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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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而再、再而三,蓝忘机已经接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花枝,面无表情地站在街头。街上行人都掩口而笑,指指点点起来。蓝忘机正在低头思索,忽然发间微重,他举手一摸,一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鬓边。
抬头望去,高楼之上,纱幔飘飘。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人倚在红漆美人靠上,垂下一只手,手里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酒壶,酒壶的穗子挽在他臂上,正在悠悠地晃荡。
魏无羡笑吟吟地道:“蓝湛——啊,不,是含光君。这么巧!”
蓝忘机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道:“是你。”
魏无羡道:“是我!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当然是我。你在找谁啊?不急的话,上来喝一杯吧?”
他身旁围上来几个少女,纷纷挤在美人靠上,朝下哄笑道:“是啊,公子上来喝一杯吧!”
正是方才以花朵掷他的那几名少女。
究竟是谁人所指使,不言而喻。
蓝忘机低头,转身就走。魏无羡见撩他不得,并不意外。谁知,片刻之后,一阵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足音传来。蓝忘机稳步登上楼来,将刚才砸中他的那一摞花都放在了小案上。
蓝忘机道:“你的花。”
魏无羡歪歪的身子刚从美人靠上坐了起来,又歪到了小案上,道:“我送你了。这些已经是你的花了。”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道:“不为何,就是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反应会如何。”
蓝忘机道:“无聊。”
魏无羡道:“就是无聊嘛,不然怎么无聊到拉你上来……哎哎哎别走啊,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蓝忘机道:“禁酒。”
魏无羡道:“我知道禁酒。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
那几名少女立即取出了新的酒杯,斟满了,推到那一堆花朵之旁。蓝忘机仍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可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思忖片刻,似乎再斟酌措辞,道:“前夜金麟台花宴上,你拂袖而去,很是不妥。”
魏无羡道:“我妥过吗?”
蓝忘机道:“你与金子轩有何过节。”
魏无羡眉间一道戾气闪过。
他将酒盏重重放下,道:“别跟我提金子轩!”
待这道戾气渐渐散去,他又恢复了浅笑,道:“别这么坏兴致啊。难得来一趟兰陵,当然要品品这里的美酒了。酒虽美,不过,还是比不上你们姑苏的天子笑,真真乃酒中绝色。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藏他个十坛八坛的,一口气喝个痛快——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坐啊。”
众少女起哄道:“坐啊!”“坐嘛!”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冷冷打量这些尽态极妍的少女,继而,目光凝在魏无羡腰间那一只通体漆黑发亮、垂系着红色穗子的笛子上。
魏无羡挑了挑一边的眉,有点儿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然,蓝忘机缓缓地道:“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楼台之上,看似明媚鲜妍的少女们,目光之中都闪过一丝冷意。
魏无羡举手,止住了她们的怨气,让她们退到一边。摇了摇头,道:“蓝湛,你真是越大越没意思。这么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总是学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记着教训人。”
蓝忘机执拗地道:“损身,损心性。”
魏无羡道:“这些话你射日之征的时候还没说够吗?损身,我现在好好的。损心性,可我也没变得多丧心病狂吧。”
蓝忘机还要再言,魏无羡已经站了起来,道:“看来我确实不应该请你上来,算我冒昧了。”
微微一笑,他礼貌地道:“含光君,有缘再会吧。”
魏无羡回到莲花坞的时候,江澄在擦剑,抬了一下眼,道:“回来了?”
魏无羡道:“回来了。”
江澄道:“满脸晦气,遇到金子轩了?”
魏无羡道:“比遇到金子轩还糟,遇到那个谁谁了。”
“谁谁”在魏无羡口里通常只代指一人,江澄皱眉道:“蓝忘机?花宴结束后,他也没回去吗?”
魏无羡道:“没回。在街上晃,大概是在找人。”
江澄道:“你也是奇怪。明明每次都和他不欢而散,为何每次又总是孜孜不倦地去讨他的嫌?”
魏无羡道:“算我无聊?”
江澄的目光移回剑上,道:“今后花宴那种场合,不要再不佩剑了。有失礼仪。”
魏无羡道:“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种宴会肯定要找几个人出来比剑的。我的剑不是拿来观赏的,出鞘必须见血。干脆不带,一了百了清静无忧,不送两个人给我杀,谁都别想烦我。”
江澄道:“你以前不是很爱在人前秀剑法的吗。”
魏无羡道:“以前是小孩子。谁能永远是小孩子。”
江澄哼笑一声,道:“不佩剑也罢,无所谓。最少不要擅自甩袖走人,要走,你找个理由再走。”
魏无羡道:“恶心金子轩,这理由不够充分吗?”
江澄道:“金子轩怎么说也是金光善的独子,你大庭广众之下甩他脸色,和他吵架争执,你让我这个家主怎么做。附和你一起骂他,还是惩治你?”
魏无羡道:“独子?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金光瑶吗?金光瑶比他顺眼多了。”
江澄擦完了剑,端详一阵,这才把三毒插|入鞘中,道:“顺眼有什么用。再顺眼,再伶俐,也只能做个迎送往来的家臣。没办法跟金子轩比的。”
魏无羡听了,挑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天我听你和他交谈,你该不会是想让师姐和他重新……?”
江澄道:“未尝不可。”
魏无羡道:“未尝不可?你忘了金子轩在琅邪让师姐伤心成什么样子吗?你看看他爹那个德行,指不定他今后也是那个鬼样子,天南地北到处鬼混找女人。师姐跟他?你忍得了?!”
江澄森然道:“他敢!”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既然金子轩已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悔过也为时不晚。毕竟是一场误会而已。”
魏无羡冷笑道:“知道错了就要原谅他吗?”
江澄看他一眼,道:“原不原谅,也不是你说了算。谁叫姐姐喜欢他。”
魏无羡登时哑口无言。
和江澄谈完之后,魏无羡先去了厨房,火上炖着一罐子汤,人不在。再去江厌离的房间,也不在。最后去祠堂,果然就在了。
江厌离坐在祠堂里,一边擦拭父亲母亲的牌位,一边轻声说话。魏无羡伸进一个头,道:“师姐?又在跟江叔叔和虞夫人聊天呢?”
江厌离轻声道:“你们都不来,只好我来了。”
魏无羡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擦牌位。
他边擦边悄悄打量江厌离的侧脸。越是打量,想起在琅邪时金子轩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越是不快,心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师姐哭过几次,凭什么要被那厮弄哭。不值啊!”
为什么就偏偏是那个金子轩呢?
江厌离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魏无羡笑道:“没什么事呀。我就进来打个滚。”
说着,真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江厌离问道:“羡羡,你几岁呀?”
魏无羡道:“三岁啦。”
见逗得江厌离笑了,他这才坐起,想了想,还是道:“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厌离道:“问吧。”
魏无羡道:“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江厌离微微一怔,奇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阿羡喜欢了谁吗?是怎样的姑娘?”
魏无羡道:“没有。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带套犁拴缰吗?”
江厌离道:“嗯,这话呀,三岁也差不多了。”
魏无羡道:“好吧,三岁的羡羡饿了,要吃东西!”
江厌离笑道:“厨房有汤,去喝吧。不知道羡羡够不够得到灶台呀?”
魏无羡最喜欢喝江厌离熬的莲藕排骨汤。
他总是记得第一次喝到的情形。
那时,魏无羡才刚被江枫眠从夷陵捡回来不久。江澄养的几条小奶狗被送给了别人,气得他大哭一场。就算江枫眠好言好语温声安慰,让他们两个“好好做朋友”,他也拒绝和魏无羡说话。
过了好几天,江澄的态度软化了些,江枫眠想趁热打铁,便让魏无羡和他住一个屋子,希望他们能增进感情。
可坏就坏在,江枫眠一时高兴,把魏无羡托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手臂上。江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虞夫人当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因夫妻两人各自身有要事,匆匆出门,这才没来得及又多口角。
当天晚上,江澄便把魏无羡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进去。
魏无羡拍门道:“师弟、师弟,让我进去,我要睡觉啊。”
江澄在屋子里,背抵着门喊道:“你还我妃妃、你还我茉莉!”
妃妃、茉莉,都是他原先养的狗。魏无羡知道江枫眠是因为自己才把它们送走的,低声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怕它们……”
在江澄的记忆里,江枫眠把他抱起来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每一次都够他高兴好几个月。他胸中一股恶气憋着出不来,满心都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突然看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屋子里,被放着一套不属于他的卧具,那股恶气和不甘冲上脑门,将魏无羡的席子和被子搂起来,一股脑扔了出去,再次关上门,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江澄在生气什么,怔了怔,道:“是江叔叔让我……”
江澄一听到他提自己的父亲,眼眶都红了,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站在门口,听到要喊狗来咬他,心中一阵害怕,绞着双手,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
他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长廊。来到莲花坞没多久,他没好意思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路和房间都不识得,更不敢随便敲门,生怕惊醒了谁的梦。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
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就越是响亮,魏无羡越想越害怕,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听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像是有一群狗悄悄围过来了,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叠,逃出了莲花坞。在夜风中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树,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这才心魂略定。
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软绵绵地在叫他的名字。
这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走来。魏无羡认出这是江澄的姐姐,默不作声,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谁知,江厌离道:“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抬头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