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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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下)
追上叔叔的时候,已经到了离极西城门咫尺之处,前方骑在马上的那个男人,正双手挥剑斩下扑上来的伽摩骑兵和步卒,鲜血溅上炭火马火红的鬃毛,除了浓腥味什麽也没留下。百里陵看著那个面无表情不断杀戮的男人,不知怎的,总觉得遥远而陌生,他想同他说上句话,却是嗓子眼直发干。在格开一名挥长枪的伽摩骑兵後,百里陵忽然听到军械运作的声音,一小队人推著先前被弃到一旁的攻城锤,正要去砸那堵厚实的城门。
百里霂一侧身甩去剑锋的鲜血看向了这边,他脸颊的线条绷得很紧,连传令官也不召,一扬马鞭,纵声喝道:“谁让你们攻城门了,都给我上城墙!”
在这混乱的厮杀声里,这一声却有如金石迸裂,惊得一干炎军立刻放下了沈重的巨锤,纷纷向高耸的极西城墙攀登。百里陵并不能领会这一声军令的含义,毕竟他还记得在出战前的另一道军令,若是天亮还不能入城,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他满腹疑惑,又不敢上前询问,更不能回身去阵後请教苏漓,只得硬著头皮向前厮杀。
城上时而有混战中的炎军和伽摩军跌落,滚木和巨石似乎是用尽了,再也不见这些庞然大物被扔下城来,百里陵却并不觉得有一丝的轻松,因为城下堆积了数不清的尸体,刺痛了他的瞳孔。
这样无止尽的厮杀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不断挥刀的胳膊已经酸痛不已的时候,战鼓声又响了起来,那是会军的鼓点,却分明是从城门内传出的。随即一阵机括的连续声响,厚厚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支队伍从门内一跃而出,领头的正是尹翟。
这无疑昭示著极西城已被炎军攻下了,看见这一幕的伽摩士卒个个面如死灰,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俯身做出投降的姿态。看著这些突然投降的对手,炎军们怔了怔,都看向了百里霂的方向,百里霂笔直的坐在马上,缓缓摇了摇头。
百里陵瞪大了眼睛,他明白过来叔叔的意思是要杀了这些人,他张开嘴刚要说话,便听见身後有人遥遥道:“将军,杀降不祥。”
说这句话的无疑是苏漓了,百里陵不用回头都知道,敢在三军面前否定百里霂命令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百里霂对他这一声谏言只是付以一声冷笑:“不祥?事到如今,再不祥又能如何。”他虽然这麽说,却没有再下屠戮的军令,转向了尹翟道:“你来的比我料想的还要快。”
尹翟偏腿下马,步行到他面前行了个军礼:“启禀大将军,末将按照军令绕到极西城後,城内一切布置正如城防图上所绘,西南角守军著实不多。我等攀上城後只带弓弩埋伏在城墙上,城内夹道弯曲狭窄,援兵来得缓慢,尽数被我军射死了。”
百里霂点头赞叹:“不错,这极西城的夹道原本是防著敌军大举进攻,你们若是急於穿城而入,极容易被困死在城内,不如占著地势守株待兔来得方便。尹翟,你这次当记一功。”
尹翟立刻低头道:“不敢,末将小胜全赖著将军在此耗了伽摩城大半兵力,怎敢居功。”
百里霂似乎想到了什麽,轻轻摇头:“这个功确实没什麽好争的。”
“将军,外城已经攻克,不过还有一支精兵在内城门外死守。”
“哦?”百里霂眯起眼睛,“没想到伽摩一个小国,走到这般穷途末路,还有人愿意苦苦死守,不趁乱逃去,真是让人敬佩。”
他一扯缰绳:“走,过去瞧瞧。”
内城门远不如外城厚重广阔,门外不大的空地里,挤了几千士卒,这些士卒说是精兵倒不如说是残兵,甚至很多人还带著满脸血迹疲惫的靠在角落里。被这些人团团围住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伽摩少年,他的一头棕发略有些卷曲,眼神阴翳的望著逐步逼近的大队炎军,眼睛却是纯透的蓝色。
对著强大的对手,少年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手上握著一柄伽摩工艺的重剑,剑锋很长,长得由他来握都显得滑稽。他就那麽握著那柄分量不轻的剑,忽然大声说话,说了一串伽摩语,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些疲惫的伽摩士卒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用身体将身後的城门挡得严严实实。
苏漓小声道:“这小子有点意思。”
百里霂侧头看他:“他在说什麽?”
“他起先说,诸位,城已破,不战即死。有趣的是後一句,”苏漓低声道,“他对那些人说,日後若能再见,必是你我飞黄腾达之时。”
第一百二十六章(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尹翟策马上前两步,恨恨道:“就是这小子方才在後城角率兵阻截我们,伤了不少弟兄,到如今穷途末路还敢说什麽日後的事。”
百里霂听说,与那面相凶狠的少年对视了一番:“这个小武士不像是平民百姓的出身。”
“将军说得不错,”苏漓点头,“他手上那把剑有伽摩王族的标记。”
“这麽说,他是个王子?”尹翟皱眉,“那就先杀了他,好让伽摩人有个敬畏。”
他说著,便策动了战马,向著人群中的那个不高的身影冲了过去。
百里陵听著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揉著鼻子嗤了一声:“既然是个王子,还有什麽好飞黄腾达的。”
苏漓缓缓摇头:“出身高贵而郁郁不得志的人到处都有,身为王族被敌军攻得兵临城下,即将国破家亡,还能想著有翻身的一天,说明他有志向,这样的人你有什麽资格嘲笑。”
百里陵讨得没趣,便噤了声,仰头去看尹翟那边的动静,正看见尹翟飞马跃过一行人,一刀直劈向那少年,以他的膂力和刀法,基本上这一刀就可将少年的头颅劈成两半。这时,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少年不避不躲,只稍稍蹲下身,挥剑挡住了尹翟的刀势,金铁相撞一声闷响,那把精钢的厚脊薄刃刀竟被剖成两截,“当”地落在沙地上。
尹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又惊又怒,眼看著少年一剑挥来,忙退开一步,急欲奔回阵再取刀剑,而百里霂伸手阻止了他。
“百里陵,”将军冷冷的喝了一声,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扔给侄儿,“你跟那个小武士年岁差不多,不妨去与他较量一番。”
百里陵抓住那把名剑粗糙的剑柄,不由得有些激动,他大声应道:“领命!”
这是百里陵第一次在大军前与人单独对战,他跳下马,和对手一样大踏步来到两军阵前,对手是个古怪的人,陌生的蓝眼睛里像是一潭死水,沈沈得看不透。
天已经完全亮了,初生的旭日将红色的光芒映在这个杀戮过整夜的城池上,也映红了城中两个半大孩子的脸。对峙中伽摩少年抬起手腕,剑锋的光刺得百里陵瞳孔微痛,他直觉地举起了剑,剑锋交错,空气中是两把极好的精铁相撞的脆声回响。百里陵悄悄摩挲著发麻的手心,还没有来得及下步动作时,对手又出招了,这次是一记直接的竖斩,百里陵挥剑格住了他的攻势,脚下顺势向前推了一步。他心里明白,自己与对手的兵器都是吹毛断发的利器,不论谁挨一刀都受不了,这时候拼的只是力量和速度。几十声兵刃的撞击後,伽摩少年略有些喘息,那柄剑的确是太重了,又太长,挥舞起来必须极快,否则难以挡住对方凌厉的攻势。
百里陵心里暗骂著少年的不识趣,既然败局已定,为何还有心情和自己杀上好几个会合,正在这时,对手本已趋向缓慢的动作忽然变快,迅雷不及掩耳的躲开了他的剑锋後,一剑劈向了百里陵的後背。这时根本来不及转身,剑锋还向著空无一人的前方,身後叔叔的声音吼道:“反手逆斩。”
这一声救了百里陵的命,他飞快的将剑转到左手,向身後划过一道圆弧,剑刃刺进少年的腰侧,生生的阻止了他的攻势,鲜血很快从铠甲的缝隙里流了出来。百里陵被刚才惊得一头冷汗,自然不会站著等死,抽剑转身,飞快的退开了两步。
其余的伽摩士卒终於震惊了,他们抓起武器向阵中冲了上来,百里陵这次反应倒快,一把揪住少年的後颈衣衫,将他挟制著拖回炎军中来。
几千伽摩残兵很快被杀的干净,尹翟看著刚被抓的小俘虏,向百里霂请示道:“将军,这小子要杀吗?”
百里霂望了他一眼:“不急,大家奔袭了一夜,且休息片刻再说。”
乘著休息的时候,百里陵向苏漓问道:“苏军师,你说那个伽摩王有多少个儿子啊?”
苏漓想了想:“二十几个总是有的。”
“那这个是不是得宠的王子呢?”百里陵拍了拍身边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伽摩少年。
苏漓看著少年凶狠的蓝眼睛,笑了笑:“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
这一日的气候依然极冷,极西城墙内外全都歇满了炎军士卒,此时虽然刚打完一场胜仗,但对著不远处的尸体和四周弥漫的腥味,谁也无法开怀谈笑,气氛十分沈闷。
这时的安静对於炎军来说,只是个激战後的小憩,而对於被围困到死地的伽摩人来说,当真是仓皇无措。
百里霂始终没下令冲破那道形同虚设的内城门,他一个拄著枪坐在外城墙上最高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麽。距离激战之後大约一个时辰,一行人从内城里低头走了出来,他们神色沮丧,衣著却是光鲜的,看样子正是伽摩的王公贵族们。
“我王有话要带给你们的百里将军。”领头的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
炎军们毫不客气的围了上去,将这些瑟瑟发抖的贵族们浑身搜检了一遍,这才带著领头的来到百里霂面前。
这个领头的家夥年纪已经不轻了,他看著眼前那个打得伽摩几乎亡国浑身煞气的男人,一阵胆寒,颤巍巍的行了个中原礼仪:“我王向将军问好……”
百里霂看也没看那个贵族老爷一眼,只是望著城下,冷冷道:“废话不必多说,伽摩王是要战还是要降?”
老头似乎噎了一下:“我……我王愿同将军和谈,只要将军收兵,伽摩从此归顺大炎……”
“在我朝中,亡国之君须身背棺材,亲自出城向我军跪拜求和,”百里霂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们几个垂垂老朽,也敢来同我谈判军国大事?”
“我……”老头吃惊得连连咳嗽,“我是伽摩皇族,国王昆莫的叔叔!”
百里霂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你做得主吗?”
老头又怒又惧,自然不敢发作,低头道:“我奉了王命来同将军和谈,将军的要求我也会传达给陛下。”
“好,”百里霂站了起来,“告诉你们国王,若要退兵,只需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伽摩从此归大炎附属,一切纳贡岁拜全都要听从我朝中诏令。”
老头跟身後几个人交换了一番眼色:“这是自然,岁贡等物一概等贵国皇帝陛下的旨意。”
百里霂点了点头,又道:“其二,三日後要伽摩王亲自出城,跪拜祭奠我军亡故英烈。”
“这个……”伽摩贵族们面面相觑,“让我王跪拜……”
百里霂见他们面露难色,又低头窃窃私语起来,不由得微皱了皱眉,并没有立刻说话。
“几位何必踌躇呢?”苏漓用伽摩语在他们身後说道,“应承下来也不过是让昆莫国王出城祭奠半日,又不必受皮肉之苦。若是不应承的话,等到我军进了城,就要让各位祭奠国王陛下了。”
老头听他这麽说,方咽了口唾沫,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会转告陛下。”
“其三,极西城内的两队人马,塞提管辖的弓弩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