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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国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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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师说:“好,挺好。很有贺敬之《雷锋之歌》的气势。不过,这种样式的诗,不大适合做歌词。” 
迟建军承认,自己正是受了《雷锋之歌》的启发,才写出这首《石油旗》的。得到了专家的首肯,迟建军当然高兴;可他更在乎副指挥的认可,这道理并不复杂。就拿出虚心讨教的姿态,眯起眼睛,睃着昔日的工友,如今的顶头上司。想想世上的事也真有趣,吕天方没名堂的时候,大家并没觉得他怎么样,甚至还有些非我类族的歧视;出了那件意外事故,迟建军当时也赞同老南的意见,力主严惩;如今看上去,举手投足,都透着精明强干,真就是天生的领导材料。也就未免后悔,怎么没能像高喜扬那样,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站在吕天方一边,那样自己的前程也许就有捷径可走了…… 
吕天方把诗稿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又交还给迟建军说:“小秀才,我不太懂诗,但有个建议,你看这几句能不能这样修改一下?” 
迟建军忙说:“吕指挥,你太谦虚了。这首诗只是征求意见稿,欢迎领导批评指正。” 
吕天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看,这句‘心中如诗如歌的情话’,能不能改成‘如诗如歌的豪情’?‘绽放朵朵盛开的华夏青莲花’,能不能改成‘绽放彩虹般的云霞’?‘中国绚丽的版图上’,能不能改成‘中国绚丽的英雄谱上’?‘多了个愈来愈响的地名’,能不能改成‘多了位愈来愈响的英雄’?‘在大中国轰隆隆一响’,能不能改成‘在中国大地轰隆隆传扬’?这样或许就更贴切,更有气魄,也更押韵一些。” 
迟建军鸡啄米一般点头称是,当即用笔记了下来。 
秦咏诚老师感慨说:“我们的石油工人写出的东西鲜活生动,感人至深,给我的教育启发很大。如果终日躲在书斋里,不到实际生活中体验,永远也没法感受到这种真情实感。你们跟我叫老师,我看应该颠倒过来,我跟你们叫老师才对!” 
这时候高喜扬说话了。他说:“秦老师,我们真想有一首能代表我们石油工人的心声,在全国唱响的好歌。这样的歌啥时候才能诞生呢?” 
秦咏诚老师说:“我看,已经为时不远了。我准备在油田多走走多看看,甚至在哪个钻井队采油队住上一阵。实际上,这大荒野上一直回荡着那种雄壮激昂撼人心魄的旋律,只是我一时还没捕捉到罢了。” 
大家就纷乱地鼓掌喝彩。 
趁这个时候,吕天方宣布了一件事,由于有很多油水井采用笼统注水的办法,使水层之间发生串槽,本来该注进水层的水却窜到了油层里,单井日产量比以前少了很多。上级领导提出,要保证油水井稳产,尽快提高采收率,克服困难,封堵串槽,分层注水。这就需要一支井下作业队伍,形象地说来,也就是油田医生。经研究决定,高喜扬、迟建军、杜青调到井下昆仑作业队,陈家剑回来,仍然接着当 
泰山钻井队的队长。 
实际上这个消息已经早就暗中传开了,大家早有思想准备,可还是舍不得高喜扬,对于兜了个大圈子重新回来的咕呱队长陈家剑,大家虽不憎恶,却也喜欢不起来。这个消息一旦变为现实,所有的人全都神色黯然了,好像遭遇了什么不幸。 
最为悲伤的还是王顺。高喜扬已经跟上头说了几次,要把王顺也带上,可领导就是不答应,还批评高喜扬不仅仅是 “护犊子”,甚至就是溺爱娇宠。像王顺这样的人,拢在翅膀底下,永远都长不大,还不如让他自己放单飞,多经磨练,才能尽快成长起来。这道理也没什么不对,高喜扬再无办法,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王顺一边帮高喜扬收拾东西,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甩着,就好像是一场诀别。收拾完了,仍然坚韧地趴在那堆东西上边抽泣,把行李给弄湿了一大片。这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把全队的情绪都拐带过去了,有的红了眼圈,有的也跟着抽嗒起来。 
有领导在跟前,老南控制着情绪,高声骂道:“王顺,你别他妈抽嗒行不行?你把人心都抽嗒得揪揪起来了。身是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砌上高楼不骄傲,砌上厕所不悲观。” 
杜青听这话不顺耳,反正要调离了,就顶撞他说:“这时候谁不难受?你还在一边唱高调,还有人味没有?把你砌到厕所试试,你能高兴?人家是茅楼的石头,又臭又硬;你是茅楼的砖头,光臭还硬不起来。怪不得老婆跟你 
离婚,这样的鸡巴男人,不离才怪呢!” 
老南被抢白得无地自容,还想反击,可这时候大家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就像打开了泪水的闸门,二三十个工友全都哭出声来,在骀荡的荒风里,那哭声十分的雄浑。秦咏诚他们从各处转回来,正好赶上这个场面。他感慨唏嘘说:“这么多声部,我还以为是一场混声大合唱呢。” 
陈家剑也不好受,毕竟和高喜扬他们一个锅里搅马勺,厮守着同一个井架打拼多年,彼此感情深厚,何况高喜扬接任队长之后,把泰山标杆队的大旗举得更高了,他也暗自佩服。怕眼泪把军心泡软,就不好打硬仗了,便又骂骂咧咧地说:“妈那个逼的,嚎起来没完了是不是?都赶上孝子队了。高队长不是一般的调动,人家那是荣转,咱得替高队长高兴。再说,哭有鸟用?就是把眼泪淌光了,人也留不下了,还不如乐乐呵呵的。” 
这么一说,大家很快就刹住了。可王顺不行,他不刹车,依照强大的惯性哭着,哭得十分投入,甘肠寸断的,甚至都痛不欲生了。人们也知道他和高喜扬的感情,但他内心深处更为隐蔽的情结谁都无法了解。大家围着劝着,一时束手无策。陈家剑又想骂脐下三指,突然意识到秦咏诚和吕天方他们在场,也是一种急智,刚一开口,猛丁就把那个关键词给改了。他说:“王顺你妈那个腿的,人家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了,你是不是想把钻塔哭倒啊?”王顺抬起一双泪眼,看看他又笑了。他说:“队长,你进步了。以后你就骂我妈的腿,我妈的腿一辈子都没走出老家的屯子,太该骂了!”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笑了。 
本以为雨过天晴,哪知道王顺意犹未尽,看着吕天方,眼睛里充满了婴孩般出求告,重新又哭出个高潮来。 
王顺的这一招是很灵的,吕天方绝不能漠然处之,他跟高喜扬感情向近,这自不待说;如此一连带,王顺也是很亲近的人了。吕天方没想到王顺这么能哭,一个男人的哭既能引起人的藐视,也能唤起人的感动。吕天方被感动了,他说:“王顺,你别哭了,泥浆池都让你眼泪给弄冒漾了。既然如此,你就跟着高队长去吧,反正也没离开油田,这个主我做了,回头再跟有关部门打个招呼!” 
就这样,王顺曲径通幽,被临时特批,跟着这一拨转行的人进了井下作业队。他们站到钻塔下,抚摩着朝夕相处的钢铁伙伴,恋恋不舍地告别着。其实大家都清楚,他们的离别并不遥远,而且无论走到哪里,大家的心都是彼此连通的。 
五 
“钻井苦、油建累,又苦又累作业队。”这种说法朴素、凝练而又真实,都是亲历者通过比较之后总结出来的。现在,高喜扬他们要过的,就是“又苦又累”的作业队生活了。 
西北风夹带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在空旷的大地上狂舞呼啸,苍穹之间,都是它那声嘶力竭的嚎啕。风是凛冽肃杀的,把雪花揉碎,再拧成一条条细细的“钢丝”,酷烈地抽打着忙活在井口上的人们。高喜扬的狗皮帽子上都是霜雪,还有哈气形成的冰珠,璎珞一般晶莹剔透,具有很强的装饰性,甚至有凤冠霞帔的效果。如果屏息不动,这种造型看着很像是冰雪雕塑;然而他不但不能不动,连片刻都不能停歇。活是实实在在的,不干不行,无法回避,况且一停下来,寒风会马上穿透他们的杠杠棉袄,迅速带走体温,向包裹在里面的血肉之躯发出死亡的威胁。汗水和泥水冻结在衣服上,动一动哗哗直响,让他们手脚僵直,俨然是一个个甲壳动物了。 
王顺跟着高喜扬干,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都有些吃不消。可是他不能抱熊,他的榜样就在身边,如果他跟不上队长的步调,给师傅丢脸不说,自己也很没面子。王顺的内心并没有多么高尚的生活目标和道德情操,他学习高喜扬,最真实和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能和师傅做成连桥。每当有人问他,你这么拼命干,到底为的是啥呀?王顺心里想的是两个事——往远了讲是为了国家多出石油,往近了讲就是为了雪怡。可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就憨厚地笑笑,沿用最时尚也最虚玄的说法来回答:为了世界革命呗。 
元旦之日,暴风雪仍然毫无惜心地蹂躏着这片冻土地。为了搞好新年起步,实现开门红,昆仑作业队要抢在前面,多吃些苦头,也就很自然了。一年的工作他们都是位列排头——作业了80口井,累计增油23万多吨,开创了历史新高。具体技术指标也令人惊叹:起下油管,平均每根1分22秒;井验证串槽,平均每个层段32分钟;油水井配注由过去的24小时,提高到8小时……这些看似枯燥的数据后面,正是工人们的千辛万苦。其实到了辞旧迎新之际,应该喘喘气儿才对;可大干快上的年代里,北疆油田有个传统,节假日从来不休息,前线的工人正常生产,机关人员不是掏厕所就是挖排水沟,再不就是到家属管理站去干农活儿。作为一队之长,高喜扬有他自己的工作,没必要非得站井口;但高喜扬不想当“甩手掌柜的”,在井口上和工友们一起过新年,从情理上也合顺。 
迟建军已经是副队长了。摆在他面前的路很清楚,他不可能像吕天方那样,“旱地拔葱”一般蹿上去——对于油田应用来说,他的文采还比较绕远。他必须沉住气,夹起尾巴,在艰苦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干下去,才能露出头角来。他带着的是新工人陈刚。陈刚和王顺颇有相似之处,竟还不如王顺,个头倒也不矮,却细巴连纤的,一副细麻杆状,被狂风摆得东倒西斜,如果肩上没有油管压着,大概就会让风刮跑了。分配的时候被别的队甩下来,迟建军看看高喜扬,高喜扬就说,咱领回去吧,既然愿意投身油田建设,哪能不欢迎?一个蛤蟆还四两力呢! 
一根油管9。6米长,迟建军抬着前头,他抬着后头,步伐上总是差半拍,踉踉跄跄的,仿佛是在被拖着走。这不仅耽误干活,也增大了危险性,迟建军急了,就回头吼他:“你他妈精神点行不行?越堆缩越冷,越冷越堆缩,这点道理都不懂?还陈刚呢,软不拉塌的,应该叫陈蔫屌才对!” 
迟建军本想保持自身文雅的诗意,可这是很难的,生活在一个流徙在野外的纯男性群体里,不说粗话就等于拒绝融入。可他无论如何不会成为呱咕第二,这是他自身特质决定的。还是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小有名气了,诗作经常见诸于文化馆的小报,连小秀才的外号也是从县城带过来的。陈刚也知道自己的孱弱,任凭迟建军霹雷闪电,就是不吭声。这样一来,迟建军就更加生气,又说:“你不会顶嘴呀?你反驳我几句,也能证明你还有血性!”陈刚这时才发出了蚊子般的嘤嘤,他说:“副队长,我不是不想说话,我是说不出来,嘴都给冻麻了,你就是抽我的嘴巴,我都不觉得疼。” 
迟建军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让他靠边站,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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