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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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越听越不开心。“……太多了。”
“什么?”祝晶终于停下来,眼神带着询问地看着小丫头。
只见小春扁着嘴道:“小公子你的要求太多了,小春很笨,记不起来。”小春聪明得很。
祝晶撇嘴暗笑,道“那么,最后一件事。妳再忍一忍,记一下。”小春不情不愿地听着。
祝晶说:“帮我照顾我家的小妹妹,她叫做小春,个性很黏人、很爱撒娇,饭也吃得很多!可是,她很寂寞。我希望她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妳跟她说,如果真的很想我,想到不行的话,就那唱那首歌吧。”他闭上眼睛,走音地哼着:“春光好,春花娇,春日多美妙……啦啦啦……”
小春爆出眼泪,忍不住跟着哼唱:“啦啦啦……春光好,春花娇,春日多美妙,春风多逍遥,春蝶儿翩翩春虫儿闹,春情有意无人和,春歌一曲入云霄……”
小春的歌声极为动听。祝晶牵着她的手,摇着秋千,很久都没有放开。
“妳多唱几次,春风会把妳的想念吹送出玉门关的。几个春天过后,我就回来了……”
突然他转过头,抹掉小丫头眼睛底下的眼泪,咧嘴道:“妳看我都这么牺牲了,还不笑一个。”要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唱歌,要鼓起很大的勇气呢。小春伸出双手紧捉住祝晶的手,贴在自个儿脸上,颤抖道:“千万不能被妖怪吃掉喔。”祝晶笑诺。“我答应妳。”
长安城西北开远门是通往丝路的起点。
城门外的高台上立有一块石碑,上书:自开远门至安西两千里。
行旅西域的商人、僧侣、异国使者、乃至留学生皆从此门进出。
来自西方的珍奇商品则直接送到西市贩卖,使朱雀大街以西,以西市为中心,形成一个异国情调浓厚的城区。
清晨鼓声初发,城门、坊门纷纷开启。
一支整装完毕的骆驼商队已经在开远门前等候出发。
除了旅途所需的饮水与补给品之外,这支以粟特商人(Suliya)为主的胡人商队带着大量的丝纲、瓷器、彩陶、茶叶等货品,准备穿过河西走廊,顺行丝路,前往大陆彼端,预期带回丰厚的利润,以及长安人所喜爱的香料、铜镜、颇黎(玻璃)、毛毡等物品,回头再大赚一笔。
此番同行的人,除了几名客商以外,还有商人所雇用的八名武装护卫、两名僧侣、一位受聘到敦煌刻佛像的雕刻师、一位医者,以及医者的甥儿。这组合唯一不寻常的地方,是那名男孩。那不是一个在严苛环境下成长而惯经风霜的胡童,而是一名粉粒玉琢、受到家人保护的小公子。
当大夫说要带一名男孩一起旅行时,商人们并没有想到那会是一名还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他们原以为有医者加入这次的旅行是一件不错的事,起码若不小心生病了,至少有人能帮忙治疗。
在西域旅行的不成文规矩是这样的:通常他们不会排斥让僧侣、工匠及大夫加入他们的队伍,一方面是路上可以互相照应,一方面是因为丝绸路上常有盗匪出没,因此加入商队的人越多,身分越单纯,路上也就越平静。
本以为让大夫带着孩子无所谓,但一见到换穿了浅绿色开襟胡服、足蹬锦靴、腰间束着挂有刀、砺、火石……等七样事的银色蝶带的吕祝晶时,胡商们议论纷纷,甚至向医者提出抗议。
“我们不能带着那个孩子一起旅行,太荒唐了。”
这些粟特族的商人以略带西域腔调的汉语向大夫抱怨:“途中他可能会生病、脱水,我们不可能分神照顾他。”医者只道:“那孩子的一切都由我来照管,我们会自备粮食和饮水,绝对不会劳烦到各位。”
胡商们又议论纷纷了片刻,主事者才道:“好吧,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大夫你可得自己负责喔。”
“我会注意的。”医者承诺。
等着商队清点商品和补给之际,医者抽空看向站在不远处与亲友告别的吕祝晶,不太舍得催促他,得准备上路了。
再等等吧,他想。
毕竟,这一别后要再相见,可能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
就再等一等吧。
吕祝晶在长安的朋友几乎都来了。
日本留学生中,与他相熟的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以及在慈恩寺协助译经工作的学问僧玄防,都来送他了。
刘次君大哥早先也来过了,但因为营卫里有事,不能久待,因此刚刚先一步离开了。祝晶保持愉快的神情看着众人,一一与之道别。昨晚,他便告诉自己,今天绝对不能哭,所以他一早就咧嘴到现在。爹似乎也有同样的默契,带着小春站在一旁,也咧着嘴。与朋友们逐一道别后,他转看向吕校书。
爹很安静,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爹入弘文馆当值已经迟了,好在官小,偶尔摸一下鱼不太容易被发现,所以应该无妨。
他比较担心的是,打从小舅舅说要带他走丝路后,爹虽然没反对,但却变得十分安静。太静了!不像小春还很捧场地哭得淅沥哗啦的,反而突显得爹的安静有一点不寻常。
“爹,我要走喽,你没话想跟我说吗?”祝晶终于问道。
吕校书像是猛然自梦里醒来一般,双肩微微抖了一下,有些失神的视线逐渐聚焦在祝晶脸上。
“祝儿……”看着祝晶小小的脸,吕校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送走祝儿,是他的主意。他担心祝儿和恭彦走得太近……那份联系如果会带来死亡的威胁,就必须果决斩断。然而,这样做真的好吗?
前一晚,他彻夜无眠。怕吵到祝儿,只能在深夜中蹑手蹑脚溜进他房里,隔着几步远,偷看熟睡的小脸,忍不住希望祝儿不要长大,永远当个天真的孩子,不必承受早夭的咒诅。然而祝儿依然渐渐长大了,不但拥有自己的想法,也依自己的意志做了许多的决定;虽然她从不是个事事顺从的孩子,却也贴心懂事得令人心碎。
祝儿想必以为自己这一趟不过是三、五年的光景。殊不知,他与妻舅已打算让祝儿过了二十五岁生辰后,才放她回长安。
届时,恭彦那孩子可能也早已回日本了吧……虽然对恭彦那孩子很过意不去,但站在为人父的立场,这是不得不的决定。
而一想到未来十三年可能都没办法再见到祝儿,吕校书便忍不住想辞了官,跟着一起到西域去。
可若他真辞了官,以祝儿的聪颖,势必会察觉出这趟丝路之行的不寻常吧。
自家孩儿的心思,他怎会不懂?
一旦祝儿发现了真相,恐怕将会十分恼怒。
偏偏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祝儿跟她娘一样,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他经历过一次,对他来说,那已经太够了。
趁着祝儿年纪还小,对感情还懵懂未知,一辈子别叫她发现自己心中的情意、倘若如此能换得她无病无痛,一生长寿,那也就值得了。只不知这一别,许多年后再相见时,祝儿可还认得出鬓白齿摇的爹?
“爹啊?”祝晶再度扯着父亲的衣袖唤道。爹在发什么呆呢?
吕校书努力眨去眼中的忧伤,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爹只是在想,妳跟妳舅舅去西域后,邻居大婶就可以少煮一点饭了。家里的米粮时常吃紧呢。”
祝晶当然知道爹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吃得又不多,是小春比较会吃吧。“爹就是不说你会想我就是了?”
吕校书的笑容差点垮下来,伪装险些崩溃。他赶紧假笑道:“妳是要爹哭给妳看是不?爹哭起来可是很丑的,这样妳还是要我说会想妳是不?”
再讲下去他真的要哭了。除了三年前让祝儿出海那一次以外,他从没跟女儿分开过啊。
吕祝晶看着父亲良久,犹豫了半晌才道:“好吧,爹不用承认你会想我。”这么容易就妥协的话,他就不是吕祝晶了。他观着父亲,又道:
“我心里明白就够了。晚上可别一个人躲在房里偷哭喔,都老大不小了,哭起来不好看。”
吕校书连忙别转过脸去,望向远处客舍旁一株被风吹动枝条的柳树,揉着眼角哑声道:“唉,风沙真大啊,像是要下雨了……”才说着,几滴豆大的雨点竟就滴了下来。
风势稍转弱,雨水随即缠绵落下。
这是长安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所有人都不禁抬起头看着前一刻还没有下雨征兆,下一刻竟突然转为阴霾的天色。
拿了油布衣来替祝晶穿上的医者,看着东边的天际道:“看来金刚智大士在洛阳雨坛为关中一带的百姓祈来甘霖了。”
七天前,长安城人人便听说唐明皇诏请大士到洛阳雨坛为百姓祈雨一事。
金刚智大士连续五个日夜的诚心祈祷,终于使关中一带降雨了。
渐渐转大的雨势让众人不禁双掌合十,感激这场及时雨滋润了久旱的大地,让关中之地不至于面临缺粮的窘境,大唐帝国的命脉得以续延。
送行的人们站在邻近的客舍屋檐下,看着骆驼商队准备启程出城。
吕祝晶与医者共乘一匹骆驼。
商队排成一列,依序验证出关。
站在道旁,阿倍纳闷地问吉备道:“恭彦不来送行吗?”
“我正觉得奇怪呢。”吉备看着挥手道别的祝晶,也挥挥手。祝晶依依不舍地看着亲友们,很久才转过头,直视着前方。身后的舅舅问道:“我今天似乎没看到井上恭彦。”
祝晶点头说:“嗯,我叫他别来。”
“为什么?”医者不解。他还以为祝儿和那青年的交情已经超出一般的友谊了。这种时候,没道理不出现啊。
祝晶耸肩笑道:“因为我不想哭。看我哭了,爹会担心的。”
“那跟井上恭彦有什么关系?”医者又问。
“小舅舅好笨。”祝晶说:“如果他来送我,我见了他,就会忍不住哭出来了呀。”那样他一早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啊!”医者有点错愕地看着吕祝晶戴着防水毡帽的头顶。看来那青年在祝儿心底的份量确实非同小可啊。
层层的雨丝打在他们的脸庞上,远方烟尘尽被雨水洗刷落定。
长安城开远门外,一条笔直而宽广的黄土路预告着通往西域的漫长旅程。
听到商队后头传来的骚动时,医者回头瞧了一眼,接着又看向前方的黄土路。“祝儿,你确定你一见到井上恭彦就会哭?”
“嗯。”祝晶点头道。昨天跟他道别时,便已经哭得很惨了。屡试不爽的。原本恭彦不肯答应他的要求,是他好说歹说才劝服他别来的。可是当今天没在人群里见到他,心里还真有些失落呢。
“那你要不要把眼睛闭起来?”医者突然提议。
祝晶不解。“为什么!啊,你来了…”
看着骑马追上商队、与他们的骆驼并辔前行的青年时,祝晶真的当下就哭了出来。
他全身都湿透了,素袍贴在身上,潮湿的凌乱黑发覆在前额,更突显出他五官坚毅的线条。
井上恭彦放缓速度地骑着刘次君借给他的骏马,向一旁的祝晶伸长双臂。
“可以吗?”他看着医者问。
医者很为难。但祝晶已经张开双手,让恭彦接抱过去,跟他一起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