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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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李世香不知道归立说些什么,他早已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穷人心中浩瀚如大海的恩情,在富人看来不过是一滴小水珠,洒出去就蒸发不见了。
得知李世香已忘了自己,归立很是失落,金亮翘脚冷笑道:“早说你不必记挂这事,这些有钱人做什么不是凭一时兴趣?你把他看得跟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似的,人家只当你是大千世界一粒灰尘,别说名字,连你长什么样还不记得呢。”
归立被他嘲笑得有点不甘,冲口说:“你真不记得吗?当时我偷包子被人打,你救了我,还说要教我讨饭的技巧呢。”
李世香眼珠转了半天,一拍脑门:“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爱吃包子的小叫花啊!对了对了,那天我把爹送我的如意扇坠随便给人,还挨了好大一通臭骂呢。不过我记得你的眉毛原来没这么细啊,当时看着又粗又黑,跟两条毛毛虫似的。”
归立大为开心,接着说:“这八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刚才才会豁出性命保护你。总之不完成这个心愿我永远不能安心,请你成全我吧。”
他目光灼灼,包含极深的执念,看得出一直期盼着报恩的一刻。李世香骤然哑口,判断不出这是上天伸出的援手还是厄运的圈套,但是此时他确实无处可去,不能回信阳,又无路可走,就算收下归立的银子,也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他几天的花销。想来想去,实在没有比留下更好的退路了。看归立目光刚强,不似坏人,方才于群匪之中保护自己也是出于真心。不如就照他的意思在这里暂避一时,等归立还够钱再走。
他再三思量,终于决定留下,笑逐言开道:
“吶,我有言在先,这可是你们求我留下的,并非少爷我本意。而且我既然是你们的恩人,你们就该对我客气点。本少爷现在又脏又累,小立你先去给我烧桶洗澡水吧。”
李世香的少爷脾气是天下一绝,除非是对他俯首帖耳的奴仆,否则极少有人能忍受。就算身处落魄中态度大为收敛,仍让金亮恨得牙痒。他站在门外,看归立又提着一大桶热水推门进去,忍不住骂道:“这都换第几次水了?这小子洗个澡怎么比娘们还腻歪?他当这里是大澡堂子?就是积了三年的老垢这大半天的功夫也该洗干凈了吧!”
归立抹把额头的汗珠,把濡湿的袖口再往上挽一挽,说:“他说再换最后一次水就够了。他赶了两天路确实怪累的,咱们就顺着他一点吧,毕竟是我们害他流落到此的。”
“你就愿意一直这样伺候他?你他妈这恩报得真够冤的?”
“放心,不会太久的,等我把钱凑够还给他就行了,最多不过一年。亮,你是知道的,这是我一块心病,不解决掉我这辈子都不能轻松。”
归立微微一笑,顶着金亮杀人的眼神把水提进门去。立刻就听见那得寸进尺的大少爷欢喜叫喊:“啊,好舒服,我说嘛,泡澡的时候水越多越好。小立,待会儿再帮我加点热水,我腰酸死了,必须多泡一会儿。还有,过来帮我揉揉肩膀,什么?你不会?哎呀很简单的,来,手先放我这里。就是这样轻轻的慢慢的~~~啊好棒~~~啊啊别停继续~~~小立你好厉害比推拿师傅捏得还舒服~~~恩恩~~~”
屋内传出李世香夹着浓浓鼻音的呻吟,尽管知道他是在享受按摩,但还是怎么听怎么淫乱。金亮又恨又气,连骂几声“狐狸精”,解开裤腰带钻一旁撒尿去了。
入夜李世香揉着被热水泡得起皱的手指问归立:“我今晚睡哪儿?”
归立为自己的床换上干凈的床单干凈的枕套:“你睡我的床吧,我可以跟亮挤一挤。”
李世香看看那张床,头摆得像拨浪鼓:“不要,你这张床方位朝西,是大凶位。算命大师叮嘱过我千万不能睡这个位置,否则会短命的。”
“那你想睡什么地方?我把床搬过去。”
李世香环视一周,指着金亮的床说:“那张床的位置好,我要睡那张床。”
金亮正在门外冲凉,听李世香一说,光着身子冲进来叉腰大骂:“李世香你给老子合适点!没让你睡猪圈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真当这儿是你家,想躺哪儿就躺哪儿?老子这张床连老子相好都没睡过,你想睡等下辈子吧!”
他赤身裸体不着寸缕,偏偏那话又出奇的大,稍一烦躁就会激突,冷不丁翘起来,吓得李世香倒退几步,恶心得直跺脚:“死黑皮!还不快把你那丑东西收起来!晃来晃去不嫌丢人!”
金亮白眼一翻:“老子才不觉得丢人,骄傲还来不及呢?天下有几个男人像老子这么伟岸的?你要觉得自卑就直说,少在这儿装纯洁。”
“我才不自卑呢!男人要比就比个子,谁会看重那玩意!”
“哼,就是这玩意才重要呢?这玩意不坚挺,个子再高也是个孬货!”
李世香好不容易在洗澡时找回的好心情又没有了,怒冲冲瞪着金亮,金亮见他气得要哭不哭的,很是解恨。可一扭头就见归立抱着床上的寝具往自己床上换。
“你干什么!谁准你碰老子的东西!”
归立忙着铺床单,头都没抬:“从今天起你就睡我的床,这张床让他睡。”
“反了你!老子说不干就不干!惯得他脾气!”
“那好,从今天起你的衣裳床单都自己动手洗,我不会帮你了。”
杀手锏一出,泼皮如金亮也乖乖闭嘴,他恶狠狠瞪赤西仁一眼,两三下擦干身子,抱着枕头滚到归立床上,拿被子照头一蒙说:“老子不想跟男人睡一个被窝,你另找地方挺尸去吧!”
归立了解金亮脾气,赌气也不过几天的事,只要不把他惹急了,他不会计较太久,收十好床铺就叫李世香上床歇息。
李世香倒有点过意不去了,低声问:“那你睡哪里呢?”
“我把那边几张凳子搭起来就能对付了,我睡眠很少,不睡床也可以。”
李世香看了看那用几张狭窄的凳子搭起的简易床铺,脸上有些发烫。
蜡烛灭了,皎洁的月光将洞室照得一片明凈。不久屋内就响起金亮粗鲁的鼾声,李世香睡不着,在床上翻来滚去,用枕头把耳朵堵住,鼾声小了很多,但还是睡不着。他认为是床单枕套的缘故,将鼻子帖在上面仔细闻。粗布的织面大概经过很多次浆洗,已经非常柔软服帖。没有熏香枕头里也没有塞满花瓣香料,可那股淡淡的皂角味却带着太阳哄烤过后特有的清新味道,不会不舒服,反而很安心。
为什么呢?哦,因为今天当自己身处险境时,那个奋不顾身挺身而出的少年身上也飘散着同样的味道。当时那么绝望恐惧的自己,躲藏在他身后,闻到这种干凈气味时,竟莫明有了几分安全感。
李世香慢慢翻转身,望着对面的板凳床板,那侧卧在银白月光里的瘦小背影却是安分得一动不动,似乎已睡熟了。
真像只小猴子,越看越像!李世香用被子捂住嘴,防止自己笑出声,试着闭上眼睛,谁知这一次竟很快坠入了梦乡。
六、鬼风山上(一)
“天哪!你们就拿这种东西给我洗脸吗?”李世香抓着一条麻布方巾很不悦的撅着嘴“这块布太粗糙了,用来擦地板还嫌硬呢!”
金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训斥他:“你挑剔的功夫还真到家,昨天你嫌洗脸帕粗,阿立连夜拆了自己的内衣给你重新做了这条,擦屁股还没这么软和的呢,你就将就用吧。”
李世香把布巾朝盆里一摔:“别的可以将就,这洗脸的东西却不行。我在家都是用上好的丝绢擦脸,洗脸水里要搁一勺玫瑰香露,洗完还要用珍珠霜敷面。你们就这样敷衍我,我的皮肤会坏掉的。”
金亮直接就把擦头的布照他脸上摔,骂道:“受不了你了!一个大男人搞得跟娘们似的!还珍珠霜呢!信不信老子立马弄把石灰粉抹你脸上!”
归立倒完洗脸水进屋,正看见二人吵架。李世香在山上生活了半个月,和金亮几乎从早吵到晚,所以他对这样的情景也习以为常。放好脸盆,对李世香说:“恩公,我跟亮今天要下山办事,吃过早饭就要动身了。”
那日之后,归立一直不直呼李世香姓名,无视金亮嗤笑,非要尊称他为“恩公”。李世香因为第一次被人如此称呼,觉得好玩,便欣然默许了。
归立说话时,李世香赌气的拿布巾在脸上一通乱抹,故意不搭理他。每次和金亮吵架败阵,他总是拿归立撒气,因为归立从来都顺从他,自己有时提出非常过分的要求,他就是办不到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这次归立不是静静的等他把气撒完,而是提前开口说:“我们走以后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虽然那些人以为你有病,但总还有不怕死的打歪主意。我已经拜托伙房的贺裕哥照顾你,你今天就去他哪儿吧。”
李世香听说他们要下山,暂时忍住气问:“你们下山干吗?又去打劫?”
归立默不作声,金亮则摆出明知顾问的臭脸。李世香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的对归立说:“你们打劫可以,但是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那些被你们杀掉的人好可怜,他们的妻子儿女知道他们被杀了,一定很伤心的。”
他想起一路上照顾他的青州商人,心里很难过。
归立又开始咬嘴唇,每到为难时他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就会出现。金亮却哈哈大笑,拿起床头的月牙弯刀系在腰间。
“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知道我们做强盗的艰辛?你以为我们杀人都是胡乱杀的吗?我们是有选择的,一般的旅客行人只取财物便罢,但遇上贪官污吏,奸商恶霸便既劫财又收命。就拿跟你一路来的那个青州商人来说吧,他可是青州有名的大奸商,平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大发战争财,害不计其数的人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种人死一百次都活该。”
李世香不肯信:“胡说!那位大叔人很亲切,还邀请我一起做生意呢。”
“嘿嘿,那是因为他看上你那点盘缠了,若不是遇上我们,你肯定连裤子都会被他骗光,下场不知多凄惨呢。”
归立见李世香将信将疑,也不愿辩解,只是又将他们走后的不利情况细说一遍,得到李世香认可,便领他去伙房见贺裕。
这伙房是专门负责为熊大准备饭食的地方,厨头名叫贺裕,是个白白胖胖,笑容和蔼的大个子,归立跟他关系不错,稍微拜托一番,贺裕就拍胸脯应承下来。
“你们尽管放心去,交给哥哥的人哥哥一定照顾得好好的,等你们回来,毛都不会少一根的还给你们。”
归立很信任这位大哥,嘱托李世香几句就跟金亮下山了。贺裕把李世香领到伙房隔壁的小屋安顿好,笑眯眯说:“小兄弟,你就乖乖在这里玩,可不许乱走,不然出了事可不得了。”
在这虎狼窝里李世香也没打算冒险乱逛,他老老实实待在小屋里,中午时分贺裕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肉汤。
“小兄弟,我特意给你炖了一只鸡,快趁热吃。”
李世香正好饿了,拿起筷子不客气的吃起来。只觉得这汤又香又浓,鸡肉也很鲜嫩,竟比过去吃过的鸡汤都美味。
“贺裕哥这鸡汤是怎么做的啊,真好吃。”
“呵呵,这是独门秘方,你爱吃我再给你盛一碗去。”
可是贺裕这一去许久不还。世香以为他被伙房的事缠住,索性跑去找他。谁想一推开伙房门,吓得他差昏过去。
只见高大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无数张风干人皮,有的成色新鲜,像刚剥下来,血迹清晰可见,有的已经干枯萎缩,被油烟熏烤成黑褐色。灶头前站着七八个火头厨工,正抡着菜刀乒乒乓乓剁着什么。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