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旗-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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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她不是因为女人柔弱,而是因为男子也拿捏不准女人和皇甫方士之间那一丝可怜的牵连。
男子隐隐觉得如果皇甫方士在这里,会毫不犹豫动手杀人,只是杀了后呢?或许又会有刹那迷茫。
眼神空洞的贵妇惨然一笑,垂着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臂一摇三晃往来时方向走去,离开前她留下一句:“慕北陵,你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可怕的男人。”
远处执酒壶的老头嘴角微扬。
这个结局,老头最不喜欢看到,又最想看到。
老头撅起嘴大口啄着壶嘴,晶莹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流进衣领。几口过后,放下葫芦酒壶,起身往廊檐转角走去,口中呢喃:“一世为女一世奴,天骄子,亡国女,得斩情丝堕人途。”
老头扬长而去。
这边,雷天瀑终于收敛起玄武力,额头上渗出冷汗,不敢去擦,顺着眉心淌下。刚才要是再慢一步,他清楚将会陷入何种死地,不说远在蓟城那头猛虎,就是现在斜靠在城墙上准备生灵涂炭的胖子,估计都会将他挫骨扬灰。
他扪心自问,欠老头一葫芦酒。
虎跑!
慕北陵走到石柱前,伸手捏住半截刀刃,摇了几下,取出刀身,石柱传出一声哀鸣,裂纹更密,好像一张密集的蜘蛛网。
藏臂刀没有刀柄,慕北陵将刀身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每次都是刀背入手,伤不到分毫。
如此五次,刀背再落进掌心时,被男子一把抓住,“派人去醉心小筑,把和这个女人有关联的所有人都抓起来,好好审问,看能不能找出那四个刺客的下落。”
雷天瀑应了一声,抱拳快速退下。
城南宽阔巷道中,双臂淌血的女人漫无目的朝前走着,脸上挂着浓浓不甘,她是上天选定的天骄人选,却也是第一个被抛弃的天骄,和那个丈夫死在扶苏关外的女人一样,不得善终,魏易的区别是,那个女人叫琳琅,她叫东林。
巷子两旁的铺面中,长年在此经商的掌柜都认得贵妇,然而这一刻掌柜们更多的是错愕,而非往日笑脸相迎。
没人知道这个他们眼中财主一样的女人为何会变成这样。有胆大的中年掌柜跑出店面想要询问,还没开口就被贵妇森然的惨笑声吓退几步。
蓬头垢面的女人走到醉心小筑门前才停下脚步,机灵的小厮吓得惊声尖叫,连滚带爬跑到女人面前。
在他们这些下人心中,女人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平素举止优雅得体,于万千文人墨客中纵横捭阖不沾世俗淤泥,有那好事的下人喝醉酒曾狂言,只要能换的和女人一夜春眠,哪怕折寿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女人看了小厮一样,开口道:“让大家都走吧,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丢下这话,在小厮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女人和醉心小筑大门擦肩而过,这次她去往的方向是东面,那扇紧闭的厚重城门。
待得女人离开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一百精甲铁策马冲进醉心小筑。
东城墙上,百无聊赖的林钩斜靠在墙垛上,身旁两侧暴雨梨花深幽的管口正对城墙下。胖子口中叼了根梨花针,习惯性剃着牙缝。
黑白双发的皇甫方士站在他身旁,面朝城外,整整一日过去,敌军没有动静。
城墙上一个拄枪巡防的青年士兵忽然叫了声:“将军,那里有个女人。”
林钩蔑他一眼,气笑了:“毛都没长齐的东西,女人有什么稀奇的,改天老子带你福禄街最红的窑子里逛一圈,那里面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胖子压根也没把年轻士兵的话当回事。
皇甫方士低头笑骂道:“这话要是被主上听见,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林钩悻悻缩了缩头,赶忙求饶。
皇甫方士收回视线,不自觉朝年轻士兵指的地方瞄了眼,这一瞬间,目光陡然惧警,狭长似刀的眼眸中飞速闪过一道灰芒,“不好,来人,马上去趟令尹府,看看主上的情况。”
林钩从地上一弹而起,噗的吐出插在牙缝中的飞针,急道:“出什么事了?”
皇甫方士充耳不闻,快步走下城墙,飞奔至女人面前。
林钩紧随其后。
女人去路被阻,像是知道什么似得,一点也不惊讶。
皇甫方士须眉紧蹙,沉声问道:“你是从令尹府过来的?”
女人惨然笑起,避而言他,道:“我本来不明白以你的才学怎么会甘心屈居一个年轻人手下,今天我有点明白了,特别是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不得不说,你找到个好主子。”
皇甫方士沉默不言,女人也不在意他的失礼,自顾自继续说道:“荀仲的弟子,皇甫方士,你的名头够响亮,不是我这个不祥之人所能比的,琳琅也好,我也罢,不过是被那群无聊人选来做棋子的,说到底只是我胜负的枷锁比你们更重,但终究逃不过命运二字。”
女人抬起头,正色道:“要是有一天你能冠绝十三州,挣脱这副枷锁,就替我踹那几个下棋人一脚,权当是收些利息,至于本金,老娘下辈子自己去讨。”
市井粗口从雍容回归的女人口中说出来,显得违和,但听在皇甫方士耳中,却不觉得是那么回事,就像女人说的,她只是个卑微的棋子,被打上不祥烙印的可怜女人而已。
十三州上有个传说,手执净瓶的神仙在每个人降世时都会打上独属于每个人的烙印,终其一生挣脱不得。若是有人挣脱枷锁,便是常人口中的羽化登仙,也能掌控更多人的命运。
女人说完这番话后径直往城门走去,皇甫方士已经知道慕北陵绝无大碍。他命人打开城门,放女人出去。
听得云里雾里的林钩瞧了瞧远去的女人背影,又看了看皇甫方士,脸上肥肉摇的晃来晃去,“她说的话,什么意思?”
皇甫方士面无表情,同样盯着逐渐消失的女人背影,淡淡说道:“就像他说的一样,背负一辈子枷锁,只是个可怜女人而已。”
皇甫方士没再多停留,收起藏在袖笼里的一根梨花飞针,重新登上城墙。
女人,生死一线之间。
林钩瘪瘪嘴,不再执拗这个问题。武蛮曾告诉他先生不简单,至于怎么个不简单,他也没深究,兴许就是头发颜色不一样吧。
胖子将铠上鱼鳞般的鳞甲已经掉了几块,护心镜也裂了一点,不是他不愿意换,他觉得这样才能体现出卓越战功。
要说不简单,胖子觉得自己也不简单。
胖子高傲的扬了扬下巴,右手手腕一抖,一枚梨花针再度衔在嘴角上,大摇大摆往城墙上走去。
第三百零四章 根骨奇佳,老头苦寻收徒法()
所谓怜悯,在慕北陵看来,不过是哀嚎世道不公之后,又无力回天表现出的可悲一面而已。还记得大武村的武六叔,只有一支右臂,非是被山里的熊瞎子扒去,而是打娘胎里出来时就没有。
可是并不妨碍武六叔成为村里最好的猎人把式,挂在村头那颗辟邪的狼王头,就是武刘叔单枪匹马冲进狼窝,刺死了十几只狼崽子,砍了狼头的脑袋拿回来的。
单臂可擎天的武六叔这辈子最恨有人对谈报以怜悯的眼神,村里几个青壮年都为此付出惨痛代价。铜爷曾说武六叔是大武村里最有血性的男人,有朝一日上了天,天上那些神仙指不定会被他挨个收拾一遍。
当时的慕北陵只一笑而过,没多深究,现在想到那个尤物般的丰腴女人,再和武六叔相较,一个是跪在怒目金刚灵官道像前敲钟的沙弥,一个则是可以骑在灵官道像上拉屎的佛陀,不可同日而语。
当天夜里,一具女尸出现在城外五里的白水河边,离壁赤城墙五里,离尉迟镜的大营五里,不多不少。
同一时间,白水河畔的执碗老道士婉叹一声,碗中三枚通灵道钱整齐反面朝上,分而落在碗中三处,任由破碗晃动,没有归拢迹象。
白水河漫过河堤的凉水涌向老道士,当水流沾鞋的刹那,蓦然一分为二,从老道士鞋边淌过。
世俗不沾身,免动冥王相。
老道士抬头看天,巴掌的黑云刚好遮住半片明月,东边群星闪耀,西边却黑压压的混沌一片。
老道士良久叹道:“世为棋盘人做子,破不开气数,得不到造化,怨不得别人,西夜琳琅如此,西夜东林亦如此。”
老道士挥动袖袍,踩着残破不堪的草鞋沿着白水河往东而去,深一脚浅一脚,河水始终近不得他脚边半尺。
婆娑月影下,端木鱼的秃头和尚在老道士走后涉水而过,来到冰凉尸体旁,任由河水打湿鞋面。
秃头和善口唇嗡动,默念超度亡魂的往生经,围着尸体左绕三圈右绕三圈,佛锤虚空轻点三下,这才尾随老道士足迹而去。
佛门讲究一个出世,也讲究个入世,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便指的这入世大道,他不是打坐念经,宣扬佛法的得道高僧,他只是某处枯山深处,一座古刹的普通武僧而已,想要触碰真正武道上三境的门槛,他需要的是入世,摒除业障,然后才能步入那罗汉佛陀班列。
城中,令尹府。
游荡一天的籽儿和连破虏终于在甲士的护卫下回到府中,慕北陵正在和老头聊些无关紧要的事,见小妮子一溜烟小跑过来,伸手把她抱到腿上,不住亲昵。
打小时候起就常和武蛮开玩笑,觉得有个粉雕玉琢的妹妹该多好,打来的狼肉熊肉先分给妹妹,泥地里摔跤有个小跟班,最重要还能有份寄托。
老头还是第一次见到籽儿,向来浑浊的眼瞳中精芒毕露,问道:“这丫头哪来的?”
慕北陵摸着籽儿的脑袋还没开口,小丫头却在瞪了眼老头后,一脸嫌弃的说道:“籽儿不喜欢你。”
老头哑然。
慕北陵开怀大笑。
已经开始显露英气的少年上前拘礼,恭谨唤了声“主上”。
他听皇甫方士也是这么叫的,一来二去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觉得该这么称呼。
慕北陵皱了皱眉,半严肃半玩笑说道:“破虏,你还小,以后叫我叔叔就好。”
小丫头也嗤之以鼻,嘀咕抛出一句:“屁大点人装腔学调。”惹得慕北陵轻轻敲了下小脑袋。
老头视线转向少年,眼中精芒再露,下意识放下酒葫芦搓着手,活脱像个野汉子瞧发春女的模样,“乖乖,这小子又是谁?”
慕北陵示意少年上前,介绍道:“他是琳琅夫人的儿子,琳琅夫人你应该知道吧。”男子觉得后一句话有点多余,好像就没有老头不知道的。
老头腆着脸傻傻笑起,口水顺着嘴角淌下。
少年缩了缩头,下意识往慕北陵身后躲去。
小丫头籽儿看不过去,仰着两个小粉拳老气横秋的说道:“死老头,别打他的主意,他可是我的跟班,小心我打你。”
老头略有深意的瞄了眼小丫头,小丫头突然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转头埋进男子怀中。
老头郑重其事说道:“慕小子,有没有兴趣把他交给我?”
“交给你?”慕北陵一愣,不明所以。
老头懒得多做解释,视线再投向男子身后的少年,饥渴目光毫不掩饰,“你只要把他交给我,用不了几年,保准让你小子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