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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千金买骨(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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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功行之下并无异状,便立刻就能知道是常留瑟在骗人。
这样想着,季子桑心中终于略略舒缓了一些,却又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个办法,并不适合现在进行。
因为排毒过程之中,自己会处于入定状态,外界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分了心神,便极可能会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而眼前的这个常留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任何一个破绽。
季子桑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想笑。笑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常留瑟精于算计的天性。
这只从不吃亏的小狐狸,如今敢于这般落魄、奄奄一息地蛰伏起来,便定然是已经打好了满盘的主意,自信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常留瑟,也一定还留着什么能够扭转乾坤的手段!
是什么?季子桑眼中波光转动,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垂丝君!
***
尸陀林中的守备在西时三刻进行轮换,届时当值的队长将带着二十余人的巡夜队伍从洞口开始交接,依次巡查完毕各个哨口至少需要花去半个时辰,对于尸陀林的教徒来说,却仅仅只是一个漫漫长夜的枯燥开始。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枯燥,无论是退岗的、或是当值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队伍的末尾,已经悄悄地黏上了一枚神秘的影子。
影子没有脚步声,它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之中,默默地跟着巡逻的人,经过沿途上每一个哨口,偶尔也会停顿一下,随即又悄无声息地跟上。
这其实是一个人,却更像一缕魂。
因为所有遇上他的人,首先都只能看见自己脚边多出了一团黑色的,并不是自己的影子,紧接着,就在这个人反应过来之前,空中忽然一道凌厉的剑气滑过,就只见昏黄火把下腾起一阵轻轻薄薄的血雾,像染了色的扬花一般飞散。
人,毫无痛楚地倒下了。
虽然黑影是刀刀见血,却比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更加狠毒。
因为他快、准、狠,每一刀都会割透一个人的喉管,每一掌都会扭断一个人的脖颈,他叫他们死,沉默的、迅速的,就好像他就是阎王或者判官,是黄泉路的主宰。
很快,巡逻队身后便是一片死寂,所幸他们已经枯燥得不曾想过要回头看一眼。
回头,即是死亡。
约莫一刻钟之后,队伍在长长的甬道中转弯向北前行,黑影则乘机拐进了尸陀林主专属的洞穴中。
季子桑从来不让别人擅自靠近自己的住处,他的鼻子与蛇的舌头同样灵敏。
一旦在屋子里发现了其他人的物品或是气息,他便会勃然大怒,所以季子桑的洞穴里从来不设灯具,更不会有人胆敢擅闯。
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泥沼一般的黑暗里,叫人忍不住心生寒意,而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起来。
黑影在黑暗中停下脚步,估摸着大致的方位。
他显然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来,面对着黑暗,并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将它高举过了头顶,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内顿时溢满了鱼鳞一样白色的毫光。
而呼应着这种毫光,在尸陀林主那华丽奢侈的血红色大床上,慢慢出现了青绿色的狭长亮光。
是太凤惊蓝。
黑影迅速走上前去,将宝剑提起,剑身上妖异的华彩立刻照亮了他的面庞。
正是从四名壮汉手中失踪了的垂丝君。
他穿着夜行的黑衣,平日里随意披散的长发被紧紧地束在脑后。
半睨着的细长眸子露着一点精光,是深沉、是算计、是掌握。
数日以前,同样是在这座佛头山中,那个绝望的男人似乎只是一个幻象,而现在,所有的曾经看到过这个幻象的人,最终都逃不脱同一个命运。
死亡。
将手中的短刃换成了太凤惊蓝,男人同时取下挂在腰间的火镰,点燃了一团棉纱,待到那最初的一星火头慢慢长到拳头大小,便直接丢在了季子桑富丽堂皇的大床上。
幔子与被褥皆是上等的蚕丝,遇火就着,立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焦糊,金红色狰狞的光芒。
相信很快,余下来的守卫们就能够觉察到这里的火情。
而其他地方的惨状也能让他们着实手忙脚乱一阵子。
而此刻,他只想要尽快找到常留瑟,然后一同全身而退,离开这场由他二人共同谋划的戏文。
***
戏文的序幕,是从他赶来佛头山外兴师问罪的当天晚上开始。
其实那场混战结束之后,垂丝君也就醒了。
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常留瑟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包扎着伤口。
地上放着一盆不见热气的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边上散乱着一堆浸了血的布巾与棉纱,伤口从常留瑟的锁骨下方贯穿而过,流了不少血,空气中隐约含有苦涩的药味,与海洋的咸腥。
常留瑟独自上药的动作颇为笨拙,他时不时地跌落药瓶棉纱等小件物品,就连药也抹不均匀,倒有一大半浪费到了地板上。
若不是屋子里还躺着垂丝君这号人物,他本就应该好好地找个医官来帮他包扎。
然而此时此刻,常留瑟不仅须要自己上药,甚至还必须亲自将掉落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肩上那被太凤穿刺而出的伤口又扯开了,雪白的断层中慢慢渗出一片血红。
疼。
垂丝君分明是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却在这时候慌忙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然而那光裸着的背脊上,残余着的干涸暗红与种种新伤旧痕,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记忆中最后一次欢好时,常留瑟的背部尚是光滑完整的。
指腹落在上面,甚至会有砸在水面上的错觉。
然而此刻,曾经的美好已不复存在,被一次次的误会与愤恨所抹杀。
男人忽然有一种错讹懊悔的感觉,自己与常留瑟为何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明明是不想恨的,却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策动着,身不由己。就好像自己怎么会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贸然闯跑到尸陀林来?
他正在恍惚,常留瑟却忽然转过身来。
两人的目光相触,垂丝君这才发现常留瑟口中还咬着一片软木似的东西。
小常见了垂丝君,立刻将东西吐了出来,上面赫然是混杂了血丝的深深牙痕。
「你醒了?」他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略带疲倦的笑容。
垂丝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
常留瑟以为他还是对自己有所怨恨,于是自我解嘲地低咳一声,兀自搬了个注满了热水的铜质大盘过来。
盘里温着荤素几样小菜,不多,每样都只是浅浅一碟,并不是常留瑟在佛头山前夸耀的山珍海味。常留瑟小心地将托盆放到垂丝君面前:「你睡了很久,也该饿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肩膀上那块勉强打了结的布巾便松松地跌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小半条鲜红肿胀的伤口。
垂丝君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那上面毫无章法地敷着药梗,几粒粗大的更有一半直接嵌进了肉里。
常留瑟没有力气与功夫将它们一点点挑弄出来,唯有忍住疼痛,期待着伤口慢慢结痂。
满目疮痍。
垂丝君的心因为这四个字而抽痛,他全然忘记了要做什么,直到常留瑟再次糊弄完了伤口,回过头来端起了一碗已经略有发胀的白面,配上菜肴塞到他手中。
「我知道我不该将你骗进来。」他缓缓说道:「不过今天是我生辰,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先吃一碗长寿面罢。」
原来今日是常留瑟的生辰。
垂丝君微微一怔,他本是想接住这碗面的,然而长久僵卧之后的麻痹却让手腕一抖。
虽然后来又及时地被他稳住了,但那沉甸甸的一碗面,却还是有一半倾倒在了床上。
饭菜虽然简陋,但依旧有一股最最原始的清香,倒在床褥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氤氲。
垂丝君尚在发愣,倒是常留瑟抢先一步,轻声叹息道:「哎呀,真可惜了……」
尸陀林中奉行一日一餐的规矩,此时早过了钟点。这些面与菜其实是常留瑟特别求来的,为防人下毒,他还每样都亲自试了试,只是后来才想起今天恰好也是自己生日,却没料到垂丝君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再给了。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主命短,也不能剩下,剩下主孤独。
然而掉在床上的那堆面中,其实已经找不出几根完整的,更不用说那些落在地面上的,似乎正是在预示着常留瑟要孤独地度过余生。
但既然是常留瑟,又如何会是一个安分守己、恪守天命的人?他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居然弯身撮起了一堆面条,完整地捞进口中咀嚼,末了甚至连手指头也要逐一舔舐干净。
他确实是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看在垂丝君的眼中,却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自己并不是有意要摔掉那碗面的,他怎么可能希望常留瑟短寿?只要一想起那两次差点失去常留瑟的回忆,男人的心便如同刀割。
转眼间常留瑟已吃完了床上的面条,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又接着向地上的伸了手去,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短命也就短命罢!只求别孤零零地过——」
垂丝君看着他吃力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年前的今日。
同样的人曾经捧着一袋子寿桃,像个孩子似地兴奋着,扑到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磨着黏着。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已经将地上冰冷的面条捞了起来。
垂丝君一个忍不住地寒噤,他猛地起身将夺过了常留瑟手里的面条,直接塞入自己嘴里,竟然二话不说地一口咽了下去。
常留瑟似乎是被这粗鲁而突兀的举动煞住了,真正地骇道:「大哥——」而下一个时刻,他整个人就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圈进了怀中。
听见那一声大哥的时候,垂丝君的脑海里忽然亮起了一幅几乎要被淡忘了的画面。
远山旱田,平静的小桥流水,水中飘着斑斑杏花,杏花树下有院舍,主客三五人共饮消遥,然后夕阳西下,更有人与他携手归家。
这原本是数十年之前挂在陆青侯药坊中的一幅画,也确实是陆青侯灌输给垂丝君的一种憧憬。因为陆青侯始终相信,在热闹江湖的某处,能有一片平稳安宁的世外桃源,或许是处地方,或许是个人。
而对于垂丝君来说,这里面最初不过是自己心中人的一个重要心愿,然而历经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之后,这宁静的景象却已经真正成为了垂丝君所期待的、愿意与他人共同度过的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有人走了,有人蓦然反目,而那个曾经憧憬着与之余生共度的,也早入了轮回。
只剩下垂丝君一人,还在漩涡里挣扎,就在几乎要淡忘了这幅画面的时候,却不意找到了能够如画中那般携手归家的人。
常留瑟,一个他不能再失去的人。
漫长的拥抱终于结束,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常留瑟擦拭着后背后血污,重新包扎上药。
常留瑟浑身放松了依靠在男人怀中,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那间密室的火,不是我放的。」
垂丝君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信你。」
顿了顿,却又问道:「那夜,你为什么要等在那间密室里?」
「那个时候,我正等着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常留瑟轻声苦笑道:「你拿了我的冰精,用在陆青侯的棺木上,这确实让我很难过,可再难过也比不上……看到你特意雕凿了一对龙凤棺材,分明要与那陆青侯……」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去。
垂丝君听了他的回答,便叹气道:「你真是弄错了,那棺材是与陆青侯夫妻的,至于那冰精——」他也中途停顿了下来,从贴身的地方翻出嫩黄色一个锦囊来,里面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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