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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后悔录-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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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她是不是后悔了?” 
李大炮吐了一口烟:“真他妈的邪,当时她咬着牙齿告我,恨不得亲自勾动板机毙我。可是现在……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名声臭了,反正也嫁不出去了,要嫁只能嫁个我这样的劳改犯,希望我好好改造,尽快出去做她的老公。哎这个大屁股,现在才想明白,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就不应该往死里告我。这下好了,变成老婆告老公了……” 
说起小云,李大炮眉飞色舞。从此后,他一有空就盯着角落的用具发呆。他说:“看见那些家伙,就想家了。”渐渐地,他也开始做一些小用具,比如锅铲、火钳、打煤机、小床、枕头等等。他把那些用具摆在角落,随着用具的增多,家庭的气氛也越来越重。劳动间隙,我们这两个有爱情的人,就坐在那些用具中间抽烟,仿佛坐在自家的厨房里。 
有一天,李大炮说:“麻赖,我想学你。” 
“别谦虚了,我又不是积极分子。” 
“这些天,小云每晚都到梦里来亲我,我想她想得头都大了。” 
“日子还长着呢,你慢慢熬吧。” 
“一天我也不想熬了,我要像你那样跑出去。” 
“大炮,千万别、别这样,当初我就是因为不听劝,才落得又加了三年的下场。” 
“死都当卵,反正我得出去。” 
“你别冲动,我是过来人,这地方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别管,我有办法。” 
李大炮明显瘦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话也节约着说。晚上,他跟侯志坐在通铺的一角交头接耳。我凑过去,他们立即分开,看着我嘿嘿地傻笑。我说:“大炮,知道什么叫后悔吗?” 
“别又来教育我,我不吃这一套,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到时你就知道了,后悔就像你已经看到了家门口,眼睛忽然就瞎了,就看不到家了,或者回家的路程本来很短,但是你自己却给它加长了,长得比去古巴的路都还长。后悔是看见自己建设的楼房倒塌,是离成功只差一步,是刚爬到女人身上就被当场抓获……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去,我宁可挨枪毙也不会去钻下水道。我多愚蠢呀,竟然不听小燕的劝……” 
他呸了一声:“你把我说糊涂了,滚一边去。”   
忠贞11(2)   
“大炮,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听我一声劝,千万别干那种傻事。” 
他眼睛一瞪,扑上来,揪住我的头发就往地头掼,紧接着踹我的屁股。他一边揍我一边怒吼:“我干什么傻事了,你他妈的,我到底干什么傻事了?” 
我连声求饶,他才把手松开,手里攥着一大把我的头发。他对着头发一吹,头发飘到我的脸上。他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我扇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巴:“谁要是再劝你,谁他妈的就被判无期徒刑。”   
忠贞12   
不知道李大炮用了什么办法,半年之后,他调到了仓库,专门维护那些已经通过质检的拖拉机。那时候还没有加长的卡车来运输,拖拉机要出厂必须得一辆一辆地开出去,李大炮因此能看见一些从外面进来开拖拉机的人。他说那些人都穿着的确凉衬衣、白球鞋,嘴角两边全是没有抹干净的油渍,一看就知道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过着幸福的生活。李大炮在说那些拖拉机手的时候,不时抹一把嘴巴,好像他的嘴巴刚刚吃过扣肉似的。小云来看过他几次,还给他送来了一件棉衣。只要他在监舍一吹口哨,我就知道小云来看过他了。 
一天晚上,他把小云送的棉衣递给侯志:“这个我穿不合身,送给你吧。”侯志说了声“谢谢”,接过棉衣,当即穿在身上,棉衣又大又长,就像一个麻袋挂在侯志的肩膀,衣襟几乎到达他的膝盖。李大炮说不合身,这不明摆着是帮侯志说的吗。过了一会,李大炮把一副新手套递给我:“你那么爱你的手,这个就拿去戴吧。记住了,下一次跟小燕捏手的时候,脑子里想想我这个大哥,就当是替我捏几把。”说完,他自个嘿嘿地笑了起来。见我没有反应,他便吹了几声口哨,表情怪怪的。 
第二天,我在翻砂车间浇铸完一件模具,就坐在角落里抽烟。我看看堆在角落的锅头炉灶,又看看手上崭新的手套,觉得不对劲,便站起来,仓促中踢倒了李大炮做的打煤机。干脆我补了一脚,又把炉子和铁锅踢倒。我跨过去,朝外面走,但是刚走了几步,我又停住。我来来回回地走着,脑子里在想一个问题:去,还是不去?去,我对不起朋友;不去,我就没机会了,就得老老实实地再蹲七年。七年,多长呀,长得都到月亮上去了!如果没有小燕,也许这七年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小燕已经调起了我过家庭生活的味口,把我原来睡着的神经和细胞统统吵醒了。大炮呀大炮,不光是你有七情六欲,我也有;不光是你想小云,我也想小燕…… 
我被看守带到贾管教的办公室。贾管教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要立功。贾管教说你想进步了?我问如果立功的话,能不能减刑?贾管教说想跟我谈条件?我说不是,我只是想把加上去的那三年减下来。贾管教说减刑是肯定的,但是减一年或是几年,那要看你立什么样的功了?我说能为我保密吗?贾管教说这还用说吗,保密是我们的规矩。我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嗓门:“李大炮要逃跑。” 
贾管教说:“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昨晚,他把棉衣送给侯志了,还送了我一副手套,这肯定是逃跑的迹象。他一直跟我说要逃出去见小云,预谋了好久。” 
“知道他怎么逃跑吗?” 
“不知道,但是他经常跟我说那些开拖拉机的,也许他会装成拖拉机手……” 
贾管教还没听完我的后半截话,就抓起桌上的帽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实际上,我刚一说完“李大炮要逃跑”,手心就冒汗了,接着双腿轻轻震颤,头皮一阵麻,胸口一阵堵,双腿一软,蹲了下去。看守呵斥:“起来。”我试着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好像力气已经用完了。这时,整个拖拉机厂警报声铺天盖地,我连蹲都蹲不住,一屁股坐下去,竟然幻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仿佛什么也没说,警报也没响。但那越来越刺耳的声音不是警报又是什么?外面嗒嗒的脚步除了战士,谁又能跑得那么整齐有力?但愿李大炮还没有行动,他被眼前的追捕阵势吓住了,从此收回逃跑的念头,让我的告密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或者李大炮早已翻过杯山,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什么我都不害怕,惟一害怕的就是李大炮被逮个正着。 
当时从仓库里开出来的五辆拖拉机已通过检查,正准备驶出院门。贾管教及时拦住,重新检查了一遍拖拉机手们的相貌。五个拖拉机手脸庞红润,头发黑亮,牙齿雪白,跟李大炮不像是一个国家的人。仓库已被战士围住,搜索了好几遍,没有李大炮的身影。难道他会长翅膀吗?会变苍蝇吗?不要说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个假设,就是唯心主义者也不信。忠实的唯物主义者贾管教眉头打结,看了一眼高墙上的铁丝,把目光收回来,伸手分别抓了一下五个拖拉机手的头发,不是假发,颗颗脑袋货真价实,他们几乎都发出了疼痛的喊叫,个别拖拉机手痛得嘴巴都歪了。贾管教徘徊在拖拉机旁,两只大头皮鞋时急时缓,好像答案就在他的脚上。忽然,传来一声屁响,贾管教和五个拖拉机手一个看一个,一个怀疑一个,但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被冤枉的表情。有人弯腰往拖斗下看去,李大炮近在眼前,就吊在最后一辆拖拉机的拖斗下,脚和手分别抓住焊在上面的四个钩子。贾管教说:“你好呀,李大炮。”李大炮的手脚一松,仰面跌下。几双手把他拖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放屁,放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李大炮像我当年那样被关进单独的囚室。经过一星期的提审,他才供出电焊车间的侯志。侯志之所以愿意在拖斗下偷偷焊那四个钩子,是因为李大炮答应出去以后,帮他炒一篮葵花籽送给当年的女秘书。侯志一直把女秘书当氧气,天天呼吸她。他说她眼睛大,舌头甜,说话细声细气,参与告状是被人强迫的。其余那几个他睡过的女人为了立贞节坊,都会翻脸不认账,但是惟有这个女秘书不会那么无情,他们之间眉来眼去多年,已经培养了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因此哪怕冒险,他也要给女秘书送一篮葵花籽,甚至提前闭上眼睛,一遍遍地想象女秘书收到葵花籽时惊叫的嘴巴。他的女秘书太爱吃葵花籽了,衣兜里经常揣着,坐公交车时吃,上班时也吃,把瓜籽壳吐得满地都是。你又笑了,是不是觉得侯志特别傻?那时候的人是有点傻,但是他们重感情,连强奸犯都懂得玩浪漫,哪像现在的人一见面就谈价钱,动不动举起一个巴掌说:“五百元。”哎,你的脸怎么又黑了?真是变得比股市还快。我这哪是讽刺你呀?再说你也不容易,收点钱是应该的。好啦好啦,喝口饮料顺顺气吧。   
忠贞13   
李大炮被加了三年徒刑,打回翻砂车间。侯志被加了两年徒刑,调到翻砂车间。我的刑期减去两年,但是没让他们知道。那天,我正在砸铁,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叫:“广贤呢?广贤老弟……”我抬起头,看见李大炮拖着消瘦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扑进来,一把搂住我,像孩子那样失声痛哭。尽管他已经消瘦,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他的手臂上,搂得我几乎出不了气,比当年小池搂我的时候还要令人窒息。我木头一样站着,让他的泪水落在我的肩头,听他的哭一声比一声长。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眶渐渐潮湿。他说:“广贤呀广贤,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初我要是听你的劝阻,哪会落到今天这种下场。”就像有根手指在我的伤心处戳了一下,我加倍伤心,泪水涌出眼眶,就差哭出声了。他抓起我的双肩用力摇晃:“你明明知道我要逃跑,为什么不拿根绳子把我绑起来?你要是把我绑起来,我就跑不成了。广贤呀,你为什么不绑我呀?”摇完,他扬手扇自己的脸,扇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停地嘟哝:“真后悔没听你的,我恨不得杀了自己!”巴掌叭叭落在他脸上,每一掌都打得我心惊肉跳。要不是侯志及时走过来骂他“软蛋”,我的话也许就脱口而出了。真的,我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我几乎就要说“对不起”了。 
李大炮再也不喊我“麻赖”,而是正儿八经地叫我“广贤”。本来由我们俩提的铁桶,有时他一个人就提走了。练完每一炉铁水,我们都要轮流钻到炉子里去清理残剩的铁渣,炉子里又闷又热,往往人从里面出来,鼻毛上沾满灰尘不说,就是吐一口痰也是黑色的。这种吃灰尘的活自李大炮回来以后,我再也插不上手,只要一轮到我,他就抢先钻进炉子,手里叮叮当当地敲打,嘴里骂骂咧咧:“滚一边去,别把你的手弄伤了,你还要替我去捏几把陆小燕呢。”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他,拿着小铁锤硬往炉子里钻。他一次次把我推出来,好像里面是他的洞房,根本容不得别人进入。 
每周,食堂都会给我们翻砂车间每人加一碗猪血,说是可以清理肺部的灰尘。我把那碗猪血递给李大炮,李大炮把他的那碗递给我,递来递去,两碗猪血泼到地上,谁也没吃成。李大炮说:“现在好了,你这个星期的灰尘打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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