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虚陵-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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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骏抬起头,一张脸白得厉害,低下头,捏了几下指节,这才嗫嚅道:“爹,是我。”
我一听,惊得立时抬起头来,大哥个子高,站在我身后,抬手又把我的头轻轻按了下去。
我只得乖乖低头,只拿眼风去觑风伯的脸色。
风伯的脸黑得像锅底:“课堂上,叫我先生。”
阿骏这才恭敬道:“先生,是我。”平日里他像个姑娘,但是这次,说话却分外有底气。
风伯冷冷道:“手。”
阿骏撩起衣袖,将手果断伸了出来。
啪,啪,啪。
戒尺击打在手心,发出阵阵脆响。
阿骏咬着牙,脸颊泛红,眼里含着一包泪。我不敢再看,只得深深地,将头低了下来。
风伯处罚完毕,哼了一声,便径自离开。我趁他走远,飞快跑回去取了家中最好的伤药过来,为阿骏擦药。阿骏的手肿得老高,像冬日里的红色萝卜,我一面轻轻在他手心抹药,一面骂他:“蠢材。”
他红着脸,只是摇头:“阿霖是女孩子,手被打坏了,就不好看了。”
阿却点头附和:“女孩子不能挨打,如果阿骏不说,我也会说是我做的。”
大哥也摸着我的头发,微笑道:“阿霖,我们都是你的兄长,断不会令你受半点伤害。”
我心里酸涩,只是自责。
从小到大,他们四人,处处予我关照,有好东西总会第一个想到我,遇到坏事,定会挺起胸膛挡在我的前头。大哥二哥亦总是说:“我们的阿霖是最聪明漂亮的,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所以日后阿霖的夫君也要品貌才学兼优,万里挑一才对。”“日后要是有哪个混小子敢欺负阿霖你,打你的主意,我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他们是我成长路上,伸展开来的羽翼。
只是那时的我还太青涩年少,有些道理根本想不透彻,自然不会晓得,庇佑我的那些羽翼,终有一天,也是会要折掉的。
折掉的羽翼,再也返回不来。
我九岁的时候,大哥死了。
死得毫无征兆,太过突然,我一时傻了。
他历来身体健壮,无病无灾,这样的结果,令谷里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大哥死的时候,爹爹却是在的。他只是怔怔地弯腰站在大哥遗体旁边,一面帮他擦拭身体,一面低声呢喃:“是我的错。”擦拭身体的时候,我就在旁看着,大哥的衣衫被爹爹剥开,露出平坦的胸膛来。
胸膛上面纵横几道红色的细线,自小腹,到肩头,诡异非常。
爹爹自然也瞧见了,他沿着那红色的脉络抚摸而去,脸上似犯了癔症般,轻轻哽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头七之后,爹爹将大哥的遗体葬入祠堂后的墓室,与我娘亲合葬。
然而噩梦并未终止。又过了两年,二哥也死了,同样死得突然。
同样,胸膛上也出现了与大哥那般的红色细线。那些就像是死亡的线,纵横地缝在二哥的胸口,刺得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们的阿霖是最聪明漂亮的,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所以日后阿霖的夫君也要品貌才学兼优,万里挑一才对。”
“日后要是有哪个混小子敢欺负阿霖你,打你的主意,我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等哥哥长大了,有了本事,就要跟着爹爹去下斗,给阿霖你带最漂亮的珍珠回来瞧。听爹爹说那墓里的珍珠像月亮一般,那么大,那么圆,美极了。”
他们的话,犹在耳旁回响。
可是他们,当真不在了。在这世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躺在墓室里头,昭示着他们曾经来过,与我一同成长的事实。
眼泪哭干了,再也流不出来。我踏着雪,慢腾腾地走,一路上遇上阿骏和阿却,他们上前欲言又止,大约是想安慰我,但是又说不出话来。
我没理他们,走得一阵,来到前厅门口,却听到前厅有女人的说话声,其间还夹杂着我爹爹的声音,且爹爹的声音,犹自发颤。
墨银谷里大多是男人,女人极少,而这女人的声音分外的冷,像是雪山上的寒风一般,听了,便叫人心里不舒服。我对她的声音不熟悉,当下认定她并不是谷里的人。
莫非是爹爹的客人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前厅门口,扒着门扉,小心地探头望去。
那女人身着黑色衣衫,明明雪山上那么冷,我们都是穿很厚的毛皮裘袄,她身上的衣衫却薄得很。个子极是高挑,乌黑长发过了臀际,背对着我站着,看不清面容。
腰间垂下一条丝绦,上头挂着一个银色的铃铛,上面刻着精巧的花纹。
雪山风大,夹杂着雪的冷风呼啸过来,摇动着她身上的银色铃铛,那铃铛叮叮铃铃,发出空灵诡异的声音,我听着听着,手上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爹爹形容憔悴,垂手望着她:“阿函,我的两个儿子如今都死了,你可满意了?”
那女人没有说话。
“你可满意了!你可满意了!”爹爹红了眼,低低地对她吼了起来。
那女人冷笑一声:“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招惹我,后来,更不该欺骗我。我生平最恨男人欺骗,骗我的男人,这就是下场!”
“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归根到底,都是我害死他们的。”爹爹垂下手,涩然将那女人望着:“阿函,你收手罢,如今,我只剩下阿霖一个亲人了。”
“阿霖?哦,我记得你确实还有一个女儿。”那女人顿了半晌,森森冷道:“你很疼她,很宠她。”
她提到我名字时,我浑身一个哆嗦。
爹爹跪了下来:“我求你,你收手罢,你把我的命拿去,别折磨我的孩子。”说话间,将剑甩到那女人脚下:“你杀了我罢。”
“折磨你的孩子,不就是对你最好的回礼么?我说过,我要你亲人尽失,永世孤寡,看着他们一个个慢慢死去,死在你前头,如今,我只是践了当初的诺言而已!”
“你这个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是,我是没有心。后来你给我心,又将它生生践踏至粉碎。世间男人,薄情寡义,皆是如此。”
那女人说完,一阵冷风卷进来,她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住,似在催命勾魂。
这铃铛声,听到年少的我耳中,成为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
182狂化()
第181章大对决(上)
风骏身上的火焰肆虐燃烧着;他整个人蜷缩成可怜的一个小黑影,被火焰吞没殆尽
所有人都撇开目光。
我侧着脸,死死闭着眼;那“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响听到耳际,是最残酷的刀,割得人心刺痛不已。他不过将将双十年华过了个头;本该是最璀璨耀眼的年岁,最终为了雨霖婞,而陨落在了这墨银谷底的古墓里。
不知过了多久,雨霖婞的身子缓缓地,软了下去。
我原本是扣住她的腰;不令她上前,此番她的身子软绵绵地直往下坠;我几乎托不住,只得松了手,跪在地上。我将右手搭上雨霖婞瘦削的肩头,本想安慰她几句,咬了咬牙之后开口,却发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花惜颜也随着雨霖婞蹲下身去,她的手自雨霖婞脸上拿下来,手掌摊开,能看到满手潮湿的泪痕。雨霖婞的泪水顺着她的指尖落下,安静地滴在地上。
花惜颜睫毛垂了垂,软声道:“雨姑娘。”
雨霖婞不答她,低头看着地面,肩头微微耸动。过得一阵,雨霖婞抬起头来,侧脸将花惜颜望着,面上泪痕兀自未干:“你是大夫?”
我一听雨霖婞说话,心里一沉,总觉得她说话有些怪,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边花惜颜先是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
雨霖婞一双含泪的眸望着花惜颜,轻声问:“大夫的职责是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嘴角则噙着一丝苦到极致的笑,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痴颠。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很好。”雨霖婞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那你去救阿骏一命,可好?”
我在雨霖婞肩头轻轻捏了捏,示意雨霖婞莫要说胡话,哪知雨霖婞根本不作理会,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只是将花惜颜望着。
“妖女。”我皱眉。
雨霖婞依旧不理我。
花惜颜两手绞了绞,将上面沾着的眼泪擦掉,道:“他死了,救不得。”
雨霖婞眼里噙着泪花,笑:“当真救不得?”
花惜颜抿唇摇头,迎合着雨霖婞回答道:“当真。”
“既然救不得,还做什么大夫?”雨霖婞低眉一笑,下一刻,身子猛地前倾,将花惜颜推到地上,左手扣住花惜颜的咽喉,右手已然捞出轻软绯剑提在高空,剑尖指着花惜颜的眼睛,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既然救不得,还做什么大夫,不若死了!”
我哪里晓得雨霖婞受打击过大,会忽然发起疯来,连忙上前要将她拉回来,雨霖婞回过头,觑了我一眼,冷冷道:“师师你别动,你一动,她就要死。”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下洛神不知去往何处,那剩余的两条三尸神蛊也还潜伏在四周,寻不到踪迹,危急重重,雨霖婞这时居然开始窝里斗起来,当下怒斥她道:“妖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别孩子气了!”
花惜颜被雨霖婞压在身下,面上平静非常,侧脸看着我,温言道:“师师,不碍事。”
雨霖婞冷笑一声:“不碍事?你哪里来的自信说不碍事,你就要死了。”
花惜颜转过脸去,眼睛直直地盯着雨霖婞,笑道:“那日与你同行同聊,你曾说过你我之前的那些过节一笔勾销,只是你认错人罢了,是你对我不住,从此不会再动我分毫。墨银谷主一诺千金,我自然是信你的。”
雨霖婞愣住,随即咬了咬唇:“我不是一诺千金之人,你错看我了。”
“我没错看。”
雨霖婞面色一变,眼睛通红,发起怒来:“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错看了!我就是恨你,恨你入骨,你身上的铃铛就是证据,是那女人留下的证据!你说,你和给你铃铛的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我之前曾经问你多次,你含糊敷衍,只是不答,你以为我是单纯好糊弄的么!今次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便让你在这地底下陪着阿骏!他一人孤孤单单地去了,这里头这么冷,多你一个作伴也好!”
花惜颜面无惧色:“我不会说的。”
“那你就去死!救不活阿骏,你也枉自在这世上做什么劳什子大夫!”
雨霖婞说着,右手一抬,举起绯剑来。我吓得心脏狂跳,看她这架势,分明是失了理智,花惜颜估摸难逃一死,急忙扑过去锁住雨霖婞的手腕。我是用了十二分的气力,哪知道雨霖婞的手软绵绵的,当下被我捏得手一抖,那绯剑发出一声落地“铮鸣”,在地上弹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雨霖婞武功比我高,我以为上前夺剑,免不得要起一番争斗。谁料她捏剑的手只是个假把式,根本没使什么气力,分明就没有下杀心,而只是吓唬花惜颜罢了。
雨霖婞被我夺了剑,肩头一耸,忽而怔了。
我鲜少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凄凉模样,现下瞧来,只觉心疼。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