”
洪鑫垚扯扯身上被汗水浸湿的校服T恤,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洗澡怎么办?”
“毛巾擦擦,凑合几天吧。”
卫德礼忙道:“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方,让我帮你吧。这件事是我的错,你告诉我了,可是我没有听你的。对不起。”卫德礼热切地望住方思慎,“请接受我的帮助,让我弥补自己的错误。”忽然又想起一个理由,“我知道你们的公寓没有浴室,你的伤口,在公共浴室一定很不方便,我的公寓有浴室,借给你用,请不要客气。”
洪鑫垚想想大澡堂子乱糟糟的景象,道:“我看也是。要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挨这一下,用他一点热水算什么。”心里却知道方书呆那一下其实是替自己挨的,欲说几句感谢的话,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方思慎本打算回宿舍水房擦擦,经两人这一劝,想到可能被其他人撞见,解释起来也不太好说,稍加犹豫,妥协:“Daniel,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洪大少惦记着给人发照片,道:“那我先走了。”
方思慎把他叫住:“我们送你从正门上车。”一路郑重叮嘱,“最近千万别往那边去,更不许想着回去报复,另外这件事也不要随便和别人提,毕竟跟人动了手,你是在校高中生,还没满18岁,万一被扣上打架斗殴的帽子,留下污点就不好了……”
洪鑫垚扬手招呼出租车:“行了行了,知道了,本少爷有那么没脑子吗?”
方思慎回宿舍取了衣服,跟卫德礼一块儿到留学生公寓。单人套间带独立浴室,设备比起博士生宿舍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在卫德礼的帮助下,小心脱掉上衣:“Daniel,麻烦你帮我擦擦后背,然后我自己来就行了。”
温热的毛巾在背上蹭两下,忽然没了动静。扭头看时,卫德礼盯着创口,满脸伤心欲绝:“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方思慎见他那副样子,不知如何安慰才好。侧头想想,道:“Daniel,如果这是你的错,你有什么错?”
“我让你受伤了,我没有听你的劝告。”
“Daniel,是那些人打伤了我,不是你。你没有听我的劝告,因为你认为我说的不对。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方,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真是个深奥的问题。方思慎只好说:“基本上,像丢了自行车这类小事,没有人想到去报警。即使报警,也没有人,”忍不住一笑,“也没有人像你这样,去找警察吵架,去自己抓小偷。”
“为什么?”
“大概觉得没有用吧,再说也很危险。”
“为什么没有用?我知道很多人被偷了自行车,比如说洪,他说他丢了三辆。如果所有的人都去报警,都去跟警察吵架,都去抓小偷,一定会有用的!”
“也许。但是……”
“如果大家都去抗议,不认真的警察会没有工作,政府会派人专门处理问题……”
方思慎不欲跟他纠缠,接过毛巾在水龙头底下搓搓,重新拧干递过去,示意他继续帮忙。口里转移话题:“Daniel,你记住,最近千万不要从那边走。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让我想想……”比起洪鑫垚,反倒是卫德礼的安全难以放心。调动所有知识经验储备,最后道:“实在不行,你找找你们领事馆,就说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如果以领事馆的名义去跟警视厅要求,估计他们能重视起来,然后再报警,可能就管用了。”
卫德礼认真思考一阵:“方,我大概懂你的意思。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老师二十年前来过夏国,他告诉我这个国家虽然非常严厉,可是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秩序。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方思慎苦笑:“是吗?我的老师曾经引用前人的话来解释:‘礼崩乐坏,狂狡有作。’”
“他是说最近二十年吗?”
“不。”方思慎缓缓摇头,“秩序有很多种。你知道,礼乐代表的,是文德仁政。如果就这一点而言,那么天下之无道也久矣。”
卫德礼帮忙擦完后背,很自然地转到前面来:“你的意思是,圣门倡导的传统价值体系已然崩塌?”
方思慎忽然觉得十分别扭,把毛巾拿过去,后退一步:“洗澡的时候讨论这个,未免亵渎圣人。谢谢你,让我自己来吧。”
卫德礼还想说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只好转身,轻轻带上门。
第〇二九章
方思慎洗完澡出来,换主人卫德礼自己进去洗。
看见桌上摆好了果汁,想起上次来做客,曾经说过不喝含咖啡因跟酒精的饮料。捧着杯子坐下来,折腾一下午,这才真正得空休息,暗忖卫德礼这人其实堪称东西合璧绅士典范。由他引起的所有问题,说到底,不能算是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