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素心-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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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伍福怡面色渐渐转冷,“他很好。”
“我住在林宅,见一见林宅主人,是种礼貌。”
“是,我忘记你是一个守礼的人,请随我来。”
他们往山坡下走去,这时雨停了,阳光自云层穿出,射到水珠上,处处精光四射。
他们在一间平房前停住,有佣人出来说:“林先生正在那边,写生。”
子山略觉放心,他的老朋友无恙,他看见一个人穿着白衣白裤坐在斜坡的帆布椅上全神贯注画画。
他走上前,“智科,我来看你。”
林智科转过头来,这时,子山才第一次觉得他俩相貌相似,林智科不再穿着女性化服装,他剪了平头,刮干净面孔,还在吸烟斗。
13
他看到子山,向他招手,给他一顶草帽,“太阳猛,戴上这个。”
这时,福怡站在不远草地上,风微微吹动她衣裤,她看上去宛如仙子。
子山坐在林智科身边,“林兄好雅兴,你在写生?”
他目光落在画布上,不禁怔住,只见画是一幅涂鸦,乱七八糟大堆颜色,毫无设计可言。
林智科问:“我画得怎样?”
子山只好回答:“很有潜质,许多练习。”
林智科哈哈大笑,子山忽然觉察到他笑声愉快,一点没有伪装。
子山说:“我见过智学,他说,他从来没有害你的意思,我想,或许你们兄弟可以言归于好,智科,和平至上。”
林智科放下烟斗及画笔,看着子山一会,他犹疑地问:“智科是什么人,智学又是什么人,你是智科,抑或智学?”
子山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失去平衡,跌翻在地。
这时,一阵风吹来,林智科头上帽子吹到地上,子山可以看到他头上做过手术拉链似疤痕,片刻,他又转过身去继续涂鸦。
子山张大了嘴合不拢。
这时伍福怡缓缓走近,“手术后他没有好,也没有恶化。”
子山蓦然回头,“他可认得你?”
伍福怡摇头,“不过,他约摸知道什么是结婚。”
“所有的医生……”
“国王所有手下与马匹,都不能叫蛋头人复元。”
“他一直如此?”子山哽咽。
福怡颔首,“他没有痛苦,专人照顾他饮食起居,每天下午他在这里写生,运动,他仍然嗜酒,傍晚喝上半瓶,全无烦恼,有时,我羡慕他。”
“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决定结婚?”
“他比起从前,更易相处。”
福怡忽然笑了,同样是那几股面部肌肉,这时她的笑意第一次带着阴森,叫朱子山吃惊。
他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山坡有点斜,幸亏画架子挡住他,画布摔到地上。
林智科将画拾起,把画倒转了而不察觉,继续加上油彩。
子山遍体生寒。
这间山顶大屋里住了两个神经不健全的病人,一个是伍福怡的外婆,另一个是她的丈夫。
子山恻然,“你这个可怜的灵魂。”
“子山,答应我留下。”
子山觉得他没有充分理由拒绝。
这时,林智科忽然转过头来说:“智科,你陪我游泳。”
子山呆住,他叫他自己的名字,他连他自己的姓名都放弃了,子山反而替他高兴,“今日风大,不适宜游泳。”
林智科笑,“昨日我游泳时还闪电打雷呢,家父急得不得了,叫我游上岸回房写功课。”
子山吃惊,“你看见令尊?”
“是呀,他对我一向严厉,他说中学生最要紧功课。”
子山叹口气,智科对时间空间十分混淆。
林智科又说:“我累了,我想休息,智科,”他对子山说:“你别理我,你自己玩。”
子山拉住他,“为什么叫我智科?”
他愣住,“你不是智科?你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看护轻轻把他带走,他也没有反抗。
福怡在一旁叠着手,佣人过来收拾画架。
福怡轻轻说:“他此刻说话充满禅机,具哲学逻辑,我们时时闲谈。”
“但他讲话已经完全没有含意!”
“不会比政治家更为空洞。”福怡讪笑。
“福怡,这样的生活你怎么过?”
福怡抬起头,“现在我是统元的控制人。”
子山忍不住提醒她:“你根本不愁生活,你与你外婆吃得了多少穿得了多少。”
福怡低头感喟,“也难怪你,子山,你不知就里。”
“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统元的成功,因为三个人的努力:林统元,周老,以及家父。”
“你的父亲?”子山意外。
福怡微微笑,“是,他们三人,都喜欢家母志云,志云,却只喜欢最穷最平凡的家父。”
子山纳罕,“我以为三十年前,年轻人会比较理智含蓄。”
福怡答:“出乎你意料,他们比今日的青年更加冲动感性,反而这一代功利至上。”
“其中林统元家境最好,周老才学是三人之首。”
“你猜得全对,子山,与你说话真有趣,没有人会厌腻。”
子山不得不问:“你父母呢,发生什么事?”
“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在车祸中丧生,彼时一般房车不设气袋,亦无安全带。”
子山想一想,“那年同时发生些什么事?”
“家父带着周松方离开统元。”
子山抬头想,“不止是人,还有其他。”
“外婆说,当时父亲手上有统元所有的策划书以及发展方案,并且已获政府嘉许批准开工。”
子山指出:“当年统元最著名的发展是中级巨型住宅区,像连商场及其他设施包括游乐场及戏院的汇美新村。”
“子山,你都知道,那个屋村售出六万户公寓,林统元从此成为巨富。”
福怡说出往事,脸部因激动微微扭曲,子山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教她松弛。
“我只不过得回我应得的。”
子山劝她:“福怡,别把得失看得太重。”
“一个人可以那样说,只不过因为他未曾失去过他最爱的。”
“你最爱的,难道是统元的财产?”
“我要为父母讨回公道。”
福怡的温柔和驯荡然无存,她彷徨凄酸伤心,然后,情绪渐渐平静冰冷。
她说:“自小到大,外婆叫我要回我应得的产业,外婆一直不信车祸是宗意外。”
子山恻然,她们一老一小两个弱女子相依为命——
“当然不是意外!”
他们转过头去,“外婆。”
老婆婆渐渐推近,“怎么会是意外,当日五月十二天晴,无风无雨,天还未完全黑透,有目击证人说一辆大货车在前边挡住去路,另一辆吉普车把他们挤下山坡,两架车在事发后无影无踪,可是失事车身有这个车的漆痕,公路上还留有轮胎痕迹,可见证人所言正确,那是谋杀!”
外婆目光炯炯,握着拳头,瘦小祥和的她对这件事的记忆完全完整,因此变得暴烈。
子山吃惊到极点,可是外婆随即坐下,垂头,不再言语。
看护追上,“婆婆,你又乱走,吃药时间到了。”
看护搀扶婆婆出去。
露台上忽然巴嗒一声,吓了子山一跳,原来是大朵粉红色山茶花随风落下。
福怡说:“自三岁起,我每天听外婆把这个故事重复一遍。”
在这种影响下,福怡已肯定迷失本性。
福怡忽然问:“你见过比智科与智学更低能的两兄弟没有?”
子山轻轻答:“让我们出去散散步。”
福怡取过披肩,他们在门口听见外婆唤叫:“志元,我也要出去走走。”
看护推着轮椅在前,子山于福怡随后。
山谷忽然降雾,十公呎处已不能视物,空气湿嗒嗒。
外婆叫她:“志云志云,快过来我身边。”
子山轻轻说:“福怡,你必须远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我唯一的家。”
“福怡,这个家与现实世界脱节。”
她微笑,“我知道,你带我到船屋去那一天我就明白了。”
“可怜的福怡,船屋也是不切实际的一个住所,我现在已经脚踏实地。”
“那么,帮助我,留下来。”
“福怡,林智科仍是你的丈夫。”
福怡悲凉地说:“他不认识我。”
“法律是法律。”
“子山,法律上我必须等他死亡,才可将统元解脱出来,成为伍氏建筑。”
“你走进这宗合约,你必须履行职责,并无其他方法。”
忽然有人说:“有的,子山,有办法。”
子山吃惊,这是外婆的声音,她同看护说:“你走开一会,我有福怡,不碍事。”
子山惊骇地看着老婆婆,她半身在雾里,身子像浮在空气中,她凝视子山,目光集中闪烁,电光石火间,子山明白了。
他轻轻说:“婆婆,你没有病,你根本没有患爱兹咸默症,你瞒过所有人。”
“你一直知道我是谁?”
“你是你,智科是智科,只有利欲熏心的人才会认不出来,子山你意外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你就会成为林智科?”
子山摊摊手。
婆婆演技比任何专业演员还要好,子山自叹弗如。
外婆伸出手来拉住了子山衣袖,“子山,你来代替林智科。”
什么?子山魂不附体。
“你已成功做过一次,请继续扮演下去。”
子山颤抖,“不不,那次是万不得已,今日林智科好端端在这里……”
外婆把轮椅推前一点,“你想他失踪,那也容易,林氏能叫我女儿女婿在世上消失,我也可以叫林智科滚下山坡。”
子山恐惧地看着银发慈和的老太太,“外婆,从头到尾,由你策划一切。”
这时,福怡嗤一声笑出来,“是,确是我们婆孙二人主意。”
子山退后,他已面无人色。
他心中最善良的福怡原来是复仇女神。
婆婆说:“子山,我知道你喜欢福怡。”
人人都知道子山喜欢福怡。
“你会拒绝福怡?”外婆笑:“不能吧。”她像是一只忽然会说话的木偶,无比诡异,“留下来,子山,你会是最出色的林智科,你想想,可怜的福怡是否也应得到
你的爱情。
“福怡,”子山回头,“跟我离开这里,我会照顾你。”
外婆说:“子山,你仔细想清楚不迟。”
她唤看护,看护过来,把轮椅推走。
子山背脊全身冷汗。
福怡过来握住他的手,子山忽而挣脱,从头到尾,原来他根本不认识她。
福怡轻轻说:“你独自静一静。”
她进屋去了。
雾渐渐散去,热带丛林里充满生物,子山看到一条小青竹蛇蜿蜒游过,他忽然想到一首民谣: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子山讪笑,这民谣政治上不正确,歧视女性,不不,不是每个女子都如此,于家华就不是这样的人,赫珍珠也不藏奸,她最坏一面任何人都看德见。
子山忽然想念家华:可靠、实在、忠诚、向上,连窗台上盆栽都可以信任他每周浇水施肥,她脚踏实地,独自上路,努力背着女儿走了这么多年。
子山颓然,他的眼睛有毛病,他是个亮眼瞎子,他黑白不分,原来福怡坚信把别人推倒,她才能从中获利,她没想过社会资源无限,凭力求便取之不尽。
他站起来,回到楼上,收拾行李。
他想进电讯房,可是门已经锁上。
他想与福怡说话,可是女佣说她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朱子山,外婆与林智科。
子山仓促间做了一件他不应该做的事,他带着背囊匆匆到了平房找智科,他不安份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忘记那是别人的家,别人的事,统与他无关。
他假使要走,应立刻挽着行李离开大宅,怎么又管起闲事来。
他轻轻走近平房,躲在一株株玫瑰红的棘杜鹃下,朝露台看去,只见外婆与林智科在大圆几前下围棋。
两人对弈本来应该是极其平和的情景,可是朱子山已知老婆婆是装疯,而林智科是真正神志不清,这两个无论如何不应坐在一起。
更诡异的是,老婆婆忽而大声笑,“智科,我已把你大包围,你还如何调皮。”
而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林智科也跟着笑说:“福怡,你是越来越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