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江南-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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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也许会持续上万年。
34。深海(5)
“嘿,那边有座大屋!”共工指向不远处的绿色雾气。
蚩尤看了过去,那里隐隐约约的,果然是一座大屋,像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大屋前燃着一堆火,像是路灯,有人在故意指引他们道路似的。
“打劫打劫!”风伯抽出玄铁菜刀,“挡我路的,杀他全家!”
恶人们又一次鼓噪起来,涉水向那座大屋而去,水声哗哗。水里游动的青蛇被惊动了,划着水纹飞速地离去,蚩尤的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别去……”他说。
他不想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古怪的感觉,那座沉寂的屋子里藏着什么秘密。那里有一个出口,离开这座涿鹿城的出口。但是蚩尤觉得离开了这里外面会更可怕,那条路通向不可知的未来……或者过去。
但是没人听到他说话。他迟疑的时候他的兄弟们已经走远了,蚩尤往前看只有绿色雾气里几个朦胧的背影,渐渐的背影也没有了,只剩下涉水而行的哗哗声。
四周真是安静,远处的电闪雷鸣也听不清了。蚩尤觉得那个小小的恐惧在悄然生长,他不想离开他的朋友们,于是提着玄铁菜刀追了上去。
他追着那涉水的哗哗声进入雾气,他距离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哗哗声越来越清晰。
“老大!等等我!”他喊。
他忽的停下了脚步,涉水的哗哗声消失。他站在幽深的绿水里,身边涟漪一圈圈扩散出去,四周空无一人。他追上了那涉水的声音,但涉水的人是他自己。他的头颅深处隐隐作痛,他想不起来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许其实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兄弟和妖精,他只是一个孤身涉水的人。
他低头,在绿幽幽的水纹里看见一张少年的脸。
他抬头,看见那座巨大的漆黑的屋子站在他的面前,门前一堆火焰在风里摇曳,仿佛巨大的蜡烛。
他从后腰摸出了玄铁菜刀,握紧刀柄。没什么,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得像个男人,冲进去抢东西,谁挡他的路,他就杀掉那人的全家。他不想再犹豫了,不想怯懦,不想像个胆小鬼。他的心底深处有颗恐惧的种子在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成长。
“你要放下刀么?放下刀,他们就杀你。”
“你怜悯你的敌人么?等他们喘息完了,他们就杀你。”
“你要忍让么?等你退到了悬崖边上,他们就杀你。”
有个乱发如狂狮的老人在他的小小牢笼里说。
他父母早亡,远游他乡,是个虚弱又胆怯的孩子。他从小就很懂事,知道不想被欺负的办法,莫过于在别人欺负你之前欺负他,不想死的办法,就是在别人杀你之前砍出去,只是没有胆量这么做。可后来他明白了,不能当怯懦的小孩,因为怯懦的人最后会只剩下自己。
很孤独。
他不喜欢孤独一个人。
蚩尤从火堆里拾起一根燃烧着的柴,扔上大屋的屋顶,那里覆盖着的茅草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他在火焰前拍着手狂笑。
他举起刀,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咆哮:“打劫!”
屋顶燃烧的茅草一叶叶坠落,浓烟滚滚,这屋子就要在烈火里陷落。
“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大河为什么往东流?人为什么会死?”屋里的人问他。
“出来!别问这种蠢问题!”蚩尤握着刀,对着火焰咆哮,“我可不关心这些!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关心的事情都让我难过。”
“人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要活着?”屋里的人又问。
那声音他很熟悉,只是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仿佛歌吟,仿佛凤鸣,清澈又残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蚩尤指着火焰咆哮,“就是你,就是你总藏在我心里说话!懦夫!出来!”
“你为什么不进来?”屋里的人轻蔑地笑。
“妈的,以为我不敢么?”蚩尤大吼,“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战栗着狂喜,他想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他藏在这里,总说些没来由的话。是他藏在这里,留着一条通往外面的路,通往未来或者过去,是他总在无聊地拨动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心。他要杀了这家伙,回去和他的兄弟们一起过那杀杀人跳跳舞的日子,他们肩并着肩生活在涿鹿城里,喝酒吃肉,不期待什么永恒和安宁,挥舞着玄铁菜刀,只等待这城毁灭的那一日。
他踢开门,冲了进去。
他在火焰里看见了那双古镜般的眼睛,那一刻天长地久,往日涿鹿之野上的轻风在他们之间徐徐吹过。
“云……锦!”他轻轻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他忽然想起梦里的那个赌局是什么了,从他喊出那个名字的一刻开始,记忆如春潮归来,他被吞没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于是张开双臂冲向火焰。
35。终焉(1)
黄帝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醒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站在涿鹿之野上,雨后的虹挂在遥远的天边,涿鹿之野上尸骨纵横。
黄帝按着自己的头,想知道自己梦到了些什么,但是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梦里他是要和兄弟们去做一番事业。此刻他的兄弟们都躺在他身旁,那些失去主人的神器光芒黯淡,变成了平凡的铁块。
他还记得自己和狂魔打了个赌,既然力量不相上下,他要和狂魔赌心。他是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了,心的坚硬能输给那样的年轻人?
但他觉得自己本该是输了。原来当了那么多年的大王,他心里还是藏着个要做一番事业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会说什么“有我们这天下会变得不同”的蠢话。那样他就还留恋着这天地,他就不够狠,就会输掉。可他居然醒来了,而且抬头看看天穹,那些碎裂的纹路已经消失,只是偶尔还有细微的石屑往下飘落。
他对面不远处,在林立的黑色玄武岩中,一个人形持着战斧孤独地矗立,背后已经没有那些林立的妖魔了。黄帝感觉不到妖气,可那个人形依然透着生命的气息。
“狂魔也没有死?”黄帝有些不解,那这天地的崩溃是如何停止的。
他试探着走上前去,狂魔没有动。黄帝死死地盯着他,猛地上前一步,挥剑砍下了狂魔的头。没有血涌出来,一具空空的头盔落在地上,如黄帝所猜测的那样,这具甲胄里是空的,只是一个人积累了太深的怨念。但他不能理解的是那头盔的嘴角居然带着一丝笑意,轻松又惬意,他不明白一块铁怎么能笑成那样。
黄帝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很疼,他赢了,可是有些事他觉得不开心。为什么是狂魔比他更留恋这世界?分明背后的涿鹿城是他努力一生的成果,狂魔在留恋着什么?狂魔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么?他爱的人死了,爱他的人死了,他的兄弟们也死了,他变成了偏执的疯子,本该毁灭一切的。他居然还笑?
黄帝疲惫地坐在战场上,看着阳光缓缓地赶走云雾,心想这会是这片土地新的开始。
有什么东西在那具甲胄的胸口里动弹,黄帝紧张地站了起来,凑上前去,用尚方宝剑挑开了染血的胸铠。
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哇哇大哭着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古镜般的眼睛,清澈得可以照见人影。
黄帝悚然,退后几步,那双眼睛那么像他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怀着他的孩子。神庙坍塌的时候,黄帝只能遥遥地望着她的尸体被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拥抱着'奇+书+网',他疯狂地哭泣。许多次在梦里,黄帝见到他的儿子,就像现在这样。黄帝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他和云锦,云锦和蚩尤,或者那个怨念的凝聚,又或者被他杀死的万千妖魔的期冀。
他提着剑,不知是不是应该杀死他。婴儿渐渐地不哭了,吸吮着手指看着黄帝,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对着黄帝伸出肥嘟嘟的小胳膊。
鸟在天空里掠过,孤独地鸣叫着,涿鹿之野上的风吹个不休,涤荡去了这片土地上积累下的仇恨和怒火。
尚方宝剑坠落在地,黄帝走上前去,抱起那个婴儿。他环顾周围千千万万死去的人,沉默了很久,忽然有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有人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帝回头,看见年老的妇人一身白色的云霓之衣,站在他身后。
“嫘祖啊……”黄帝想起自己有很久没有见过妻子了。
“我们一起养大这个孩子吧。”嫘祖望着没有边际的原野,轻声说。
“我已经忘记怎么带孩子了。”黄帝摇摇头。
“你能慢慢学么?”嫘祖笑笑,用一根手指轻轻弹着他的额头。
黄帝忽然清楚地记起来他和嫘祖的第一次相识了,并非是他遥望着嫘祖和那些白衣飘飘的兄弟们登上高台,而是那个下午白衣的女孩子蹲在他要买的席子边用一根柔软的手指弹着他的眉心说,“醒来,醒来,你能帮我个忙么?”
“能的。”思考了很久之后,黄帝点了点头。跋
这本书的前序后跋都是我自己,非常的个人。
一部前前后后写了七年的书,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城市写了它原先的故事、它润色后的故事、它的序、它的跋,期间名片上的头衔换了,工作的地方换了,住的地方换了,甚至爱的人都换了。
有时候觉得一部作品还在发黄的纸页上绵绵讲述过去的故事时,写它的人却已经变了,不知道是该庆幸或者惊惶。
写下前序信誓旦旦要出版的时候,还是四年前。但这次出版前,我把那篇序删掉了。
重新翻开这部稿子是在上海到北京的航班上,东航的乘务小姐告诉我北京今夜有雷暴,我们的飞机久久地停泊在跑道尽头。我打了电话告诉原本约定夜间碰面的客户取消计划,百无聊赖中翻开笔记本,找到了这部稿子。
我开始进入蚩尤的世界时,雷声穿过天空,暴雨打在飞机的舷窗上,地勤车的黄灯在雨幕中闪过。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穿着铁甲的人,他在树林里欢笑舞蹈,和小动物们在一起,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和忧愁,但是暴风雨就要到来,宿命里注定要唤醒他的人就要到来,那是个女人,思念他入骨的女人,会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他的名字——“蚩尤”。
35。终焉(2)
于是天雷暴作天穹撕裂,看不见的虚空中,魔鬼们咆哮着扑向大地。
狂魔醒了,他回头,眼眶中流动着绝世的凶戾,他向整个世界发问,“谁?在喊我的名字!”
小动物们惊恐地逃离他的身边,只有那个女人脚步轻轻地走到他面前,紧紧地拥抱他,仿佛拥抱一个回家的孩子。
我把双手按在键盘上,期待一个温暖的拥抱能够暂时让我平静,周围乱哄哄的,人们在议论着今夜能否起飞,头顶的空调在无休止地吹着冷风,黄色的灯光照进舷窗一再扫在我的身上,我的眼睛酸涩,觉得泪水就要控制不住地滴落到键盘上。没有拥抱,也没有温暖,我二十四岁时的悲惶和无奈在这个雷雨夜回到我的身上,那时我常常买一提啤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公寓的窗前,拉黑了灯,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红绿灯重复地变化颜色。
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美国,过着一生里最彷徨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