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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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捧着杯热水,坐在旁边看他吃。承铎把茶茶盛的那碗饭吃完,放下碗。茶茶却从帐角食案上扣着的大碗下捧出一碗蒸的奶冻来,上面整齐码着橙肉蜜瓜丁。茶茶把勺子递给承铎,承铎尝了一口。水果的清甜味吃起来很爽口。他又挖了一勺喂给茶茶。茶茶也吃了,比手势说:“加点水果就不这么腻了。”
承铎便继续喂她。两人你一勺,我一勺把这份饭后点心吃完。茶茶洗洗手,洗洗脸,二话不说,睡觉去了。承铎叫了个亲兵把盘碗端出去,估计自己是睡不着了,便穿了外面正装到营里查看。
他果然是不该睡觉。不过一柱香工夫,大营外就有火把蹄声。来人却是赵隼,领着去时的骑兵,禀道:“闸谷那边兵士哗变,爷爷已押下了营中闹事的军士。我怕云州有变,先赶回来了。”
承铎皱眉,“高昌情势怎样?”
“沙诺里已控制了局势。”
“你说闸谷的兵士哗变?”承铎虽听得分明,却忍不住又问。
“是,爷爷从驻地赶去,变乱之人已被抓起来,要问斩以明军纪。”
承铎摇头道:“不可。军士哗变若非被人煽惑,必有难言的苦衷,不能一味杀之了事。若不弄明白,总会留下隐患。”
赵隼道:“那我去看看。”
承铎仍然摇头:“闸谷那边偏僻苦寒,常年驻守难不有怨言。再说不是你手下带出来的,真有万一,你也弹压不住。我亲自去一趟闸谷,你和东方大人守着大营。”承铎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赵隼脑子飞快地转:“王爷,恕我直言,七王貌似要有所动作。李德奎立场不明。闸谷那边行事还当多加小心。”
哲义已牵了马来,承铎拍拍赵隼,“放心。你点出一百骑兵来,随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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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隼自去点兵,哲义已飞快地给承铎的马装上水食弓箭。多年征战,这种突发的状况,每一个人都习以为常,应付熟如。承铎整辔上马,往大帐的方向看去,茶茶应是睡着未醒。他耳听着赵隼点起的骑兵马蹄渐近,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倦意,也并不看那骑兵,只振作了精神,打马驰出大营。
*
承铎离开,茶茶仍按着平日的习惯,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听东方说承铎又到一个驻地去了,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痛快。中午时分,仍然熬了她的草药来喝了,正在煮一碗奶茶。忽兰去给她拿几块冰糖,去了半天,一直没见踪影。茶茶觉得有那么一根头发扯得头皮发疼,取下那支筷子削的竹簪子,搔了搔头皮,散开了头发,正拿簪子绕着头发无聊,赵隼忽然来到帐门边。
还未说话,茶茶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对,茶茶心中便“咯噔”一下,立时警醒,不动声色站起来,绕边上往帐外走。赵隼已转身拦过来,茶茶紧跑了两步,还是被他拦在了帐口。
赵隼“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动,低声道:“姑娘好眼力啊。”手一伸掐住她咽喉。“姑娘自然知道是谁找你,随我去便是,不去便死。”这人说话的声音绝然不是赵隼。
片刻,茶茶点头。“赵隼”却不放手,盯着她道:“姑娘聪明得很,是以我先请了另一位姑娘给你作伴。她是生是死,就看你了。”茶茶眼神骤然如冰雪凝结。“赵隼”慢慢放了手,转身出了承铎大帐。茶茶微微锁眉,手握了簪子用力一折,簪子从中断开。她把簪子轻轻搁在承铎整齐的书案上,临出门时又望了一眼。
掀开帐帘,远远便看见“赵隼”往西营偏寨去了。茶茶四顾,正午正是休憩之时,寨中军士多在营帐里,眼前也没有一个稍熟的人,只得远远跟着“赵隼”,渐渐走到西营屯粮之地。倘若她能再选一次,她决不会跟着去;可很多时候选择只在一念之间,选了就无法后悔。
“赵隼”一拐,进了一个帐篷。茶茶再回头望了一下,除了远处岗哨没有别人,岗哨不会查她,更不会查赵隼。她慢慢走过去,也掀帘进去,就赫然看见忽兰倒在地上。未及转身,只觉后心一疼,便知觉全无了。
第四十一章 承铣
闸谷地处西北一隅,处在群山之间,一入冬月便飘雪不断。原本只有驻军五百人,为首的那个佐领名叫秦刚,据他所说,前日有人在军中放言,今年虽然剿灭了胡狄,他们仍然要驻守此地,越年不去。手下的兵士们,几乎两年来都未离了这苦寒之地,一听之下,纷纷气愤难当,才闹出了这次哗变。
承铎很快问明情由,抓出了那个造谣之人,就地正法,平息了事态。他虽安抚下了军心,心里却很忐忑,觉得此事蹊跷突然,背后必有什么目的,一时之间也想不透。只随那佐领秦刚将闸谷之内转了一遍,心觉此地孤深,难守亦难攻,便问秦刚道:“我记得闸谷冬天总要先备大量粮草,可是道路难通?”
秦刚小小一个佐领,统共便管着五百人,何曾见过承铎这样大人物,初见之下虽然惶恐,渐渐觉得这位大将军不是孤高自傲之人,便随问而答:“何止道路难通,年末最寒冷时,大雪封山,便与外界断了讯息,困守谷内,挨到开春才能得着军令。”
承铎动容道:“你们实是辛苦……”话未完,远远看见一人骑马而来,承铎大吃一惊,只因赵隼若是离了燕州大营,必定是有什么大变故。承铎也不及再说,一跃上马朝他奔去。赵隼快到近前时,勒住马,伏拜在地,埋头道:“大将军,大事不好了。”
承铎一把拉住缰绳,诧异地看着他,随即跳下马来,眼光一扫,冷冷道:“有什么不好,你看着我说。打仗打得你胆子小了么?”
赵隼喘息两下,抬了头,正欲说话,承铎忽然使出擒拿手,右手从他颈项穿至脑后,左手拉住他右臂一扭。赵隼手臂拧了劲儿,抬左腿欲踢,被承铎踢中腿弯,踩在地上。
承铎摸到他耳根,一把扯下软皮面具,那人却是个小白脸。承铎失笑道:“你比赵隼俊俏多了,何必扮成这样。”
小白脸恨恨道:“我哪里露了馅,让你看出来?”
“赵隼与我自小认识,你处处都是馅。像你骑来的这匹黑马,他决然不会骑,因为他自己就够黑了。你这么一跑过来,我就觉得看着不顺眼儿。”承铎越觉好笑。
小白脸冷笑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你那暖床的□耐不住寂寞,已经等不得你了。”
承铎当下一使劲,他手臂就脱臼了。承铎笑意浅薄,已非真笑,语气淡漫而神色危险地问:“她在哪里?”
小白脸咬牙,承铎足尖再一用力,他的腿“喀嚓”一声断了。“你不就是来告诉我的么?让你说你就说呀!”承铎狠狠一碾。
“啊——”小白脸厉声惨叫,“说……说李德奎起兵反叛了。”
“谁让你说的?”
“你要杀就杀吧!”小白脸闭了嘴。
承铎抽出匕首,一刀插入他脖子,刃口一横,挑断了他咽喉脉管,鲜血刹那间漫涌而出,那人顷刻变了脸色。承铎掷开尸体,回头对随行而来的阿思海道:“你上马,我们回去。其余人不动。”
阿思海道:“大将军,此人来诈报,路上肯定有伏兵。我们最好从崎元关绕道。”
承铎摇头道:“太远了。”
承铎才一出闸谷,果然遇到埋伏,正与阿思海冲杀时,东方从燕州大营派来人马接应,两人方才脱身。又行大半日,才到营中,承铎下马时,便见东方站在中军帐前。
他走上去,东方伸出一只手,掌心放着两截断簪子。
簪子的主人,却失去了踪影。
*
茶茶此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醒来便在这间雅室里,屋里有床,有桌,还有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镜子,映着房中动静。门外可见守卫的身影,茶茶便连门窗都懒得开一开,只坐到桌边。
桌上放着一朵干花,憔悴泛黄的瓣叶依稀可以辨出典雅婉约的模样。时隔大半年,茶茶看着它的心情却又一次冷彻肌骨。她摸着那压成薄片的花朵,仿佛那就是她的结局。门打开的时候,她没有回头。
一种压力笼罩在背后,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收了起来。随即压力的主人缓缓走到她身边,他慢慢绕着她转了一圈,脸上金黄|色的面具也随着他走动,映出潋滟的光。他在她身后止住脚步,凑近她耳朵,低语道:“知道么?其实我很喜欢你呢。”
茶茶默然。这人缓缓吐出四个字:“你这叛徒。”他这话说得不像是斥责,却像情人的调笑。茶茶的眼神倏然深邃起来。如果当初她没有听出这人的声音,此刻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了。
黄金面具轻声笑了,像是自语般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虽不怕死,但你想活的决心比常人更坚忍,所以你才活到了今日。”他坐上椅子,望着茶茶。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因为逃跑被毒打。我当时就想,这女子多么有勇气,在那样的地方敢一个人逃跑四次。然而我打探你的过往,才知道你曾经比这更加勇敢过。那一刻我就喜欢你了。我想这女人真不错,她虽过着连妓女都不如的日子,也要亲手杀了她的仇人,亲眼看着他毙命。”
他如此娴熟地谈及她的过往,轻易击中了茶茶最脆弱的神经。那是她身在承铎怀抱都不敢回想的人。索落尔是一个疯子,那个疯子,是她一手造就的。不不,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他的恨这么强烈,便把她也变成这样的人。站在尘封的门时,会对门里的东西怀着畏惧;一旦步入其中,便也不再觉得多么可怕。
茶茶阖上双眼,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黄昏,天空是如血的残阳,地面是如霞的鲜血。她所有的亲人都横尸在她的眼前,身首异处。她疯了一样放声尖叫,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从那以后她就不能说话了,某种意义上,死了。
索落尔乐于蹂躏她,乐于看见她受一切的苦,做一切下贱的事。他让种种丑恶的人占有她,再一一杀掉那些人。他在她的身上施加种种折磨,像打磨一件玉器般精致地蹂躏她,又像维护一件工艺品般仔细地修复她。周而复始。于是她知道他疯了,她知道自己也疯了。
你不是高昌最纯洁瑰丽的花朵么?他便要将这花朵踩在脚下,再狠狠碾碎。可是这花朵却如魅影般映在了他的眼里,于是他再毁灭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索落尔越来越疯狂。最后他败了,他的城池被胡人攻破,他的部下背叛他。他在空无一人的宫殿,疯狂地□她。他感受到末世的恐惧,她却感受到毁灭的愉悦。于是她仰在地上无声地哈哈大笑。索落尔抓着她的手臂,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你害我,我早就知道!你毒死了我,你也就死了。”
索落尔没有说错,他死了,其实她也就死了。她所有的只有恨,而她所有的恨却再没有着落。她在休屠王的王庭里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她死也要逃开这些人去死。
“那时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机会。”面具停顿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抚上自己的面具,从脸颊一直到侧额,缓缓将面罩摘了下来。茶茶注视他的动作,内心逐渐沉落。一旦她知道这面具的主人,她就难以脱身了。
面具被搁在了桌上,承铣却凝着一个温柔甚至可以说温暖的笑容望着茶茶,仿佛心地无邪。茶茶心里顿时一片空白,竟被这笑容激出了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