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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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方的厮杀并没有开始多久,後军便传来急报,一支骑兵在後方突袭,被弓弩射伤的士卒不下百余人。塞提惊怒交加,立刻分兵调头,谁知原本没有还手之力的峡谷中炎军忽然扑上前,将这支精锐两头围困了起来。
两边的炎军隔著峡谷相互呼应,一时士气涌动,头发上覆满雪花的斥候狂奔过来跪倒曲舜马前大声道:“启禀曲将军,伽摩主将塞提脱去战甲换了马出谷去了。”
武戎哈哈大笑:“跑得倒快,他们将军都跑了,想必剩下的很快会溃不成军。”
曲舜也是十分欣喜,眼看这场激战就要大胜,便转头吩咐道:“用鼓声给尹将军传令,就说我们先行返回大营。”
隆隆的鼓声很快震彻山谷,曲舜率著不多的部众重新踏回极西原。
这日的太阳很有些暖意,几乎能让人听见脚下白雪化去的声音,曲舜抬起头看著这似曾相识的冬日暖阳,不由得想起某一年的旧事。他的思绪飘出没多远,瞳孔忽然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分明看见远处几个雪丘间冒出一群黑影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太阳落山後的极西平原很有些凉意,帐篷内却因为炉火很旺的关系十分暖和,用马奶和面饼填饱了肚子的少年显得格外满足,在垫子上伸展开两条长腿,微微倾斜著身子烤火。
百里霂与他隔著火炉面对面坐著,眼睛被火焰的光映得发亮,手里拿著一罐烧酒小口的饮著,闲谈似的随意问道:“阿陵,这些天累著没有?”
百里陵听他问话,忙摇了摇头:“叔叔生病那段时日都是曲将军和苏军师照料著,我不过最後守了几晚上,这两天早睡饱了。”他看著男人手里那个小小的陶罐,有些踌躇的说,“苏军师不是说叔叔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要饮酒麽?”
百里霂放下酒罐,撇了撇嘴角:“你倒是听他的话,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叔叔。”他晃了晃剩余不多的酒液,“他一时还回不来,你也喝两口?”
少年半推半就的接过,抱著酒罐饮了一口,登时被辣的直吐舌头,眼泪几乎都要滚下来了。
“这边的土烧酒劲头大得很,”百里霂看著满脸通红的侄儿,不由得露出些笑意,他往炉中丢了几根柴火後轻声道,“再过些日子就要到除夕了,你往年都是在家里过的吧?”
百里陵点了点头,嘟囔道:“其实过年也没意思,不过是跟长辈们祭祖,再摆宴看戏,偷溜出去还要挨骂……”
“想你爹娘麽?”百里霂打断他的絮叨,问道。
百里陵怔了怔,略有些迟疑的说:“以前在建墨的时候,我爹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动家法,每次都把我一顿好打,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离开的话,再也不要见他了。可是……随军出征这些日子,真的说一点不想他们也是假的。”
少年小声说完後揉了揉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抬头道:“叔叔不喜欢我爹吧?”
百里霂不置可否的偏头看著他:“你父亲在家都怎麽说我的?”
“也没怎麽说……只记得小时候每次捣蛋闯祸,他都说我跟你一个样,不是省事的主。”百里陵讪讪的笑了笑,他并不敢将父亲的原话说出来,那个留著髭须的男人总是拿著鸡毛掸子一面追一面骂:小畜生,跟那个反出家门的畜生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挠著头,又想起一件事来:“不过有一年,北疆边境冲突不断之时,我爹在朝上跟一位主和的大人吵起来了,那位大人比我爹高出两级,平日里我爹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那天竟然拍著胸脯嚷道,尽管开战,我兄弟在那守著,怎麽的也不会让蛮子占著便宜。”
“谁跟他是兄弟。”百里霂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唇边却始终有抹淡淡的笑纹。
谈笑了几句之後,百里陵慢慢坐直了身子,窥视了片刻百里霂的脸色,突然问道:“叔叔,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你的儿子?”
百里霂一怔,微微皱了眉道:“你说什麽?”
百里陵意识到这话问得莽撞,讷讷的道:“我随军离开都城之前的那天晚上,爹娘把我叫去交代了很多话,他们说叔叔肯把我纳入麾下,就是赏识我,让我在军中好好待著。他们还说……叔叔没有子嗣,这次可能是想把我过继过去……”少年说著,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们说叔叔是大将军,是万户侯,做叔叔的儿子,比做一个小小中郎将的儿子要出息多了,所以一定要听叔叔的话。”
说到这,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微有些哽咽的说道:“我那时被他们说懵了,只知道点头。其实我想对他们说,我只想做他们的儿子,中郎将的儿子怎麽就没出息了,他是我爹啊。”
百里霂沈默的听著,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过继的事我确实考虑过,不过如今想来,我对你并无生养之恩,怎能占这个便宜,你就继续乖乖做我的侄儿好了。”他说完又笑了笑,“不必太过想家,这一战纵是辛苦些,伽摩人也熬不过几个月了,军中这些将士们都同你一样,巴不得早日回乡同家人团聚呢。”
百里陵心里一松,用力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前些天还听曲将军说他孩子已经出世了,可惜至今还从未见过。”
百里霂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半晌才道:“曲舜也想早些回去了吧。”
百里陵并未在意到他的这番神色变化,只是在心内喜孜孜的盘算胜战後回都城将会是怎麽个风光无限,一面想一面忍不住露出笑来。
“现在是什麽时辰了,”百里霂从炉火边站了起来,低声道,“怎麽外面一点动静没有。”
百里陵回过神,听见他这番自语,忙站起身:“我出去看看我们的大军回来没有。”
然而,就在他还没踏出帐篷的时候,帘子猛然从外面被掀开,一个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因为太过突然,直接撞在了百里陵身上。
“苏军师,你没事吧?”百里陵吃惊过後忙伸手去扶。
而苏漓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冷静沈稳,他推开少年的胳膊,喘息著向百里霂道:“将军,曲将军的队伍刚刚回营。偷袭尹翟的那支伽摩军被击败了,可是曲将军他回营途中遭遇埋伏,他……中了一箭……”
百里霂听到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厉声问道:“什麽?他现在在哪?”
“……辎重营。”
这三个字说完後,百里霂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出去,苏漓在他身後一把捞住他的袖子,声音抖得厉害:“他好像……不太好……”
外面正飘著漫天的大雪,在黑夜里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辎重营的火把比平时要多了一倍,把这个雪夜照的格外的亮。
大批的士卒们围在这片空地里,将那个青年军官从马上抬了下来,放在临时铺的毡子上,雪地里的血迹殷红而刺眼,刺痛了刚刚赶来的将军的眼睛。
“大将军。”忙乱的人群中有人看到了只穿著单衣站在雪地里的百里霂,立刻喊道。
其余人也都因为这一声叫喊而转过头来,而百里霂却并没有看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近乎失神的拖著步子,向人群中走了进去,这才看见躺在毡子上的那个青年。
曲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微笑著道一句大将军,他双眼微闭著,胸口插著半支断箭,箭羽已被折断,箭矢却显然是穿胸而过,胸口的血迹隐约有些发黑。百里霂惶然的跪下去,抱起青年的肩膀,近乎嘶哑的喝道:“军医呢!”
王老军医从人群里颤巍巍的挤了出来,老人干涩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是下了决心才道:“大将军恕罪,曲将军被这一箭射中肺叶,箭矢又有铜毒,若是拔出箭来必然丧命,就是不拔……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这些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得百里霂措手不及,略喘息了一番之後,他沈默著圈住青年的肩膀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忘记了周围的这麽多双眼睛,低头伏在曲舜的耳边,一遍又一遍,执拗的呼唤著他的名字。
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曲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将军……咳咳……”
百里霂忙用手去擦他唇边咳出的点点猩红,连声道:“我在这里,曲舜,我在这里。”
“这是在大营麽……好多人……”曲舜靠著男人温热的胸膛,声音十分微弱,“将军,我有话要对你说……让他们先回营好麽……”
百里霂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向身後道:“你们都下去。”
或许是这一刻气氛太过凝重,谁也不愿去打破,士卒们在这声命令後安静的离开了这片空地,将那两个孤单的影子留在了那片冰天雪地里。
“曲舜,他们都走了。”百里霂低头拂去落在青年脸上的雪花。
“这次……咳咳……没有觉察到敌军的埋伏……末将惭愧……”曲舜嘶哑的说道。
百里霂用力摇了摇头,口气中说不清是痛是悔,“我不该让你去的。”
曲舜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却依然对他挤出一个笑来:“末将从军就是为了上战场,上战场就免不了有这一天。”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百里霂,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咆哮了起来:“不!没有那一天,我不允许!”或许是这话太可笑,他又颓然的垂下头去,喃喃道,“我宁愿中箭的是我自己……”
“不……咳咳……”曲舜挣扎著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大口大口咳出的鲜血打湿了男人薄薄的衣襟,他露出从未有过的痛苦神色,手指发颤的握住了曲舜的手,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一样:“曲舜,别离开我……不要离开……”
“我也不想离开将军啊,从来都不想……但是……”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曲舜停住了这无意识的低喃,喘息著说道,“有件事情要拜托将军,我……我的儿子已经出世了……希望等他长大後,也能跟在将军麾下,上阵杀敌。”
对於他的恳求,百里霂迟迟没有点头,只是将青年紧紧的抱在怀里。曲舜看不见他的神色,一时有些惶然,忽然觉得鬓角一凉,似乎是一滴水珠滚落了下来,紧接著又是一滴。
“将军在哭麽……”
男人的呜咽声很轻,却如同荒野里丧偶的孤狼,听起来十分凄厉。
“这麽多年还不曾见将军哭过……”曲舜也湿了眼眶,他努力地用手掌去擦百里霂的泪水,轻声道,“将军不要为我伤心,此生能与将军相识……我已经很满足了。从今往後,我不能再跟随将军,将军……咳咳……要好好照顾自己……”
百里霂哽咽著抱住青年的肩膀,他想要说些什麽,可是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像是有锋利的小刀将心脏剜了出来,扔在了这个大雪弥漫的夜里。
曲舜用最後的力气勾住男人的手腕,立誓般低声道:“若是来世我仍身为男儿,依然愿跟在将军马後,纵横驰骋……”
百里霂用力抓著他的手,无声的点著头。
“若是……若是身为女子……”曲舜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望著他,“我愿一生侍奉将军,为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百里霂看著他的眼睛,眼泪倾泻而下:“好……”
说完了这些,曲舜累了似的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的说道:“将军好久不曾亲过我了……”
这是曲舜第一次向他求取亲近,却是如此的让人伤心。百里霂颤抖的抚著青年沾著鲜血的唇瓣,轻轻吻了上去,唇间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眼泪的咸涩味道,可是百里霂不忍放开。直到曲舜的嘴唇渐渐变凉,他终於意识到,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个青年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