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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十月海道线-第50章

小说: 十月海道线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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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在琴键上来回犹豫了几次还是按了下去,前厅与温室间的距离暂时能够保证不会惊扰到人。但也只是单调的和弦,并没有打算继续弹奏。

    因为长久不曾调音稍稍变了调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静默再次包围的时候藤川凉干脆拉开琴凳坐下,这个清晨发生的一切再次倒灌回脑中。

    冬日阳光,山景,清晨的雾气,神社中的祈福,还有少年一贯的笑容。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情感表达,而仅仅是一句简单直白的「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这样突然的状况,任谁都不会立刻答应的吧……

    直到四小时后的现在她仍旧在反复琢磨自己当时的表情,比如那时候的自己面对忍足摆出的这道选择题是否表现得异常震惊或是困扰,以至于尽管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忍足就已经自顾自地接住了下面的话。“没有关系,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他似乎是很大度地笑了笑,伸出手想像以往一样去按藤川凉的头,但到中途却还是及时收了手,只是将她的围巾拉紧了些,“那么,该回去了,不然就麻烦了。”自此不再提这个话题,仿佛问出这句话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而就在他将她送回病房转身离开,表现得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以至于藤川凉几乎就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是头脑混乱纯粹是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忍足又忽然侧过头来,手按在门把上没有完全压下去,“对了,刚才说了那么无礼的话,真是很抱歉,”他笑得坦然,“千万别往心里去。”

    “……”

    “但至少是现在,你可以相信,这真的是我新年愿望的一部分。”

    “……”

    “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也包括给我自己。”

    “……”

    “这样一来,或许到下次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时,我会有勇气听你正面回答,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打断你。”

    自始至终藤川凉都一言不发。装淡然伤肝,装深沉伤肺,但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

    并非完全是在质疑忍足的诚意,比起这个更多的或许还是对自己的怀疑。为爱情伤过的人总会变得格外敏感,他们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的表白远比真正的交往来得轻巧容易,也知道所有曾经的海誓山盟会因为长时间的相守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变淡,最后剩下一纸空白。甚至当某一天你在早晨醒来时,看着身边那个人的睡脸,会忽然觉得何其陌生。想到这里她不禁庆幸忍足不留痕迹地给了她台阶下,让她不至于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不敢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无论忍足认真与否,现在的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去接受并经营这样一份连她自己都还分辨不清的感情。

    胡思乱想时按在琴凳上的手指忽然压到了边缘的缝隙,意识到琴凳可开后藤川凉迅速站了起来,不出意外在底下发现一叠陈旧的琴谱。

    并不是那类书店随处可见的精装册子,而只是自己装订而成的简易本,一般都汇集着拥有者喜欢的曲子。发黄卷了边的纸张被编线紧紧勒在一起,封皮封底都是再朴素不过的厚纹纸,干干净净的墨绿色,只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汉字而是假名。其中有三本属于やよい,另两本则属于さち。

    瞬间便明白了琴谱的所有者:祖母弥生与父亲的姐姐咲智。都是多年前就已经故世的人,咲智更是自她出生后就从未见过。

    想到这里眼神不由顺着钢琴一路上移,很快看见了摆在上面的几个相框。和钢琴一样被擦得干干净净,其中夹着她从未见过的几张老照片:有父亲童年时的家庭合影,两个大人三个孩子的组合,穿着整齐的正装站在这座洋馆的花园前;有祖母弥生年轻时的相片,看上去温婉秀丽,典型的大和抚子形象,眉目间的优雅味道直到几十年后,当年幼的藤川凉在医院最后一次见到弥留之际的她时也不曾消退;而最后那张照片里那个不曾见过的陌生女子多半就是十几岁时的藤川咲智。

    藤川凉端详了照片半晌,藤川咲智嘴角流露的笑容总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就是无论如何说不清楚。

    很久以前曾断断续续听父亲说过她的故事,但许多细节自然都被刻意带过,尽管好奇但也不了了之。

    这个自小养尊处优,最终却孑然一身死在长崎教会的女人,她的一生,事实上又是怎样的?

    “我还想是谁在这里,原来是凉啊。”

    进来时被特地关上的温室大门不知不觉已经被人打开。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即使他不出声藤川凉也知道那是谁。

    “……抱歉,擅自闯了进来。”连忙转身站起来,有些窘迫地捏住衣角,仿佛是做了错事被发现一样。犹豫着是否要加上称呼,但最终还是作罢。

    无论是正统的「祖父」或是更加亲昵的「爷爷」,记忆里这样的称呼在她的前半生中都从没有说出口过。

    似乎总有那么些东西在阻止这个简单的短语从嘴里说出。曾经缺乏的是机会,如今则是勇气。

    “没关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老人只是大度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温室中心的沙发坐下。“不过,你可以讨厌我,但并不需要埋怨这个家。”

    “我没有……”脱口而出,却不知是针对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无所谓了,过去的事。”老人却并不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回到这个家,并不意味着戴上沉重的枷锁。”

    “……”

    “从今往后,你依旧可以继续选择自己的生活,这点我不会做任何干涉。”

    “……”

    “我的确做过许多错事,但好歹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虽然晚了些,但我很庆幸。”

    “……”

    “比起那些虚无的东西,果然还是全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更让我怀念。”

    藤川凉一言不发地放下相架,走到自己的祖父面前,俯身握住他的手,屈膝跪在了厚地毯上。

    何尝不想全家团聚,何尝不想像别的孩子一样,有开朗的兄长陪伴,有严谨的父母培育,有温柔的老人庇护。

    太多的原因让这家人走了多少年的弯路,以至于到如今想要再次回到一起的时候,收拾残局一般的解决方式都需要用所谓的交易来做催化剂。

    但无论如何,能有一天重新走到一起,哪怕眼下还不能完全接受,也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多说什么,不需要多表达什么。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老人的手粗糙却温暖,阅尽世间一切最终沉淀下来的目光格外清明,温柔的深情与印象中那个总是雷厉风行的硬派老人大相径庭。

    他示意藤川凉重新站起来,不多说什么,只是惬意地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了钢琴上的相框与散落在琴凳上的那些琴谱上,沉默半晌,忽然就爽朗地笑了。

    “对了,凉,你刚才看的那些,都是你祖母和姑姑的东西。”

    “嗯,我知道。”

    “真好,你们三个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哎……?”

    “是的。每次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她们从前的样子。”

    “……”

    “我很想她们。”

    话题与思维都在不规则的跳跃,最终抵达的却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人的思念如果能够幻化成形,那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将地球上的一切覆盖起来。如此一来,即使等到身边一切人与事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都消失,化为灰烬,那些脉脉相承的思念也会继续像网一样环绕,就像是在守护那份再不可寻的心情,以及那些回不来的岁月。

    “好了,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一起出去吧。”

    “好。”

    温室大门在背后合上时,藤川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架钢琴,注视着它消失在渐细的门缝里。

    那上面覆着藤川家另两个女人留下的痕迹,跨越几十年的岁月。而如今,那些曾经的故事也已经被埋葬在记忆最深处。或许曾有过悲伤,或许曾有过黑暗,或许曾有过不甘,但这些都已经过去。来日方长,未来充满无限可能。作为她们仍遗留在世上的家人,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融入这一切,努力并乐观地生活下去。

    这样想着,她搀扶着身边的老人,沿着长长的,充满着华丽弧形装饰的走廊向餐厅走去。

    ※

    回医院的时候是那天傍晚,预计的出院时间在两天以后。

    气温正在逐渐回暖,尽管不留痕迹但还是能够敏感地察觉。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或许不久以后,樱前线又将一路北上,踏入东京的土地。

    父母和兄长已经回家,忍足在这个夜晚也不会再来——对于这点藤川凉有些庆幸,毕竟在登别的那个雪夜后她再次有了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的无力感。

    他说给他们两个时间,他说这样的问题会有下一次,那么下一次,她又是否能够真的想通?

    暂时不得而知。

    身体已经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百般无聊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些事需要跟父母交待。

    算下来父母兄长已经到家,于是便攥着电话卡去楼下的公用电话。手机在出院后便被父母以安心养病为由收走,换作了这样一张薄薄的硬卡。至今连新年收到的邮件祝福都无法看到。这样想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坐电梯下到三层后贴着窗边向环形走廊的尽头走去。尽管点着光线微弱的走廊灯,但窗外的月光还是肆无忌惮地透了进来,在所到之处留下一层淡淡的银色。

    很快打完了电话,本想原路折回,却忽然被某间病房内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矢部先生!都说了多少遍了,暂不管你的酒从哪里来,但以你的身体状况在医院喝酒简直是拿自己开玩笑,你还嫌你的外孙女担心地不够么?……”

    后面的话听不太清,但可以肯定护士仍旧在喋喋不休地数落。藤川凉哭笑不得,不知不觉已经靠近那间病房的门前,直到气鼓鼓的护士小姐抱着几只空易拉罐推门而出才回过神来。

    “你是……”她上下打量了藤川凉一番,很快看见了外套下露出的病号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楼上的,下来打电话路过……”

    “哦,”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那早点回去休息。”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藤川凉目送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刚想提脚回房,却又意外地被病房内那个「偷喝酒的」「刚被训斥的」矢部先生叫住。

    ——“外面是谁?”

    几分钟后,藤川凉端端正正地坐在矢部治平病床前的椅子上,心里盘算着该怎样不显失礼地脱身。

    “所以说啊,那时候我就……接着……那年冬天真是个外冷啊……忽然又……”靠在床头的,年龄上基本等同于自己祖父的老人正说到兴头,旺盛的精力和充血的双颊无不泄漏了他刚刚顶住护士的责骂偷喝酒的事实,“哎,总之我已经老了,连时间都记不清了,小姑娘,现在是昭和几年来着?”

    “是平成,平成十三年。”藤川凉暗自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夺下矢部不知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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