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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情仇·情愁-第19章

小说: 情仇·情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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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站起身,几番欲言又止。「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很突然地,留下这句话后倏然转身离去,不等他答话就走,留他在原地有些错愕。
但他并没有怔愣多久,因为昏迷的少年在青衫少年走后便醒了,睁着一双很圆很亮很黑很像婴儿的眼睛,望向他。
眨眨眼环顾四周确定敌人已不在后,一言不发地起身。
找回方才遭受攻击而暂时弃置一旁的药篓,翻出几瓶药及两条干净布巾后朝他伸出手,「手。」一脸灿烂得近乎天真的笑,仿佛不知世间险恶。
他默默伸出右手让少年再次检视他的伤口,知道自己的伤势逞强不得。少年包扎伤口的动作依旧迅速而熟练,随口闲聊着询问他伤势却没有问过半句关于方才的事,那群人是怎么退去的,是不是有谁救了他们,少年一个字也没问,像是已经知道答案。
虽非完全不好奇这两个少年究竟在搞什么鬼?但他也什么都没问。
不问、不答,好象已经都成为习惯,不管是对哪个人。
他唯一问过的,只有少年的名字。
「佟宵练。」
一个和少年似乎出奇地相合的名字。
宵练原是殷代的三柄神剑之一,传闻锋刃亮如日光,可见其影而刀刃无光,月下观视寒气逼人,却会看不清其剑身;被此剑杀者,毫无痛楚之感,并且此剑滴血不沾。
即使顽童持之,亦有可挡千军万马之威能。
但,尽管宵练如此厉害,它却是一柄不杀人的剑。
不是很像吗?佟宵练在遇袭时用迷药放倒敌人的手法相当高明,如果用的不是迷药而是毒药,应是可以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总是带着满面笑容阳光般灿烂,但在笑容底下的真心是什么?在他记忆中的传闻里,佟宵练是个极富盛名的神医,素与涤觞楼的席家二姑娘齐名。只要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伤者,一律会出手救治,不论伤者是善是恶,甚至对要来刺杀自己——或者曾经——的杀手,也一样。
因为佟家的对头不少,佟宵练救过的人却太多;导致江湖中黑白两道至少七成的人凡事都会冲着佟宵练赏几分薄面,因此产生一句:「欲毁佟家,先折宵练。」
一如当年,守护殷商的那把神剑。
因此近年来,愿接下这椿生意的组织越来越少。
行走江湖,大家多少会讲点道义。
——或者,惹不起被佟宵练救过的人,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之一。
很多人说佟宵练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伤亡,就和席尘瑛一样;亲眼见过佟宵练后,他却不这么认为。
佟宵练并不吝惜人命。见他杀人时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忧心于他的伤势。敌我分明?还是……?
他不知道,也不打算过问,那是离他太遥远、也不值得关心的事情。他记得的只有,这少年曾经为他包扎伤口的事,以及少年曾对他说过的某句话。
*
四年后,少年死去的消息传遍江湖。
而莫霜痕,在听到消息时斋戒,一如他过去每次要杀某个特定的人时。
然后,罗泓堰来了。
在莫霜痕决定要去杀人的第七天清晨,他此生最亲近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打破以往的惯例,他率先开了口:「希望你不是来阻止我的。」轻描淡写,却是不容违逆的坚决。
得到的回答也很轻描淡写。
「我不是。」在他面前落坐,自顾自地提起他面前的茶壶,在他的杯子里斟满杯的茶,饮下。「我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你。」
他看着。
静静看着,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向来好洁成性,能用他的杯子喝茶的人不多。有时也不免会想着,为什么对罗泓堰的容忍程度就是比别人高上许多?就连曾经最亲近的师姐,他都不愿意共享同一个杯子。
是不是肉体上的亲密,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分不清彼此的错觉?而这种错觉让他,不再讲究两个独立个体的分野。
其实还是两个人。只是,在媾合的时候交换彼此的一部分;他还是他,也,已不是他。
但,在彼此的关系变成这样之前,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允许?允许这个人进入他的生活、允许这个人进入他的身体,允许这个人,与他相濡以沫。
究竟为什么?他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来不曾得到答案。为什么他会希望这个人,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我来抢你的茶喝。」
「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喝茶。」
「是。」罗泓堰很理所当然地点头,「让我这种人喝好茶是浪费。」
「那你?」
「我来抢你的茶喝,所以你一定要回来,而且要快,否则你珍藏的好茶就会被我全糟蹋光。」一本正经地迎视莫霜痕的眼,十分认真。
他眉微扬。绝不会不知道早已经难分彼此,哪来什么糟蹋不糟蹋?
是,那么凶险的事吗?以致于连最了解自己的人都开始担心了。
视线相交,隐于平静之下的担忧关怀不需言传。
须臾,莫霜痕轻颔首,「我会。」
没有多余言语,只有简单承诺。
因为不需要其它字句来修饰。
*
雪飘着。
天冷,冷到让罗泓堰睡不着;即使刚洗完澡,缩在被窝里仍觉得冷。
自莫霜痕离开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余,江湖上却没有半点关于莫霜痕的消息。
或许不该担心,但漫无尽期的等候,总是难免忐忑不安。
他知道,莫霜痕的剑很好,出道至今未尝败果;但他也知道,莫霜痕这次要去杀人亦是传说中的传说。
杀人无数名动天下的杀手,每一次杀人都是下战书般一对一决战的杀手。就连扬名江湖已久的冉家庄冉镜辰,亦没有任何反抗余地死在其刀下的杀手。
莫霜痕至今无敌。
那个人也是。
有多凶险?他不知道,所能够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少。
染舫在众多杀手组织中并不算是最神秘的一个,但「红」这个杀手一直很神秘,就连向来消息灵通的夏谪月都没有办法取得多少消息。
所以他担心。
未知的东西,令人不安。
莫霜痕离开多久了?算算时间,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吧。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
即使睡在莫霜痕的床上,即使拥着熟悉的气息,人,还是不在。
为什么还不回来?不安情绪一天一天逐渐膨胀,压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没事的,没事的。
哪一次不是平安归来?却不禁想起多年前冰冷的夜,冰冷的离别,如疯似狂飞奔追不回逝去的人。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他比谁都清楚莫霜痕有多重承诺,答应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可是,为什么?仍不见踪影——
夜渐深沉风转狂,卷起飞雪,于窗外呼啸旋舞。
猛然抬头,不知是被什么呼唤,好象听见了某种声音,夹杂在风雪里……是?一骨碌翻身坐起,推开房门,然后,他愣了。
风里、雪里,园中孤立的身影长发扬散,呈现他从来未见过的凌乱。
以及苍白。
点点翻飞应该是雪影,轻盈跳跃在莫霜痕身边尽情舞动像有了生命,也似一缕一缕,无主孤魂。脸庞、衣裳,就连漆黑发丝及眉眼仿佛都被雪染白,少了坚定色彩轻薄得像随时会消失在风雪里的幻影。
是人?是鬼?是活生生,平安无事地归来,抑或惦念着曾经许下的承诺、就算死了也要赶回来?他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几乎足不点地奔了出去,险些连鞋都忘了穿。
莫霜痕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活人,冷得缺乏生命的热度,看着他奔到自己面前,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神情很迷惘。
他觉得好冷,却没有半分退缩,睁大眼睛注视莫霜痕;黑白分明的冷漠眼瞳里,漾满他从不曾见过的迷离情绪。是怎么了?
「如果……失去我,你会变得怎么样?」声音很低、很飘忽,像是喃喃自语,或者漫不经意间问出的话,却让罗泓堰全身剧烈一震。
突然紧抓住莫霜痕的手,确认自己是抓着了实体才略略安心;失去生命重心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会受不了的。「不要说这种话。」虽然尽力让自己镇定,却还是不禁微微颤抖,那毕竟是他胸口永远的隐痛。
但,他不能让自己软弱,小莫现在的情形很不对劲。
四目对视,莫霜痕的眼神依旧茫然。
罗泓堰握得很紧,应该是会痛的,却似乎一无所觉。「……如果我,失去你,会变得怎么样?」
问句,是问谁?
是问自己,还是问他?
不管是问谁,都没有答案。
罗泓堰定定地望着莫霜痕的眼,半晌说不出话。
「会变得,怎么样呢……」轻声,又问一次,罗泓堰这才恍然回神。没有答案的问题,一定需要答案吗?或许不是必要,但莫霜痕现在需要一个回答。
一个可以定心的回答。
拉着莫霜痕的手凑至唇边轻吻,闭上眼,缓缓道:「你不会失去我。」
「需要我的时候,告诉我。我一定会赶到你身边。」
也许听进去了,也许没听进去。莫霜痕注视那一开一合说着话的嘴唇,似乎有些恢复往常,又似乎仍迷惘茫然。
双手,捧罗泓堰的脸专注地凝视,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罗泓堰睁开眼,略带困惑地回望,莫霜痕则慢慢地凑近脸,轻轻将唇覆上,令罗泓堰不由瞪大眼睛。
这是第一次,莫霜痕主动亲吻他;也是莫霜痕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亲吻某个人。难免惊讶,难免僵硬,难免有些不习惯,却随即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回吻。
风仍狂雪仍飞,天气仍然冷得很。
但罗泓堰心上的雪,却已开始有溶化的迹象……
*
破晓时分,莫霜痕已清醒。
尽管昨晚缠绵至深夜,毕竟是积习难改。
慢慢坐起身,瞥了一眼窗外,天色犹暗。
罗泓堰蜷在他身前睡着,神情安详像作了什么好梦;眼角却闪耀着一点晶莹,不知是为了什么而生的泪光。
第一次,总是难免会很痛吧?当初他自己也尝过的,尽管他自觉已经很小心了。伸手,轻柔拭去那滴早已冰凉的泪水,望着情人沈睡的脸庞,微微发愣。
昨夜,他尝试了许多他过去从没做过的事情,从亲吻、到彻底占有,陌生而愉悦的。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做。
只不过……没有在适当的时机停止——事实上好象也不太需要停止——就很顺理成章地把整个过程都「做」完了。
无意识地轻抚着情人的面颊,想起自己这趟出门本来预计要杀的人。
决战没有发生。
因为他要找的人,已经不是活人。
行尸走肉。
看到人他才发现,原来他与刀红并非素未谋面;四年前,他们曾经见过。
曾经万分珍惜地守护着佟宵练的那名少年。
一个人为什么会亲手毁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是出现了,更重要的东西吗?
刹那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佟宵练曾经说过的话。
「你和他,很像。」少年的笑容,天真灿烂得像个孩子,不染分毫尘世的灰粉。「应该是同一种人。」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喜欢他,就算哪天他杀了我也没有关系。」
「可是,我死了,他一定也活不下去的。」
那时,他不懂。
为什么总是会有人说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生与死都是很简单的事,人死之后也就什么都结束了;再也不能碰触还活着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变成一条扼住咽喉的绳子,夺走生者的性命。为什么活不下去?
一个人死去,世界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风仍会吹,雨仍会下,日月星辰不会逆行,潮汐涨退一如往常,草木不会停止生长,江河也不会停止流动;鸡不会夜啼,狼不会对日长嚎,就连飞舞在花园里那生命短暂的蝶,都不会突然死了一地以示哀悼——除非有人杀了它们。
一切一切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某些人的情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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