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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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台上“呼”的一声花离离从高架上往下一跳,这一跳本该跳下戏台正中而惟一的阻拦只是腰上那宽阔的白绫而已,一个不好便是被白绫勒成重伤!她变色抬头,却见空中人影掠过,一个人夹着花离离落在戏台上,皱着眉说:“这么跳下来太危险了,你毕竟不是练武之人……”
泊雁?陆长钗怔怔地站在台下一动不动,她知道泊雁性格善良很容易打抱不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只听花离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泊雁一下子“啊”地叫了起来,满脸惭愧之色,“对不起,我不知道……”
而台下却一片欢呼声:“今天这场比昨天更加刺激啊!”
“居然有人可以从戏台中间飞过来接住姓花的。”
“好厉害!就像神仙一样。”
台下的人无视台上人的痛苦欢呼雀跃着给予他们刺激的人,陆长钗心里却一阵冰凉,泊雁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这么巧陆姑娘,你也在这里。”他的眼中分明有困惑——花离离这样跳下来明明很危险,为什么她不救?
她迟疑了,所以泊雁很疑惑,只是她不能确定——花离离是不是要她的帮助,就像从前一样,她一厢情愿的帮助让两个人都很痛苦。他毕竟是那样……骄傲的人,她怔怔地看着花离离,又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重逢,不知道他心里……心里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还记得她?
“陆姑娘。”花离离在台上的模样一贯是妖魅的,何况他今天演的本是飞天妖,但在那魅蓝的色彩下仿佛可以看见他平静的微笑,只听他说:“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又是这句话。她本想说很多很多,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要从哪一句开始说,“好久……不见了。”她低声说,心里觉得自己很窝囊。
“你们认识?”泊雁显然很吃惊,然后笑了,“陆姑娘的朋友果然也非寻常人物,这两丈高台说跳就跳,而且跳过一年之久毫发无伤,委实厉害。”
花离离微微一笑,“我还有半场戏,等下戏之后再聊,很对不起。”他听着乐曲猛地转了个身,接下去就唱,一口气不停,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浅浅谈天的口气一下子拧成戏中的曲子,就像他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一样。
泊雁有些狼狈地从戏台上下来,尴尬地挠挠头,“我刚才远远看见以为他摔下来了,真没想过陆姑娘也在这里,也没想到是陆姑娘的朋友。”
“我真的很没用。”陆长钗突然长长地吁了口气。
泊雁怔住,“什么?”
“我本来想说——”她淡淡地一笑,“想问他一件事的。”
“他是姑娘的……”
“曾经——想嫁给他的人。”她笑得幸福。
泊雁瞠目结舌。
本来想开口问他:我每天都来看你的戏好吗?
但不知为何,见面之后曾经那么多回忆扑面而来,心情变得奇怪又害怕,不知道怕了他什么,总之——就是说不出口。竟然不敢说想看着他,她实在太窝囊。陆长钗淡淡地想,大概还是爱他吧?还是太爱,所以依然情不自禁地渴求不只是台上台下的相望,依然希望能融人他的生命,如果说出了口,也许这一生就这么相望到终了,虽然平静却大概已经满足不了她爱得太多的心情了。
她早就为他疯了,原来不论经过多少时间和痛苦,也依然想要嫁给他。
她想要嫁给他,而不仅仅只是在这里看着。
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等花离离唱完戏下台的时候,后台并没有人在等他。听旁边的人说陆姑娘和方才救他的年轻人走了,说是时间晚了要先回将军府,明天再来看他。
心里涌起恬静和不甘交错的感情,他真的……没有资格留她,但是总是期盼在他不能要求什么的情况下她能开口,无论说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就这样淡漠就这样分开,此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真的……很努力了,很努力地想做一个干净点儿的人,很努力地想要挽回一些什么,很努力地希望下次她回来的时候他可以不必把她从门口赶走,有资格能够留下她喝一杯茶,但是她……她已经不再期盼他了。
这样的感觉不是心痛或者心碎,是难以言语的懊恼和不甘、是无法解释的凄凉,虽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活该,但是仿佛始终在他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了一样,突然之间做什么都没有动力了。
陆将军府。
“爹,这位就是我说的泊雁,本姓王。”陆长钗给陆永还引荐泊雁。
陆永还的脸上还有泪痕,方才和陆长钗相会双方都流了泪,“好孩子,你在定水没有住处,不防先在将军府住下,你的事两日之后我会办妥。”
泊雁面有感激之色,提剑一礼,“多谢陆伯父。”
“不必多谢,长钗行走江湖多亏你照顾,伯父还要多谢你了。”
九 长钗坠发双蜻蜓
过了几日,定水沸沸扬扬开始传说一件事:陆将军要嫁女儿,对方是个江湖汉子,其英俊潇洒武功高强,这下进了陆府以后必然飞黄腾达,日后也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
泊雁……吗?花离离在慕翠楼唱曲,这几日都说陆将军即将嫁女,连将军府都开始装饰起来,这几日红灯和红绸都已经渐渐增多了。
“洞房记得初相遇……”他坐在第一席低声唱着,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离离。”坐在对面听他唱的女子放下了酒杯,“想她的话为什么不把她要回来?毕竞她曾经发疯一样地爱你,我不相信她可以忘记你。”
“要回来……”花离离停下了唱曲,他对面坐的是鸳子,“她本就是破我赶走的,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鸳子冷笑,“你不知道你刚才唱的什么吗?你再这样魂不守舍地唱下去很快会被慕翠楼的老板从这里赶出去。”
“赶出去……就赶出去吧。”他居然笑了,“反正……”
“反正什么?”鸳子锐利地问。
“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鸳子冷笑着道,“从你第一天走进这个地方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她,为了有尊严可以开门等她吧?现在人家要嫁了,你什么也等不到,觉得自己很可怜吧?”
“可怜吧……”他笑了笑,“不可怜的,觉得是从这个地方活过来的,只有感激。”
“你真的——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奢望吗?”她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再卑贱的人都有做梦的权力吧?我不信你没有想过要娶她。”
“我不求神,也不求她能嫁我,我只是希望她能每天来看我的戏。”他还是笑了笑。
“但是你只希望她一个人来看吧?”鸳子冷冷地说。
“我的戏……不会唱一辈子,也不能要求她每天都在那里等,但是如果她有一天可以一个人来等我开戏,我就期盼她能来一天。”他轻轻地说,“就是……那样而巳。”
“天真。”鸳子嗤之以鼻,“我不知道你活到二十多岁还这么天真,没有人能真的这样相爱的,爱了就会有期待就会要求水远在一起,你只是不敢去想——压抑你自己想要她的心,因为你害怕过分的要求会让她为难痛苦,对不对?”
他惊然一惊.怔怔地看着鸳子,“也……也许。”
“找个地方让头脑冷静一下,好好地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看一辈子,还是发狠一点儿登上门去给陆永还说你想要娶他家的闺女。”鸳子放下银子站了起来,“我真是……何苦啊!”
“鸳子!”他站了起来,“我……”
“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鸳子背对着他,“爱上你算我倒霉!但是你最好不要让你的陆姑娘像我一样倒霉,反正她倒霉和你倒霉是一样的。”
“不,谢谢你。”他从来没有用他本色清澈诚挚的声音对她说话,那声音干净得犹如流水,竟让她心头一恸眼圈一红,本来无论如何都是她更适合这个男子的,可惜他索要的是和他一样清澈透明充满灵性的灵魂,那对她来说太天真了,“我收下了。”她板着脸说,“你欠我的。”
鸳子就这么走了。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迷茫。他真的只要相见相望的一生吗?还是他真的强迫自己不能想要去拥有她,所以才发生了那么多疯狂的事?她其实……其实曾经拼命疯狂地想要介入他的生活……她曾经问他要不要她……是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惊慌失措地把她赶走了。说什么只希望她每天都来看戏是假的,他只是想要她陪在他身边,永远都像认识她第七天在面摊上吃面谈心时一样,不敢要任何可怕的将来,想要永远留在那一天……
天啊!他一手蒙住自己的脸,眼泪……好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突然溢了出来,好狼狈……好狼狈…… 好狼狈……他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出来。
深深浅浅的啜泣声伴随着慕翠楼花屏风后的乐曲,众人纷纷停下筷子,只有他一个人白衫楚楚,一手掩面,泪水从手背上滑落到了袖子里。
没有人笑他,那气氛……奇怪的气氛……让人觉得很不忍,压抑着许多许多不知名的东西在哭着,有些易动情的年轻人居然跟着红了眼圈。
泊雁这个年轻人不错,陆永还对泊雁的印象很好,这日从朝中下来回家,轿子走到半路就给人拦了下来。
“大人.外面有人拦轿。”
“停轿。”陆永还有些诧异,他并不是文官,虽然从前也曾有百姓拦轿,但最后都证明是百姓弄错了轿子,“如果是找王大人请告诉他我会转告。”
“是!但是……”
“但是?”陆永还讶然。
“但是他是来找陆将军的。”
陆永还撩开轿帘,帘外拦轿的人白衣水袖,穿着戏袍就来拦轿,脸上犹有泪痕,见了他追上两步,“陆将军。”
花离离?!陆永还诧异至极,这个人还敢来找他?整整一年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一见之下一股无名火起,“你?”他平生难得对什么人抱有成见,但是对花离离——从这个人的名字到这个人的生平、职业、性情、人格他承认无一不抱有成见,而且也不打算改变。
“我想问…”他看他的样子当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但让征战沙场的陆永还只觉得恶心而已,“陆将军你……当真要嫁女了吗?”
“不错。” 陆永还冷淡地说,“你可是要向本将道喜?”
“我……”他迟疑再迟疑,又问了一句:“长钗她……”
“她很好。”陆永还打断他,“自从离开你以后她什么都好。”
“我想问——我想问——”他骤然抬起头说,“我想问将军可以把长钗嫁给我吗?”
“不可以!”陆永还冷淡地说。早已料到他会求婚,不料竟然这样开口。
“将军……”
“你问问你自己,你若有个女儿,可会把她嫁给你这种人?”陆永还冷笑着打断他,“除非你重新投胎从头做人,除非你不是戏子不必过那街头的生活,除非你根本就不是花离离,否则——休想!”他一挥袖子,“起轿!”
“……”花离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陆永还的轿子离开,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除非我……不是花离离?”他喃喃自语,“啪”的一声坐在地下,“天!我……”他没再说下去,未干的眼泪再次顺腮而下,凄凉地映着黄昏暖色的夕阳,闪闪发光。
“你终是没有资格要自尊,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说过。”路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