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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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眼睛里噙着泪,把那条新买的丝制白围巾,轻轻围在母亲的脖子上,俯下身子,在她挂着银丝的耳边,轻声说:
“娘,这名字,咱们不改了!”
母亲把儿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原来,都是一家人。”
母亲喃喃地说:“是的,一家人,淄芸,欧阳,还有……”
她似乎瘫在飞机座位上,昏昏沉沉地呼出令她揪心的名字。
他们都从各自热乎乎的手心里,感到了一丝温暖。望着机窗外万里云层之中普照着的金色夕阳,儿子心里一阵颤栗。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里高空,母子俩都觉得眼前,不,他们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哦,活在这个世上,心里好虚好虚。
永年当然不会不知道,母亲的坦然和坚强,跟着他寻找生父淄芸,她那年迈的身子,每走一步,都在强打精神。回来后,她只去了一次乡间教堂祈祷念经,就病倒了。病床上,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淄芸的面影。他在压低声音和他说话,稳稳走路,挥着手势开会讲演,扬着眉头拉小提琴、朗诵诗歌……哦,对啦,他的朗诵,磁性的声音,“我的爱……从你命运的窗前路过,又不敢唱起我想唱的歌”,又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敢唱啊?为什么要唱啊!那时,你已经有了爱人,就是不敢唱的原因么?而且,你的爱人,还是自己一向敬佩,又给过我很大帮助的欧阳校长?病床上,她似乎明白了许多,原来自己那时仅仅是第三者。他心中爱的是欧阳校长?那么,他和我的那段刻骨的爱情,是不是应该打折扣?不啊!他和欧阳的关系,不也没有延续下来么?是他们当时就不牢固,还是他在爱情已不牢固的时候,遇到了我?难道几十年固守着的爱情,本身就是一场虚无的梦幻?她想和儿子好好谈谈这个心结。儿子早已失去了找父亲的热情,安顿好母亲后,就到省城去打理公司业务去了。他已作出决定,要好好爱他的妻子。照顾母亲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妻子的头上。但情人小吕又怎么办呢?他只好把她派到她家乡去开了一个绿色环保生态园。这次母亲病得不轻。她忍着病痛在内心叩问淄芸爱情真假,又得不到答案。她想,暂时把无端的思念,都放到一边去吧。她挣扎起来,带着有病之身,和儿媳一起,偷偷到老祖宗坟头上去烧了纸,之后,坐着船,到瞎子舅舅的烈士陵园去烧了香,回来后,就躺在家乡椅子形山岭上,儿子给她修的乡间别墅,温暖的床上,静静地等待死去。可是,她这次并没有死。家乡那些她曾用锅巴盐救活的村民,给她带来了慰藉,照顾了她。把她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告诉了她外面的亲人。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亲人们,一个个回来。
祖母在病床上等来的消息,一次次把她已很脆弱的生命击倒。首先是儿子永年的情人小吕,居然来到椅子形山岭,打扮得妖里妖气,吵闹着和本来的儿媳,保长的女儿翠芬,争正统位置。她儿媳,也就是独眼龙办预制板厂雇来的小会计,忍受不了丈夫公开把那小妖精带回来羞辱她的行为,夜晚,或者清晨,躲到青松林里去,在老屋前面的那口荒草掩映的水井边,和几十年前娅雯母亲,得知父亲娶了账房先生的女儿做小妾一样,投井……淹死了。祖母从病床上爬起来,抱着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儿媳妇的尸体,哀哀地道:
“翠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恰恰是他们所希望,所需要的么?你死了,他们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夫妻了么?”
这种声音,当初,她母亲投井自杀后,也有人这么叫喊过。
儿媳的尸体,当然不会回答。儿子已经通知小县城的殡仪馆来运送尸体,到殡仪馆火化。那时,永年的情人,生态园经理小吕,突然表现得十分大度,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叫她的翠儿姐姐!你真温柔,你真善良,你要一路走好!哭得很伤心。小吕和永年七手八脚地把翠儿运到县城火化了。对外传出的消息是,翠芬死于不小心掉进了悬崖下的大溪河。他们,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和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在县城廉价的练歌房里,唱了一夜的卡拉OK。第二天,他们开着自己的车,运回翠儿骨灰盒的同时,顺便运回来的是,啊啊!他……的那个“女儿”,也就是娅雯的孙女小莲。可是,小莲已经怀孕了。居然不知道使她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老人就这么气死了么?小莲,究竟是怎么怀孕的?她不是那次到子庄的那座城市找工作么?原来,她那次借钱,不是怀孕堕胎,而是做路费,到了那个现代化大都市,去参加《云雨江南》电影女主角的竞选,见到了北方导演,说不定她的怀孕,正是和北方导演的一场肮脏的影视娱乐圈的“潜规则”,甚至是性交易。如果仅仅是一般性交易,也不可能把祖母气得气息奄奄,关键是,北方导演正是当初娅雯的情人,商人革命者淄芸的后代,而且,如果姑娘的亲生父亲是永年,那么,永年和北方导演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兄,姑娘也就是北方导演的侄女,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淄芸的血液,这样,北方导演和小莲的性交易,就很有可能是乱伦。
“命……”
娅雯喑哑地叫了一声,本来已渐渐恢复的身体,突然支撑不住了,如一株衰柳,颓然倒在皮架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莲吓坏了,急忙俯下身去,慌乱地用手在祖母胸前抚摩,好使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顺畅一些,喃喃地说:
“祖母,祖母,我亲爱的祖母,我,我,肚子里的那个娃儿,我已经去
医院,刮,刮掉了……”
祖母的喉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涌动,破风箱一样,“咕咕”有声:“刮,刮,啊!永年,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你刮掉呢?命啊!”
那条神秘的生命通道,怎样汪然而出地演绎着奇幻的人生?
南岸牛奶场的大草坪上,盛开着灿烂的紫云英。怀了孕的娅雯和纪年一起,晾晒着簸箕里的胡豆,那饱满壮实的胡豆,是他们当时的口粮。夜晚,纪年给怀孕反应很强烈的娅雯洗内衣内裤,那上面汪有孕妇身上流下来的灰色液体。
“纪年,”娅雯不安地站在小木屋门前的
石榴花树下,声音倦倦地说,“让我来洗吧。”
“别别,快进屋去!晚上有露水,着凉了,你会更难受的!”
纪年甩甩手上的水,急迫地走过去,把娅雯搀进乳白的房间。
那晚,洗完澡,睡在床上,娅雯拖着慵懒的身躯,呼了一声:“纪年,今晚,我们……你,就睡到这张床上来吧。”
“早点儿休息吧。”纪年在门口的铁丝上,晾好衣裤,走进屋,声音淡淡的,“这,不是在哪张床上睡的问题。”
他们那晚当然没有睡在一间床上,而且,那个夜晚,当纪年知道娅雯怀孕,怀上商人革命者的孩子后,脸,痛苦得变了形,从大木床上一头栽下来,硕大的脑袋,重重地摔在装有牛奶的木桶边沿,额头撞破了。从此,他额上便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
那天,永年父亲……随小莲追了出去,小吕连忙随他出去追赶小莲。他们一家在那个山村发生的丑事,引来了村人的围观。祖母觉得很丢脸,那是他们家里第一次传来祖母就要过世的消息。
但是,祖母娅雯并没有真正过世。给她带来的又一个打击,是盘发女人倩雯的到来。……她回山东去,并没有离婚?那座现代化大都市进修电影艺术编导,她和子庄已有过几夜情。她笑盈盈地说:“和你睡,就是弥补我肉体的寂寞空虚。”晃晃悠悠,他们在梅家祠堂椅子形山岭上的青松林里相遇。郝连长没有来。
“怎么,你也回来了?”
倩雯问。
“你和小莲,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比你早得多,嗬嗬,怎么勾搭上的,什么叫勾搭,用什么勾搭,谁知道呢?”
子庄低着头,闷声说。
“难道小莲肚里的孩子,也是你种下的?”
“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会下……那么多种?”
“谁?”
“北方导演!小莲老早就在竞争《云雨江南》的女主角!”
“×他娘!北方那流氓……”
“你也怀孕了?”
“好啊!我不认为你是讥讽!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怀孕的梦。”
“哦哦,说不定失去生育能力的,并不是那个军人,而是……”
“谁?”
“不是你,就是我。”
说完,他们含着苦泪,笑了。
他们都认为,这一带的环境风水,地理天文,发生的事情,总使人觉得有点鬼使神差。
倩雯说:“我妈告诉我,瞎子舅舅,也是我的父亲。第一个父亲。是他把一个投入苦海的所谓‘妓女’,变成了革命队伍中人,改变了她后来的命运。虽然曲折,但还是一种命运。”
其实,偶尔,倩雯不饶人的刀子嘴,多少还有点妓女的影子。子庄想,争夺和捍卫爱情的时候,女人都是这样么?什么刻薄的语言,恶毒的行为,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病床上的祖母娅雯,手捧《圣经》,奇怪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停止呼吸,还是,不愿意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这一带,曾多次地、长久地徜徉过他的脚步和灵魂。那是他和小莲,第一次行走在大江两岸,他们身体和心灵的故乡。
他们的车,在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中,穿来绕去。细密的雨丝,还在车窗外不紧不慢地飘飞。他觉得这派山水,和那条日夜不停汹涌流淌的大江比起来,更显得幽静神秘。山民们披着蓑衣,背靠悬崖,在马路边上默默伫立。小溪边,深山里,有他们为寻找食物劳作的身影。正在变迁的大江两岸,给山民们土疙瘩一样的生活,带来了生机。一路整修,一路颠簸,路况不好,行车艰难。大半个上午,在风雨中穿行,蒙蒙细雨笼罩的绵绵青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他想,这也许就是心中《云雨江南》的意境?突然,微雨中,一座高耸的大桥横跨江岸,又一座江边县城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以鬼怪闻名于世的旅游风景区。新建的县城,凌乱中隐约着一派匆忙与繁华。大江蓄水,使古老县城早已淹在水中,偶尔露出高高的房顶,顽强地支撑着人们对过去的记忆。新修的楼房,布满南岸长长的山脊和山腰。那一带江面,十分宽阔。新修的车站,矗立江边,面对着苍茫的远山。中午时分,雨渐渐停息。在推土机推出的新鲜岩土堆积成的山包下,是宽阔的码头。码头上,旅游淡季,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山人海的游人,在这里拥挤,没有金发碧眼的洋人,手拿高档相机,“OK,OK”,打着招呼,考察著名的鬼怪文化。半山腰,老黄桷树下的停车坪,排着驶往上海、杭州、广东等沿海城市的豪华班车。……一个声音幽怨的女孩,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当年我就坐着这样的班车,到上海,或杭州上学。我的某某父亲、母亲和祖母,都曾在这个码头送我。那时,我们一家很亲热和谐。可是,自从某某父亲到省城开发房地产,母亲和祖母到省城去了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去了。他们并没有离婚,父亲和他的公司新招来的女大学生住在一起。母亲回来,在码头上坐船就晕了过去。我想,她可能就想跳进大江里去了。我哭着抱着母亲的腿。我说,祖母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哩。我上学还要一年才毕业。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码头上,那只小小的渡船,又把我们的家载到了对岸。好心的船夫,给了母亲一包人丹。母亲没有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