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血-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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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花率先下到水里。秋风劲飕,秋水森凉,泡在里面,是很要章程的。大家都穿着球衣秋裤,被水浸透,沉重得要命,走起来就像戴着脚镣似的。王花走了几步,显然被冰得够戗,可她并没表现出丝毫痛苦来,反而回顾着岸上,努力从容一笑,那样子就像是慷慨赴死的女英雄,还畅快淋漓地大叫了一声:“哇,真凉快呀!”毫无疑问,王花的头带得好,反正得有人下水,你不下她也不下,又等着谁呢?妇女们就追随她的脚步,八女投江一般,纷纷往水里跳。
雪洁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站到了水里。必须承认,“横扫”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同时也让她受益非浅。起码她明白了,坚持特性是没错的,可强调特殊就不可取了。就像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难道能因为自己细皮嫩肉就把别人推在前面,而不去冲锋陷阵挡子弹?雪洁就带着殉难的悲壮感向纵深走去。王花从水里捞出一捆苘麻,看看雪洁,又换了一捆稍小的,水淋淋地放到她肩上说:“雪洁,你过去没干过重活,得慢慢来,别伤力了。”那一刻雪洁都要哭了,她几乎弄不懂,王花这样的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是像两掺面的干粮,好坏都有一些?
苘麻长得不错,有两米来长,因为饱含了水分,扛在肩上沉得要命,两头向下耷着,弯成了巨大的弓形,还哗哗地向下淌水。雪洁走了几步,觉得下肢没了知觉,仿佛变成了两截木头,她只是机械地带动着它们,向不远的岸边走去。水岸的分界让她联想到此岸和彼岸的说法。在苍茫的瞩目里,她还联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人们蹚起的波痕里,她发现了一股殷红,一缕一缕的,漂浮在秋天洁净的水面上,在秋阳的映照下十分的扎眼。雪洁便大声喊道:“谁受伤了?”人们狐疑地寻迹搜索,最后聚拢在雪洁的面前。雪洁从大家的目光里读懂了,这正是她身上的血,那血涟漪般迅速扩散着,把水面染红了一大片。
王花接过她肩上的苘麻,责怪地说:“雪洁,你来例假咋不说一声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难道你不想继续革命了?”
面色惨白的雪洁笑了一下,就歪倒在水里。妇女们乱成一团,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岸上,这时雪洁还惭愧地说了一句:“我真没用,批判我改造我是对的。”
雪洁在炕上躺了一整天。李秀芳和秦月晖也来了,就像伺候月子似的,给她沏了生姜大枣红糖水。王花还自作主张,把家属队的一只老母鸡杀了,煨成鸡汤,非得看着她喝下去。王花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好妹子,没想到你转变得这么快,说得上为革命流血牺牲了。今后谁再对你说三道四,我跟他没完!”
高喜扬他们作业队从前线撤了回来,惟独看不到他们队长。雪洁就到处打听,都支支吾吾地说着假话,让她摸不到究竟。最后打听到杜青头上,杜青看看不好再瞒了,就告诉她,高喜扬也是“横扫”对象,被关在八十里地之外的地方,因为对外号称“集中审查”,又被人们私下叫做“集中营”当然被关起来的人不止他一个,张启德也在里面,连王顺这样的“小爬虫”都没放过,一时半晌,谁都没有出来的希望。雪洁就像疯了似的,把孩子托付给李秀芳,搭了一辆卡车就去了。卡车司机认识高喜扬,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说高大哥是个好人——要是他那样的人也成了坏人,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房子很大,外面是一圈不可逾越的高墙,大门关得严严的,本来是一处废弃的炸药库,如今物尽其用,不用怎么改造,就跟监狱差不多了。雪洁叫不开门,就摸起一块石头,咚咚地砸起来,如同古人的击鼓鸣冤。一个长着大龅牙的人出来了,看样是第一道门岗,疑虑地看着她,问道:“你找谁?有啥事?”
雪洁说:“我找我丈夫。”
龅牙说:“里面的男人多了,哪个是你丈夫?”
雪洁说:“他叫高喜扬,是井下作业队的一个队长。”
龅牙说:“关的都是乌漆抹黑的,我认不得谁是谁。”
雪洁说:“求求你,师傅,我给你磕头啦!”
龅牙说:“啥罪名啊?”
雪洁说:“眼下罪名太多了,我弄不清他犯的是哪一条。”
龅牙说:“既然是一个作业队队长,那就得算是党内最小的走资派了。”
雪洁说:“只听说过走资派有最大的,还没听说过最小的。再说,他连科级都不是,哪能称得上是走资派呢?”
龅牙说:“走资派这词儿的,也是革命的新生事物。”
雪洁说:“我只求见一面,十分八分的就行。”
龅牙说:“这里面的人不能随便见。再说,见不见的,又能咋样?”
雪洁说:“要是因为我的成分连累了他,我就跟他办
离婚。”
龅牙说:“里面好几层岗哩,上有还有死命令,这种事,难办哪。”
雪洁说:“师傅,你就开开恩,让我见他一面吧,我会感谢你一辈子。”
龅牙看看她,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亮,在地上转了个圈子说:“这么明目张胆地见面不行,得偷偷摸摸的。你得明白,就是这一面,我得冒多大的风险哪!”
天已薄暮,景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雪洁身处异地,一个熟人都没有,只能跟着龅牙盲目地走去。他们没进大门,而是绕到了院外的一个干打垒里。一进屋,扑鼻而来的是难闻的汗酸和霉味儿,显然是个单身汉的住所。雪洁竟还天真地期待着丈夫的出现,突然之间,她被龅牙死死抱住,随后那一口狰狞的龅牙就生猛地啃上来,淅沥的涎水弄了她满脸。雪洁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今生最大的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里,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上,遇上了错误的人物,结果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误。
雪洁高喊:“救命!”
龅牙嘿嘿笑着说:“大妹子,你喊也白喊,没人能听见。你得掂量掂量,我为你办这么大的事,你咋报答呀?除了这个,大概你也没别的了。”
雪洁说:“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可别做亏心事。”
龅牙说:“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还说不准呢。我的先人被你的先人剥削压迫着,因为娶不到好媳妇,把我做出这副模样来。油田上又男多女少,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光棍一根,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到过。反正你是地主后代,闲着也是闲着,让贫下中农用一用,也算是实实在在的专政了。”
雪洁说:“大哥,我知道你也很可怜,求你放过我吧,我负责给你介绍个对象。“
龅牙说:“远水不解近渴,我这都枪上膛刀出鞘了,实在等不及啊!”
这么说着,龅牙就把雪洁放倒在炕上。雪洁拼命挣扎,可龅牙的力气比她大多了,很快就撩起她的衣服,拱进她的怀里,用他獠厉的龅牙衔住了她的一只奶头。雪洁哭起来,她说:“大哥,你这可是犯罪呀。”
龅牙嘴上忙着,呜呜噜噜地说:“大妹子,犯罪不犯罪,那也不能怨我,就怨你长得太俊了。就是枪毙了我,我也认了。”
雪洁看见炕上有一把刀子,只是离她太远,龅牙能够到,她却够不到。雪洁挣扎得没了力气,便哀求说:“我还有两个孩子呢。你不可怜我,总该可怜孩子吧?”
龅牙说:“你这个娘们,到了这种时候,还拿捏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临时用一用,提上裤子,谁知道是咋回事。让我可怜你的孩子,我的孩子谁可怜?解放了这么多年,我的孩子还憋在我裤裆里嗷嗷直叫,找不到立锥之地呢!”
雪洁就像衔在猛兽嘴里的羔羊,怎么都逃脱不掉了。身上的男人如同进行一场宰剥,到底把她的裤子退下来……在剧烈的骚动中,她绝望地看着棚顶,棚顶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有什么都看不见。那一刻她恨不能房倒屋塌,把她和这个恶人一起砸死。龅牙在激昂的呼号中喷发了,兽欲泻尽的那一刻,他从迷狂的颠峰跌落,便伏在她身上,气喘吁吁的。雪洁的脸上都是泪水,这让他忽然悔愧懊恼起来,说:“就他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他妈的一股急尿,我……我这是何苦呢。把你给毁了,把我也给毁了。”
雪洁把他掀下去,随手抓起了那把刀子。
龅牙惊疑地问:“你……想杀了我?”
雪洁说:“我不杀你,杀你我下不去手。我自杀,这样就省事了。刚才要是早一步,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埋汰。”
雪洁把刀锋对准了自己。就在那一瞬间,龅牙突然蹿起来,把那刀抢在手上。
龅牙哄她说:“大妹子,你可不能这样,你还有孩子呢。都怨我见色起意,都怪我是个畜牲。”
雪洁说:“你躲开,我要出去!”
龅牙不放她走。他说:“大妹子,我说话算话,这就带你去见你丈夫。”
雪洁说:“我没脸再见他,我要回家,我的孩子在等着我呢!”
龅牙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说啥也不放她走,他想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再说。可雪洁急着摆脱他的控制,用力往门外挣扎。两个人撕掳之中,雪洁无师自通地猛然抬起腿,用膝盖瓷实地顶着了他那个罪该应得的部位。龅牙惨叫了一声,就蹲下身去,捂住那个地方,咝咝哈哈的,半天透不过气来。而这时雪洁已经疾步跑出门去,一口气跑到公路上。天已经彻底黑透,一辆卡车开过来,雪亮的光柱缭乱地耀亮着荒原,黑暗中的荒原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挺立在秋风中的萋萋衰草。她朝汽车扬扬手,像跳舞似的旋转了一下,然后就缓缓地倒下了。
高喜扬不在的日子里,是迟建军在支撑着作业队,咬紧牙关,保住了标杆队的各项指标不至于下滑太大。队里缺少配件,他带着倒班的汽车亲自去领,恰巧从“牛棚”附近路过,就碰见了衣衫凌乱晕倒在路上的雪洁,这让他大为惊讶。他和司机把她弄到车上,饮了几口水,雪洁就醒了。
迟建军问:“嫂子,你咋在这呢?”
雪洁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
迟建军又问:“你见到高队长啦?”
雪洁还是不说话,只是古怪地笑着。
迟建军发觉事情不对头,就分析加估计说:“是不是造反派不让见面,在外面转悠,碰上野狗了?”
雪洁的眼睛调整了好半天,终于对准了焦距,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是谁,便呵呵地笑出声来说:“是野狗。不是野狗,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迟建军说:“咬到你了吗?要是疯狗,还得打狂犬疫苗呢。”
雪洁说:“它咬到了我的肉体,可没咬到我的灵魂;我的灵魂跑得快,它没法追上。”
迟建军觉得事情很严重,雪洁的精神出了问题,就把她径直送到家里,把李秀芳和王花她们叫来查看。她们仔细查看了一气,并没发现裸露的地方有伤口,就说,大概是吓着了,好好歇几天,就缓过来了。
十
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龅牙拉八着腿,当晚跑到卫生所要了几片止疼药,对外也宣称是叫野狗给咬伤了。卫生所的大夫就闹不懂了,裤子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能伤到里面的东西?龅牙动用了有限的智慧,索性编造说,是在野外出恭的时候,一条野狗等着吃一口热乎的,看他好半天不挪窝,实在等急了,就采取了过激行为。造反派生怕再发生类似事件,想根除后患,叫了好几个人,拎着棒子四处寻仇,却又一无所获。龅牙就躺在那间干打垒里,哼哼唧唧度日如年地捱着。卫生所的人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