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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且尽眼中欢-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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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慕沈默地抿紧唇,过了好久,终於低声回答,“因为是你的名字,所以写的时候……才没办法那麽自然啊。

 他顿了顿,语气微颤:“……舅舅。”

 清慕这两个字刚一吐出,封易辰便扬手松开指尖,任由那一张纸悠悠飘落。它在半空缓缓打了好几个转,两人视线相对复又隔开,眼神交会的那一瞬间,无论对谁,都是一种考验。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相见──不是初遇却带著初遇的心情,不是重逢却有著重逢的难堪──欣喜会有多少无法预料,然而一定会有的,是疼痛和伤害。

“你想起来了,”封易辰翻过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脸色平静,话里也听不大出语气,“看来自那次以後,你就再也没喝过药了。”

 清慕苦笑:“我又不是傻子,喝药与不喝药的区别那麽明显,我怎麽可能察觉不出来呢。”

 封易辰久久凝望他,问:“你真的,那麽想记起来吗?”

“当……”

清慕刚想张嘴回答“当然”,可当他下一刻抬头对上封易辰那一双漆黑如墨,幽若深潭的眼睛时,却立马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

在那样一道好像什麽都能看穿的凌厉目光之下,他发现他没有办法,把那个“当然”,说地畅畅快决绝。

 他想记起来吗?──当然,当然想的。否则在过去漫长的十数年里,他为什麽会近乎发疯发狂般地,哪怕头痛欲裂,都仍然会固执地去想,去回忆呢!?如果他不想记起来,那麽曾经那一切一切的努力,不都成了一场笑话吗!?

 可是……可是……

 清慕苦涩地吞咽了一口,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当他在电光石火间,犹如重活两世般再一次经历了那一切熟悉而陌生,可笑又可怜的旧日往事之後,他最後得到的,除了一段极其无聊的幼年记忆之外,其他的,无非一些难过,一些後悔,一些担忧,以及,那许许多多的遗憾。

 他以为他因失去而不快乐,可就算如今拾回了,他的快乐也并不多;他以为忘记过去就不能算是活著,可就算如今记起了,他也再回不到最初。

 那有什麽用呢?还不是,只能这样子继续活下去吗。

 清慕越想越是僵硬得不知所措。他想他怎麽可以这麽蠢这麽笨这麽不识好歹,还这样一次又一次,像个傻子似地自讨苦吃呢。

那是他第七次从如斯逃走,後又被护卫抓回的时候,穆爷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穆爷说,清慕,你看你那麽聪明,可为什麽总喜欢做一些,自讨苦吃的事情呢。、

清慕模糊地记得,当时的自己好像还对这一番话笑得很是不屑──虽然那时他得到的,是穆爷比他更加不屑的笑容。

而如今他承认,穆爷确是对的。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做一些自讨苦吃的事情,从最初与封易辰相识,到现在与封易辰重逢,所有的苦,都是他自找自讨的。

所以清慕没有办法回答。他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更遑论,去欺骗封易辰。

 封易辰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看著清慕,目光早已由最初的凌厉,变成柔和。不过这种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然握住了清慕的手。

清慕猛然僵住身子,抬头惊道:“你……你做什麽!?”

封易辰淡淡往下瞥了一眼,并未说话。

“……”

清慕呆了呆,嘴唇一动,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堪。他根本不用低头去看,也能感觉出自己双手抖得有多厉害。久久不止,无论他怎麽努力,都还是停不下来。

封易辰轻声说:“你抖什麽?”

“……”

“你怕什麽?”

“……”

“终於觉得自己做错了?”

“……”

“还是不想起来的好,对不对?”

“……封易辰你给我闭嘴!”

 清慕几乎是嘶吼著喊出了这句话。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苍白许久的脸色渐渐转红,终於透出了一丝人气。他想要抽回手,可是封易辰的力气简直大得令他难以想象,在徒劳试了两次之後,清慕再不想像个废物一样去试第三遍。

“呼……”他深呼吸了一次,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你放开我。”

 封易辰半点动作也没,只是直直盯著他。

清慕被那道目光给盯得心中发毛,又不想那麽没骨气地妥协求饶,只得硬著头皮又再重复了一遍:“你放开我。”

封易辰的眼中似乎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他脸色微沈,却仍是轻声问道:“你说什麽?”
 
“你……”清慕呆了呆,骤然感到胸口涌起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意,几欲烧昏了他的理智,“封易辰你这是在羞辱我吗!?我叫你放开我……啊!”

 清慕没能继续说下去。手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一个禁不住,呻吟出声。

 封易辰缩紧掌心,冷笑道:“看来你以前的清隽温雅,的确都是多亏了且尽欢啊。瞧瞧,现在你一恢复记忆,就又是一副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了呢,嗯?”

“……是不是?我的太子殿下。”






正传 (二十六)

第二十六章

 清慕的表情本已疼得扭曲,却在听见这句话时,恍惚不知飘到了哪里。

 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已经离他太远太远了。远得好像,从来没有真实过。

 清慕狠狠咳了两声,努力憋住喉咙里浓浓的鼻音,沙哑道:“你……你明知道我现在已经成这样了,为什麽……还要这样羞辱我……”

 封易辰看了他一会儿,渐渐撤去手中力道,轻声说:“怎麽,我叫你太子殿下,你竟然不开心吗?”

 清慕屏著气怒道:“我怎麽可能会开心!我过了十多年小倌儿的日子,现在……现在又被你给软禁著,哪里……还算得上是太子殿下呢……”

“可是在薛景墨心里,你一直都是啊。呵,这可真是害惨了你那个弟弟呢,”封易辰顿了顿,唇角微扬,讽刺道:“不过,毕竟是没了当初的恩宠无极,不能再呼风唤雨,你心里一定恼怒得紧,也怀念得紧吧。”

清慕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咬牙道:“你……你难道……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封易辰捧著清慕的手微微晃了晃,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要这麽想你。而是你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清慕一听猛地甩开封易辰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流,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才没有那麽坏!我……我没有恼怒……也没有怀念……我没有贪图富贵……也没有贪恋皇权……我不是那样子的人……我不是……我没有……”

 封易辰沈默地看著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清慕,很久很久,忽然抬手抹上他的脸,勾去眼泪,轻声道:“你的确没有贪图富贵皇权,可是你已经被富贵皇权养成了这个样子,别说过去十几年,就算过去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也变不了了。”

 清慕茫然地抬起头,满脸疑惑,嗫嚅道:“什……什麽样……子?

“薛铭仁的样子。”

封易辰淡淡一笑,而後如数家珍般地说:“你受不得冷遇,受不得冤枉,受不得委屈,爱哭,撒娇,爱乱用权利,爱施发命令,爱耍脾气,想要什麽就一定要得到什麽,要不到就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什麽招数都用得上,拼死拼活都要得到。”

 清慕简直听得惊呆了,结巴地说:“这……这个……你确信你说的人……真的是我麽?”

 也难怪清慕不信。虽然他记起了那一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光过去,可是那早已在他的生命里淡褪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而和那相比起来,他这十多年苦难不断的小倌生活,才更加真实。他已经习惯了人们对他温和懂礼的评价和赞叹,现在猛然被封易辰一针见血指出这麽多毛病来,那感觉实在是……很奇怪。
 
 封易辰手指一弯在清慕脸颊沾下两颗泪来,贴进他的嘴唇,难得笑了笑,虽然很淡很淡。

“怎麽不是你?这麽爱哭。”

清慕被封易辰的手指吓了一大跳,微咸的感觉从他舌尖隐隐传来,夹带著对方温暖干燥,好像……还略带薄茧的指尖。清慕感到心里惶惶,胸腔某个部位扑通扑通,狂跳异常。

他转过几圈儿眼珠子,水盈盈的泪光在里边儿晃啊晃,包都包不住,眼看就又要掉出几颗来了:“这……这不能说明什麽啊……我其实不爱哭的……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你又不知道,在如斯那麽多年,我可都没哭过啊……”

“是吗?”封易辰慢慢抽回手,顿了半晌,语气竟是苦笑:“……那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难道只有在我的面前,你才表现得如此失常吗?”

他停下来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眸直直望向清慕,幽幽道:“那个时候,你在其他人面前也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模样的。怎麽一到我那里,就只剩下坏毛病,坏脾气了?”

 清慕呆了一会儿,满脸无措地说:“我……我有吗?我没有啊……没有啊……”

 封易辰面无表情,语气平平道:“既然都已经想起来了,那就别再睁眼说瞎话了。”

“……”清慕难堪地低下眼,两手垂在衣摆使劲儿绞啊绞,憋了很久,终於涨出一句话带著哭腔的话,“可是谁叫你……不理我呢……”

“谁叫你不理我,谁叫你不理我呢……”

“其他人都跟我玩儿……只有你不跟我玩儿……”

“可是……可是我又只想跟你玩儿,只想跟你玩儿啊……”

“我追著你喊著你,甚至……甚至是求著你,你都不答应……那我……那我就只有用别的办法了啊……呜……”

“我就是搞不懂嘛!你虽然也不怎麽理睬别人,可是……可是为什麽单单对我特别冷!?还……还那麽凶的……半个字也不跟我说……呜……”

 他说到最後似乎已经有些停不下来,语气里的哭腔越来越明显,哽咽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他那样不顾一切的样子,好像是铁了心要在今天,要在这里,将多年前的不解全都问个明白,更要将多年前的委屈,全都说个痛快。

 或许无论温文尔雅还是无理嚣张,其实都是那个真正的薛铭仁。只是他潜意识地,选择将最坏的那一面,只暴露给了封易辰。

 该说那时候是犯傻呢,还是天真呢。清慕始终觉得,那时候别人对他好,都是因为他的听话,懂事,和乖巧。所以他必须努力地做出那些样子,去满足他们,讨好他们,然後才能迎接到,他们欣慰喜悦的笑容。可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做得好累好辛苦,时时刻刻,都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犯了错,而後就看见父皇母後,以及所有人……失望的眼神。

 可是封易辰,就是唯一不一样的那一个。清慕自第一眼见到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几乎是面无表情,浑身都透著冷气的小哥哥(知道其实是舅舅的时候简直被惊呆了),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这样一股莫名其妙的奇异自信,总觉得只有他,才会无论自己是什麽样子,无论自己有多少坏毛病,无论自己怎麽胡闹蛮缠──都始终,相待如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在那个人一向冷冰冰的目光里,藏得不太好的,那一抹微弱的关心,和暖意。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皇宫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他见到同龄人,觉得异常亲切;又或许是因为,封易辰,就是封易辰。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对陌生人表现得温柔有礼,却反而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得粗暴过分。然後清慕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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