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海道线-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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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同级。”迹部替她回答,“比你小一岁。”
藤川凉点了点头,说:“我今年十七岁。”
“那看来开场舞多半得由加布里埃和我来跳了。哎她才刚过十六岁。”塞缪尔有些苦恼地说。
这是成年舞会的老规矩。会场中最年幼的女孩与她的舞伴将跳起一支开场舞,来拉开整场舞会的序幕。迹部和塞缪尔都曾经听说过,只有藤川凉对这样的习惯一无所知。
但她非但不感到可惜,反倒有些庆幸。在这样盛大正式的诚,让她和迹部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为舞会开场,这样的场景她从未想象过,也不会去想。
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藤川凉在心中自问。
她并不是过于内向或腼腆的人,曾经度过的二十多年里因为工作或学习的需要,也参加过各种规模不一的舞会。这种古怪的恐惧,又或者说对于与迹部在众人注视下共舞的抵触困扰着她——其实也并非困扰。藤川凉早已过了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能盲目猜测的青春期。或许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不愿过早地面对。
她来到这个世界快要三年了,但依旧没有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把握。藤川凉一直在想,或许有一天她就会忽然回到原来的生活——就像她出现在十五岁某个秋季傍晚的江之电车厢里一样突然。那里有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已经离开她的柳生,以及不曾相识,再次成为陌路人的藤川家成员。
那里也有迹部。他们之间隔着报纸,隔着杂志,隔着电视或街上巨大的液晶屏幕,但从来没有见过面。
i dont have tiebelove。
她挪开视线,低下头,数着脚下的石砖。
关于舞会的话题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塞缪尔就逐渐说起了那些藤川凉不知道的,关于迹部过去的事。
比如迹部在初次接触网球时手足无措,连球拍都无法挥动。又因为儿童时期更接近于东方人的矮小纤细体型而在网球对抗里屡遭失败,差一点委屈大哭,但最后还是成功化作了苦练的动力;
又比如迹部曾有一匹与他同龄的枣红色小马驹,名叫比玻,来自法国尼斯,是迹部的父亲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买下的。比玻是条血统纯正的名种马,它的母亲曾经享誉英国赛马界,被誉为一块奔跑的红宝石——也正因为如此,比玻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坏脾气让它对主人家的一切百般挑剔,毫不认帐。
当有一次,年幼的迹部想要摸模小马枣红色的脑袋,却差点被莫名其妙发了脾气的它一蹄子踢断三根肋骨后,爱子心切的迹部先生再也不允许独生子在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前接近这头脾气暴烈的兄物。
“但后来景吾还是偷偷骑了上去,就连比玻发疯似地想把他从背上甩下来都无济于事——你知道的,他总是能想尽方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他甚至和比玻一起穿过了庄园背后的石桥,树林和溪流,直到傍晚才浑身泥泞着回来,他的父亲差点为这件危险的事发疯。但景吾很满足,因为——”
“你说得太多了,萨米。”迹部忽然打断了他,阻止塞缪尔继续说下去。“没有人会对孝子的胡闹感兴趣。”
“但是我想听。”藤川凉诚恳地说,“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迹部似乎为她的话感到惊讶。他盯着藤川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并不是心血来潮的玩笑话后,忽然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笑了。
“好吧。”他说,“我会告诉你更多,但不是现在。到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你的。”
傍晚的舞会与先前迹部描述的相差无几。华丽的宫廷式布置,以及盛装出席的十五对即将成年的男女。当身穿黑色礼服的塞缪尔与他那有一头明亮金发的表妹加布里埃在正厅中央的地毯上跳起第一支舞,女孩粉色的裙裾像花瓣似地绽开,轻盈地顺着舞步滑行时,玫瑰伴随着掌声从穹顶上飘落,紧接着管弦乐队开始演奏,宣布了舞会正式开始。
原本站在两侧阶梯上的其余舞者也缓缓下行,走进正厅。
藤川凉一手提着裙摆,另一手被迹部牵着。按照礼节他们都戴着白丝绸手套。冰凉柔软的布料让她无法感觉到对方手上的温度,但也一样安心。
这其实并不是太过严肃的诚,所谓舞蹈只是一瞅单的仪式——几首旋律温柔的舞曲后,翩翩起舞的人群中,有的已经逐渐停下了脚步,开始三三两两地交谈。现在开始的社交,才是这场舞会最重要的环节。
Chapter 76今夜沉沦〔上〕()
藤川凉和迹部退到舞池边;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看见塞缪尔带着加布里埃穿过人群朝他们走来。
这个有一头金色卷发和明亮绿眼睛的十六岁女孩和她的表兄一样友善。当她优雅地提裙屈膝,露出镶钻的银舞鞋;落落大方地邀请迹部共舞一曲时;迹部也从容地点头答应。藤川凉不知道他们以前有没有见过面,但至少;当加布里埃在这样的诚主动提出邀约时;他们彼此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扭捏或不自然。
“在这里等我;别走开。”迹部对藤川凉说。他很快被重新带入舞池;淹没在了成群的宾客中。
“你呢?也需要和我跳一支舞吗?”塞缪尔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愉快地向藤川凉建议。
“还是算了;我不擅长这些。”
“真可惜。”塞缪尔说。他从端着托盘路过的侍应生那拿了两杯饮料。递给藤川凉一杯不含酒精的果汁;然后热情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大厅边缘带去。“那就去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跳的好了。”
藤川凉脚步迟疑,“可是”她并没有忘记迹部临走前的叮嘱,不由回头往他们分开时所处的位置看。
塞缪尔当然明白她在犹豫些什么。“别担心,”他笑着安慰她说,“景吾能看见你,我保证他不会把你弄丢。”
他们穿过人群,再次登上了入场时经过的回旋楼梯。正聚在楼梯底下交谈的几位身穿华服的女士看见了塞缪尔,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塞缪尔礼貌地回以问候,然后他带着藤川凉越过她们,沿楼梯一路攀到距地面二十格的位置,这才停了下来,转身俯瞰底下的大厅。那里视野绝佳,大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深情演奏的萨克斯手,谈笑风生的名媛贵妇,风度翩翩的绅士牵起女士的手,裙摆绽放成缤纷的花朵,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甘甜。女宾们的钻石首饰反射着灯光,随着她们在舞池内轻盈滑行,仿佛一道道蜿蜒闪烁的光的溪流。
“他很棒,不是吗。”塞缪尔突然说,“他在发光。”
他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提及任何称呼,但他仿佛就是能够确定,此时此刻整个大厅移动着的人群中,他与藤川凉所注视着的必定是同一个人。
是的,他在发光。藤川凉想,不知不觉点头承认。她的目光轻而易举地从人群中捕捉到了迹部的身影,那银灰色的礼服,被柠檬黄色的灯光染得更浅的哑金色头发,那高挑匀称,或许是得益于母亲西方血统的身材,以及那从容的,与回荡在大厅里的舞曲节奏吻合的优雅舞步,甚至连此刻与他共舞的加布里埃都被他的光芒掩盖,变得逊色起来。
他们四周不时有人停下脚步,自觉往后退让,用带着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对壁人,女宾们更是毫不回避地窃窃私语。
“那个是葛罗蒂家的加布里埃,和她的哥哥塞缪尔——勒卡雷家的塞缪尔——一起来,开场舞就是他们俩跳的。她可真叫人嫉妒!”
“没错,有那么英俊的哥哥,现在又攀上了那个可爱的家伙。话说回来,他从哪儿来?叫什么来着?”
“我从没见过他。你知道他吗,香塔尔?”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在以前在哪见过他。他看上去有那么点东方人的味道,很好辨认。我记得刚才他一直和另一个穿淡绿色裙子的东方姑娘在一块儿,我猜那才是他真正的女伴哎,达妮安娜,克罗伊,快看,她在那里,楼梯上,就在塞缪尔的旁边。我猜她正在盯着她的小男朋友看呢!”
这两个看起来同样不满二十岁的意大利姑娘站在左右两组回旋梯中间的横廊边缘,离藤川凉和塞缪尔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当她们在香塔尔的呼唤下往下看时,敲对上了回头张望的藤川凉尴尬的视线。
藤川凉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欧洲呆过一阵,其中停留最久的是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几乎有大半年时间。她的房东是个法意混血的老太太,名叫玛蒂尔德。玛蒂尔德在意大利北部的小镇出生长大,如今拒已经在法国呆了三四十年,但每当遇到兴奋或是担忧着急的事,玛蒂尔德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她真正的母语意大利文。而这栋三层小楼的房客除了藤川凉外,还有一个西班牙姑娘和一个意大利酗子。
西班牙姑娘已经工作了,每天早出晚归,直到藤川凉离开欧洲,都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意大利酗子则还在上大学,念的是艺术,总是忙碌又充满活力,对比邻而居的藤川凉更是异常热情。
在他与玛蒂尔德的熏陶下,在法国的一年中,藤川凉除了学会了一口还算地道的法语外,也能听懂基本的意大利文了,因此刚刚那三个姑娘的一番讨论被藤川凉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含义也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们毫不掩饰的注视让藤川凉感到有些紧张。她转头收回了视线,也不敢再看迹部所在的方向,而是垂下视线,故作认真地研究着楼梯底下一位贵妇的缀着珠宝的头饰,但没有用。她的刻意躲避似乎引起了那三个姑娘更大的兴趣。藤川凉不仅能感到从高处投射在她背上的视线,更能清楚地听见她们用与刚才相当,恰巧能让藤川凉听见的音调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是否听懂了她们的话,以及迹部与加布里埃的这支舞是否会让这位可怜的女朋友感到嫉妒。
塞缪尔显然也听见了。他回头看着藤川凉,表情里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也有一种欲言又止的迟疑。
“我能听懂。”藤川凉实话实说,越过塞缪尔的脸数着大厅壁画上的花纹:“我为什么会嫉妒。”
“你确定?”塞缪尔循循善诱,“你就没有想过,如果现在站在那里的是你会更好,景吾也会更高兴?要知道,这和刚才你们的那支舞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藤川凉想。之前的那支舞更正式,充满着客套和礼节,也不像现在的迹部和加布里埃那样,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沐浴在旁人的目光中,仿佛是一件供人欣赏的展示品。藤川凉的天性不如迹部高调,但也决不是容易害羞的人,曾经在成年后参加过的许多次舞会也并非没有当众与陌生人共舞,可只有现在,不用说与迹部在人群的注视中跳上一支舞,光是在脑海里设想着这样的场景,藤川凉都觉得毫无现实感可言。
畏惧?害羞?藤川凉感到迷茫,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
“当然确定。”最后她吸了口气,对塞缪尔说,“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事”
后者笑得更厉害了。“景吾还真可怜,有这么个薄情的女朋友。”
“你误会了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
“真的吗?我不明白。我看见的和你说的可不太一样。”塞缪尔耸了耸肩,愉快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