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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第13章

小说: 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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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再仔细看看!胜军说。
    我看了好久,还是不认为自己看见了李华的坟。大概是因为我记不住树的长相,所以就不知道哪棵树的下面有李华的坟。而胜军他们能记得一棵棵的树,一看到树冠,就知道下面都有些什么。
    胜兵突然问胜军:你那个说你看到李华跌倒了就没有了,你真的看到了?
    胜军说:真的!
    那李华可能不是自杀的,可能是酒喝多了想出去走走,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池塘。
    我问他们:李华会不会游泳?
    会,游得才好呢。所以他不是自杀的,自杀喝农药还差不多,怎么会到池塘里自杀。就是酒喝多了,掉进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胜军也同意这个观点,他还举例说:酒喝多了想死太容易,陈塘的朱老头子就是酒喝多了去喂猪,结果把头埋进了猪食里,那么一点水,就把他闷死了。
    李华是不小心淹死的,不是自杀。胜兵总结似地说,而这个看法其实在村子里一直都有猜测和确信。不过即使这样,李华的死,和他的结婚还是有直接关系,他的家人还是逃脱不了关系。因此这个说法没有多少安慰的作用。
    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家里人正在睡觉的时候,我听到了胜军学的鸡叫声,就偷偷从院子后门出来,跑到他们家,他们正在准备着什么,两把铁锹被拖出来。他们告诉我,李华坟边的那棵大树倒了,我们去挖坟,去看看李华,然后再把它还原。
    他们准备好胶鞋,拖着铁锹就往山上去。我跟在后面,不顾鞋子会被烂泥弄脏。我问他们,遇到鬼怎么办?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
    那晚上呢,要是把鬼放出来,他躲起来,晚上再来找我们,我们怎么办?
    李华以前跟我们最好,你也跟我们最好,就算他出来找人也不会找我们三个。
    于是我们朝山上走去,一路上担心着伸进路面的带刺的草,还要担心蛇。快到坟前,我害怕了,不敢往前走,他们就更明白地告诉我,不要怕,没有鬼,根本没有鬼。
    那你们看什么?
    我们想看看李华的骨头。
    骨头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就想看看李华,你想不想?
    我说;想。
    他们开始挖,我蹲在那倒掉的松树的主干上,离坟大概有十米远,给他们放哨。开始的时候要挖开表面的草,草很茂盛,根茎顽强,他们挖得很费力,随后就不费力了,刚刚下过大暴雨,土非常软,一锹下去能挖走很多土,胜军胜兵挖得很起劲,好像互相在比赛,你一下我一下,胜兵还故意铲起一块土朝我这边扬过来,我嘿嘿地笑了起来。渐渐地我也来了兴趣,问他们挖到骨头没有,我还说;谁先挖到骨头,谁就最厉害。
    当我站在树干上朝四周观望时,他们小声而急促地喊我,快来快来!看到骨头了。
    我跑过去,离着两三米远,一根雪白的骨头猛地戳进我眼帘,我一个急刹车,再不敢往前走了,不是怕鬼,是害怕。他们两个也不敢把骨头全部挖出来,只挖了个大概,就站在那里不动了,还微微后退了一点。
    这是大腿。胜兵指着最外面的那根骨头说,我们都同意,确实很长。后来在生理卫生课上,我知道了人的小腿骨比大腿骨要长得多,也粗很多。
    我们三个站成犄角之势,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看得多一点,我看的少,只看见那根被看了好久的长骨头。后来,他们说,好了,我们还原吧。
    于是我又退回原来的地方,蹲着,他们继续忙。他们忙的时候我开始后悔了,一是后悔看得少,二是后悔没有拿一块小点的骨头比如指骨带回去——这是一个突然其来的念头。我几次站起来,想对胜兵胜军说这个事,但是都忍住了,他们都不想拿一块李华的骨头带回去做纪念,我怎么好拿,我又没见过李华。
    下山时,我还是在想着刚才没做的事,假如我拿一块骨头带回去,然后弄好挂在身上,那该多好啊。而且,假如我一辈子都挂着,在死后它就会和我埋在一起。当更小的小孩来看我的骷髅时,他们可能会发现我多一块骨头,这一定让他们很高兴,他们还会四处打听李黎身上这块多出来的骨头是从哪来的。
    下山比上山困难,我的脚下一直在打滑,身体忽左忽右,好几次几乎倒下去、滑出去。胜兵说:李华!李华来了,在我们后面!他是想吓唬我,这没有效果,要知道,我从下山起到那天晚上睡着,一直都心无旁骛地想着骨头的事,想着怎么给自己的骷髅增色,让它如何与众不同。抽烟是一个办法,把亲人的骨头随身携带也是办法。但是似乎就这么多了。
    现在,我已经成年,见过更多的死人,也看到更多的亲戚乡亲死掉,他们都被火花了,他们不再以固体的形式继续活着,因此我还是没找出更好的办法完善自己的骷髅。在这个杂乱的、永远不会干净纯粹起来的城市里,我进入过别人的灵魂,进入过别人肉体,很多的进入相当疼痛,犹如赤裸的骨头在互相摩擦,但是这依然和骨头没有关系,和自己的、她们的骷髅没有关系。
    还好,如你所知,现在是火化,不可能土葬。因此,骷髅只是往事,我等没有骷髅。
    正文     刘童:孤单西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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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刘童,1982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长篇小说代表作《开一半谢一半》《五十米深蓝》。大学时作品《那个女生叫开开》被《青年文摘》转载后引发了社会上对于伤残童年的讨论。马来西亚《光明日报》开设个人专栏,同时也为国内多家报刊杂志开设“刘长蜚短”“童言无忌”等专栏。2004年因出版青春哲理小说《五十米深蓝》被《青年文学》《高中生》《大学时代》等杂志冠以“行吟少年”称号。现为全国某知名电视新闻节目主编。
    你以为你是幸福的,像沉昏暗夜的嘴唇接触到一杯水。
    你以为海的那一边是繁华的,于是用弥足珍贵的生命去换取一天浓浓海腥味的泡沫。
    你以为生命是一个轮回,我的残缺总会轮到你的身上,所以你可以用身体来替我挡子弹,末了,告诉我,爱不是宽容是盾牌。
    然而我们都是不先知不先觉,在我们最后靠在海礁石的那一刻,对于生命最细枝末节的猜测,犹如伸手探进幽幽树洞去寻代表童年封印的皮球。后来我们发现,以为的都是错的,于是我们不再言语,互相用手抚摸对方的脸,用力擦去那些沾染的污渍。即使把脸擦得再干净,我却依然看不清楚眼前的你是笑着还是哭着,我只能模糊地沉沦下去,枉你大声的哭喊,用浪来洗刷我们的无知。而我背了行囊,将脸色划成两半,一个你的方向,一个我的方向。
    VOL1丁香
    海镇的公路以墨蓝的痕迹一直衍生到海边,凉风在森林里聚集,在缺少阳光的雾沼里盛开。丁香的母亲站在她家店铺的门口,眼睛直视远方,看不尽地老天荒却依然沉着。手里拽着我,说人是渐行渐远,渐远渐行……词语的更替交迭是隐藏秘密的岛屿,连接而来。我顺着她的方向眺望,在模糊的海边光影里,仿佛可以看到有人走过来,也仿佛看到有人走过去,众人的嬉闹,尖叫,或者一群游客在人工呼吸旁边的哄吵增添着这个夏末的热闹。
    有人说,花开的瞬间是迅速而刺眼的,一朵花绽放就是一个天使的毁灭。若是刺眼成一轮太阳,想必也会是阴郁里滤纸下的一个轮廓而已。丁香说,太阳真正耀眼的不是光芒,而是形状。
    她给太阳下结论的时候,我还是西街街头的追风少年。她是全镇最受喜欢的女孩。她的母亲经营着海镇上最大的皮肉生意。对这样的一个风景秀丽的海边小镇来说,一个人一生来一次足矣,而正是她母亲的存在,才使得这个海镇上一直有着回头客,她的母亲自然拥有了当地人的尊敬,尊贵地活着,不是物质而是精神上的。她的母亲手下有五十几个女人,她母亲二十岁的时候就有更小的女孩跟着来到这个地方,然后成长,风平浪静,直至身体已经长出了对海镇依恋的根,这才知道她们永远都走不了。这些女人的生活没有太多的艰辛,每天做着固定的交易,享受短暂的爱情。客人走的时候她们都会哭,走一个哭一个,她们不是妓女,她们是他们留在海镇的女人。
    于是丁香出生之后就享受着这五十个女人的母爱,五十几个女人身上最干净的地方都留给了丁香,连名字也是从其他流产儿那剥夺过来的,拥有这个名字的母亲跳海自杀了,丁香从来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两条命换来的,她穿着薄的衬衣和七分的短裤从公路这头跑到那头,她头戴车前菊,溜进每个女人的房间,把白丁香一一插进水瓶里,使整个楼道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暗地里结成一个巨大的呵欠,像涨潮一样浓淡更移。这里的海水是不足以支持这些花朵的生命的,它们短暂的美丽靠着丁香每天的重复延续。丁香乐此不疲,直至有一条她看着我脑后的天空,突然说:人像花一样,采多了,生命就干涸了。她的声音透出来,阵阵荡漾,好像发丝散落在阳光里,倏地,闪过只是攀附在某个发光的角度,我用手去擦拭眼睛,却不知道它的真正含义。
    在我成为西街少年之前,我和父母来过海镇。三个人坐在车里,沉默的呼吸也是可以盖过喧闹的舞曲的,一点一点,耗尽鼓声,连节奏都显得那样地怠倦无力,像群山一样起伏,彼此却再无棱角,头随着眼睛而疲惫,可以让人慢慢睡过去。司机尝试用更大的音乐来掩饰我们车上的某种不和谐的时候,父亲把音响关了。我蜷缩在车的后座,我的母亲面无表情,透过滤色玻璃思量着她的将来。我怎么知道他们带我来这只是最后的一个聚会,他们约好海镇待三天之后,签署离婚协议,谁都没有把我算在各自理应承担的范围之内。我十岁。一个不尴不尬的年龄,像五十米的海水,不透明不幽静,深蓝的颜色令人窒息。
    父母把行李和我放在房间里,两个人出去了。我趴在阳光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景,没有任何猜想,只是对周围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紧张。这个旅馆的阳台连着隔壁旅馆的阳台,跨过去只需一步,我侧着头听到那边的笑声,很浓郁的本土口音,一会就闻到了白丁香的味道。唰,窗帘拉开,一直堵塞在她们窗口的阳光突然泻了进去,甚是过激。那边窗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幼嫩的发丝别在耳梢后,看到我,朝我喊道,你好。
    我吓了一跳,没有背着父母和异性交往的经验,双腿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叫丁香,你呢?
    我叫西。然后我转身进了房间,我看到父母又回来了,朝我们旅馆这边走来,我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换好吃晚餐的服装。司机上来叫我,西,西。
    我回答得甚欢,谁都不知道我已经是被放弃的选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对生活的无所把握,成为了我对生活一贯不信任的态度。晚上赤脚在沙滩上奔跑,抖落下的细沙里纷纷埋葬着懵懂无知,待到来年春天的时候,会成为侯鸟栖息的灌木群。
    爱的对立面是什么呢?不是恨,而是冷漠。你的阴暗侧脸就像是一道光芒灼烧不到的峭壁。我们拥抱,在天涯的尽头撕咬,漫天灰白碎片成了难得一见的深海祭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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