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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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到高雄的大约时间〉没几分钟她就回了电话,还好她还没上火车。
票买了吗?我问。
「买了。」
那你上车了吗?
「上车了。」
那你怎么回电话?
「你是白癡吗?我当然要下车回电话呀。」
那火车还要多久开呢?
「已经开了。」
啊?什么?已经开了!?
「对。所以你最好有事情要告诉我,不然你就倒楣了。」
我当然是有事情要告诉你,不然我call你干嘛?
「什么事?」
我要跟你说我寒假并没有要冬眠啦。
「喔,是喔,那恭喜你啊,懒猪。」
我一点都不懒。我跟你说冬眠只要要逗你笑的。
「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跟我说他一整个寒假都要冬眠就会笑出来好吗?」
你不觉得这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吗?
「不觉得。」
喔……那好吧。
「什么叫那好吧?」
就是那好吧的意思。
「你call我就是要跟我解释你的幽默感吗?」
不是,我是要跟你说我不会冬眠。
「你是笨蛋吗?」
不是,我不是笨蛋。
「……」
你在生气吗?
「没有。」
有。你在生气。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她歇斯底里了起来。
你想喝红茶吗?
「你说什么?」
红茶。你想喝红茶吗?我在泡沫红茶店里,我帮你买杯红茶让你消消火好吗?
「我要石榴红茶。」她说。
我买了饮料回到车站,她站在刚刚下车的地方等我。我走了过去,把石榴红茶递给她。她喝了一口,说有点酸。
我又载着她离开车站,但我不知道要载她去哪里。她也很奇怪的没有问我到底要载她到哪里去。我就这样顺着原路回学校。在路上看见刚刚有人打架的那个路口已经围了三部警车,刚刚那些打架的人似乎叫来了更多的人,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些个刚刚在这里打架。
「你要载我去哪里?」她终於开口问了,在离学校只剩下几百公尺的时候。
我不知道,而且我正在盘算把你卖了我会分到多少钱。
「那你会变得很富有。」她说。
是吗?你怎么这么有自信?
「我并不是有自信,我只是认为我不是你。」
阿咧……你很幽默嘛。
「比起你的幽默,我是略胜一筹。」
然后学校到了。她下了车,我把车停好。这时遇见同班的几个同学,他们看见我身边有个田雅容,喔来喔去的像一群狼一样。其中一个同学说晚上六点半要一起到公馆吃烧烤,要我约田雅容一起去。
你要去吗?烧烤。他们离开之后,我回头问。
「要吃到几点?」
我不知道,但通常都会哈拉打屁到蛮晚的。
「那我要几点回家?」
我不知道,如果你愿意搭统联的话,其实二十四小时都有班车的。
「那我要怎么去搭统联?」
我可以载你去搭统联。
「喔,好,那我跟你去吃烧烤。」
但是你要牵着我的手进烧烤店。
「为什么?」她吃惊的问,眼睛张的老大。
关於这个为什么,我可不可以改天再告诉你?
「可以,那我就改天再牵你的手。」
其实,在她话刚说完的那当下我就把她的手牵了起来,紧紧的。她用力的甩了几下试图挣脱,但并没有成功。
一天,很晚了,我下班回到家,爸爸坐在他习惯坐的那张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儿子,有空吗?来跟我聊聊天吧。」他说。我没多想什么,背包放着就坐到爸爸旁边去。
这天,他跟我谈到妈妈。
田雅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是在我们都要升大二的那年暑假。我记得在那之前我曾经住院过,因为我得了登革热。我想不到一只蚊子可以让我在病床上躺好几天,我一度发烧到三十九度半,而且全身像是被上万支针扎一样的疼痛,我的身体开始出现红疹,而且奇痒无比,越搔越多,难以抑止。有一次我在睡觉,田雅容到医院来看我〈她每天都会来〉,她不想把我吵醒,静静的坐在我旁边削苹果。可能是病房的光线不足的关系,她把病床旁边的那盏抬灯打开,在那瞬见我刚好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一道强光,「不会吧!天使要来迎接我了吗?」我说。她以为我烧坏头壳了,赶紧跑到病房外叫护士。
爸爸在那时候认识了田雅容,在那之前他只听我讲过她,但并没有见过她。
「伯父您好,我叫田雅容,文雅的雅,容貌的容,是尼尔的女朋友。」她第一次见到我爸爸的时候,很有礼貌的笑着说。
爸爸,你别看她现在文静有礼的样子,其实她对我很凶的。我说。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她皱起眉头的质问着。
很多时候啊,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只记好不记坏,只念功不念过,所以我忘了你什么时候凶过我了。
「是这样喔。那我这个很凶的人现在就要回去了,要吃苹果你自己削啊。」
她作势收拾自己的东西,把剩下的两颗苹果摆在病床旁边的桌上。然后亲切的笑着跟我爸爸说了句再见,随即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走出病房。
没两分钟她就回来了,她回来的理由是天气太热,医院的冷气吹起来很舒服。
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离开的。一直到我们分手那天,她都不曾真的离开。
她第一次到我家,是因为我答应过她要煮饭给她吃。她一直不相信我是个会煮饭的男生。她说我看起来一副好命相,应该是连扫地拖地都不会的公子哥儿。但当我把一盘盘家常小菜端上桌的时候,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还跑进我家的厨房去翻看了一会儿,我问她到底在找什么?她说在看我妈是不是躲在厨房里。
「尼尔,你妈妈是个很完美的女人。」爸爸说,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嗯。我知道。我这么回答爸爸。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个完美的女人。
时钟指向十一点整,钟声噹噹的响了十一声。爸爸点起一根烟,同时也递了一支香烟给我。我曾经在当兵的时候抽过大约一年的烟,但越抽越觉得没意思,所以就没再碰烟。
我接过烟,拿起打火机点燃。好几年没再抽烟的我已经不太熟悉烟在喉头的感觉,虽然没有引发烟咳,但却开始一阵晕眩。
爸爸,改抽淡一点的菸吧。我说。
「喔……你妈妈也这么跟我说过。她说长寿烟抽了根本不会长寿,乾脆换个淡一点、名字好听一点的烟来抽抽。」
爸,怎么今晚突然间要跟我谈起妈妈呢?
「因为我很想她。」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尼尔,你知道我跟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不知道,你没有跟我说过。
「那你有兴趣听听吗?」
当然有。
「好。我二十五岁那一年,那时候我还在嘉义教书。有一次教师研讨会在高雄举行,所以我搭着火车来到高雄,在研讨会上看见你妈妈。」
然后你就开始追妈妈?
「我不知道那方法是不是叫做追?两天的研讨会结束以后,我走到她旁边去,问了她一句,你在哪间学校任教啊?她说她在高雄市乐群国小。我回到嘉义之后就开始写信到乐群国小给她。直到第三十六封信之后,她才回了一封。」
她回信说什么?
「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她要在我写了三十六封信之后才回信?」
喔,为什么她要在你写了三十六封信之后才回信?
「因为那封信我只写了一句话,却写了十多张信纸。」
哪一句?
「嫁给我好吗?一共写了九百次。」
我的天!爸爸,我不知道你是个把妹高手啊。
「哈哈哈!」爸爸笑了,「你应该称讚的是你妈妈,她才是把哥高手。」
为什么?她回信里写了什么吗?
「她只写了一行字。」
什么?
「我不要聘金,不要婚纱照,不要红包来红包去,不要所有的结婚习俗。」
爸爸抽了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来。
妈妈只写了这些吗?
爸爸摇摇头,「还有最后一句。」他又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撚熄烟头。
「我只要你爱我。」爸爸说,「对,她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只要你爱我。」
两年之后,爸爸从嘉义请调到高雄的乐群国小。又过了半年,他们订了婚。民国六十三年,也就是西元一九七四年的夏天,他们结婚了。
后来,我又煮了好几次的饭给田雅容吃,她已经相信我是个会煮饭炒菜的男生。但她再也不会跑进厨房找我妈妈。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大二要结束的那一个暑假,田雅容取得了到德国去当交换学生的资格。这对大学生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的所学所知将不只是在台湾的视野而已。
但是她不要。
「我不要。」她说。
不要?为什么不要?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为什么一定要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小雅。在一起之后没多久,我开始叫她小雅。
「为什么你跟我的教授说的一样?」她开始学着教授的嘴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八啦八啦八啦八啦……」每一个字都挤满了外地腔,那个教授说话就是这样。
但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我可以把机会让给别人啊。这可是功德一件呢。」
这不会是功德一件的,小雅。你要知道交换学生可以学到的东西是比普通大学生要来得多的。
「这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放弃呢?
「你这么喜欢去,那我让你去好了。」
阿咧!这是什么傻话?你能去是因为你够聪明够资格,而且这不是我说换我去就换我去的好吗?
「你知道德国在哪里吗?」
知道啊,在欧洲。
「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昨天我上网查过,大概距离台湾一万四千公里。
「你知道德国会下雪吗?」
我知道,那边八月份的气温就在十五至十八度左右了。
「你知道我很怕冷吗?」
我知道啊。你可以多带一些衣服去,我也可以存点钱买件大衣给你啊。
「……」
而且你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
「……」
那里有阿尔卑斯山喔。
「……」
南边就是瑞士跟奥地利了耶,那是很漂亮很美丽的国家喔。我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她。
「……」
你干嘛不说话?
「一万四千公里耶……」
嗯。一万四千公里。
「那离台湾很远耶……」
是啊,搭飞机要将近十五个小时喔。
「难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当然会舍不得啊。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应该鼓励你,而不是阻止你。
这天晚上,我跟雅容发生了关系。不怕你们笑,我们都是第一次。两个都是第一次的人在同一张床上试图完成一件只知道程序却不懂得方法的大事,那是会发生很多好笑的对话的。
「这会痛吗?」她问。
废话,这当然会痛。
「会很痛很痛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会痛。
「那你们男生会痛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