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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天下倾歌(完结)千叶飞梦-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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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糊应了声:“好。”
“怕不怕?”
“……怕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再出声时嗓音平淡如水、冷静凝冰,隐带一丝迫人的寒意:“晋国诸事复杂,不论朝野皆是暗潮汹涌,一个不慎,舟倾命丧。你姑姑虽是女流,但手段狠辣,心肠歹毒,我现在带你回安城,她怕是会连你都……”他顿了顿,语气忽地一变,用手摇晃我,苦笑无奈:“睡了?我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我迷迷糊糊抬头,睁眸时睡意惺忪,朦胧中只瞧眼前那人容颜似笑非笑、似嗔似怒得恰是我心底苦苦思念的那张面庞。我心中一安,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闭了眼眸偎过去:“别吵啊。有你在麽,我怕什么?”
他身子一僵,而后紧紧收缩着绕在我腰间的手臂。
“是,我在。”睡梦中,那萦绕耳边的笑声满足且快乐,听得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隐隐发慌,似乎是欲逃不能的害怕,又似乎是欲抓不住的怅然。有点陌生,有点乱心。
可惜待醒时,那感觉早散得七零八落,无踪可寻。

到了安城后我才知他在侯马西南停留三日所谋何事。朝中姑姑本与众大臣商讨好将行新政,新政第一策便是重新划分晋国藩镇、官员调遣委任也将大变更换,谁料晋穆竟先一步以军权调派为借口缴了各地守城将军的令箭虎符,集军在手,驻扎城池的士卒若不动,想要轻而易举地进行藩镇变换便是空谈。
新政初行受阻,一场戏落幕于无形,百官观望良久却不见姑姑再有动作,于是又各自收拾好红白黑脸,讪讪退场。
回到穆侯府时,几名身着暗绯衣袍的宫中内侍早已侯在门庭前。一旨宣读,便叫得晋穆和夜览一起去了宫廷。
狐之忌领我入了侯府,与府里诸人说明我的身份,并按晋穆所言叮嘱一番后,方匆匆离开,临行时说去找墨家两位将军还有他的父亲狐之鉴有事相商。
我知晋穆此刻需要人的帮忙,只是自己刚入晋,既无人脉又不知其内里纠葛,纵使之前无颜对我说过一些,也仅是自齐国立场出发,晋国国内究竟形势如何,他未讲明,我也不清。此时我自己少一事相烦晋穆便是给他稍去一点乱,与其出去招摇,还真不如安稳待在府里,做个规规矩矩的“待嫁夫人”。
侯府家老看似花甲已过,老态垂垂,言词却清晰利索,头脑更是冷静非凡。一双眸子睿芒闪闪,不留痕迹地将我打量个头到脚后,方捋着花白的胡须含笑点了点头。其实我的头发和他一样白,让他对我这个“夫人”要露出满意的神色,我自以为还真是难。
半日对答,周旋颇累。当我脸上微露疲惫的神情时,家老立刻会意住嘴,领着我到了晋穆住的西楼,问明我的生活所需后,躬身退下。
一路风尘,大病未愈便舟车劳顿,我口中虽从不说,但身子却早已累得筋骨欲散。命侍女取来热水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裳,吃过药丸,待回到房间想歇下时,西楼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时已暮下,霞光浪漫。豪姬屈膝斜倚窗棂,金色裙裳与落日余晖融成了一色,俱是闪耀着眩人眼花的光芒。我怔然望着她半响,确定没看错人后方跑过去,“祖妃”二字将出口时,一念她对这称呼的反感又生生将这两字换成了“豪姬前辈”。
“前辈?”豪姬勾唇,细长的手指伸来挑起我沐浴后湿漉漉的发丝,眉眼笑意动人,“丫头是说幽昙舞,还是说这头银发,嗯?我是你的前辈?”
我轻轻咬住了唇,尴尬不言。
她抚掌大笑,一点也不忌讳自己是身在穆侯府。而且她来未有人通报我,分明是匿身溜入,府里众人皆不知。
我此刻也懒得管穆侯府防严甚密她是如何潜入进来的,只抬手拉她下窗,问:“豪姬找夷光有事?”
“哦,”她淡淡一应,挑了挑眉毛,眸光看向桌案,漫不经心的模样,“我麽,一时无事,想丫头了,便来瞧瞧你。可巧有人托我给你送几样东西过来,我放那桌上了,你去看看便知。”
我依言走去桌旁,目光所及处,心跳顿时失常。
玉璧连城。金丝玉衣。两样皆是我离不开的东西,当初失魂落魄离开金城时也忘记携带这两物,后来我每每想起时总是懊恼不已。只是不想他竟如此懂得我的心思,将它们千里送来了安城。
豪姬横眸一笑,顾盼间神采飞扬:“那人是谁,不需我说了吧?”
我忍不住面颊一红,伸手触摸着连城璧,用指腹细细勾勒着玉璧里面母后的容颜,低声:“有劳豪姬。”
“还有这个。”她眨眨眼睛,将一卷封存完好的丝帛递至我面前。
我心下起疑,忍不住蹙了蹙眉,挑指打开。垂眸,但见素色帛书上仅写着八个字:“慎防姑姑,莫信晋襄”。
“慎防姑姑?”我皱皱眉,迟疑出声。
豪姬闻言冷冷一哼,笑颜立刻收敛,美眸微寒:“你姑姑行事但求随心所欲,为了自己的贪念常六亲不认,情义无心,纵是毁邦叛国都在所不惜。公子既这般提醒你,便自有他的担心和道理。”
我伸手按按额,沉吟不语。


暗潮汹涌

夜深,天净月明,银光满西楼。
晋穆回来时,西楼小书房里灯火明亮,我正伏案认真地看着晋国地图,手旁堆积着几卷竹简和帛书,皆是我着豪姬给我送来的有关晋国当前朝政之事的扎记和重臣名册。
有风吹动纬纱,烛火摇晃不止,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细小字迹一下变得模糊紊乱。我伸手揉揉酸痛的眼睛,抬眸的刹那,这才发现那个抱臂倚在门边静静望着我的男子。下午回来安城时他还穿着那袭华贵张扬的金色裾纹长袍,此刻他却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衣,缓带轻衫下,气宇反倒更显清贵优雅。
“回来了,”我弯了唇微微一笑,随手卷起了书案上的地图,问他,“宫里没事吧?”
晋穆略一颔首,也不答话,只踱了几步走过来,眸光扫过案上的竹简帛书时,他面容一动,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我抱着书简起身,一卷一卷,仔细放到了墙边书架上,回眸,却见烛光下他正扬了眉毛冲我笑着,脸上神色带着说不出的静谧温柔。
他这时开口,道:“家老说你还未用膳,不饿?”
我摇摇头,不知怎地对着他的目光时脸颊隐隐有点烧,于是忙移开了视线看向一侧。
窗外的风愈来愈大,往年在金城八月犹带暑热,如今在安城,夜下却似水冰凉,仿佛初秋已悄然而至。明月清光,高台烛火,绫绡罗幕薄似轻纱,定睛望去时依稀可见楼外那株苍老的梧桐,树叶潇潇,暗影婆娑。
房里沙漏声响轻微,金线已指亥时。
“既不饿,时候也不早了,去睡吧。”他走来牵住我的手,不待我吭声便拉着我出了小书房。走了几步,他咳嗽一声,神色不太自然:“对了,我方才在房里看到了连城璧和金丝玉衣……”
我笑笑,打断他,坦诚:“豪姬送来的。”
晋穆侧过头来瞧着我,眸子粲如星,薄唇轻轻一抿,笑颜淡淡的:“豪姬?名倾安城的第一红颜,你和她是旧识?”
我垂眸轻声:“她是我和二哥的朋友。”
“这样,”晋穆沉吟,默了片刻后,柔声道,“你在安城除了妍女和夜览外也不识他人,我明日和家老说一声,以后请豪姬多来府中陪你。”
我一笑点头:“好。”
夜静月清,风带微寒。长廊掠衣影,彩灯下,有白袍翩翩、银裙拽地。

翌日,夜色未褪时晋穆便入宫早朝。我在小书房看完豪姬带来的所有书简后,凝神思量长久,还是忍不住提笔写了封信帛,闪身侯府后无人行走的湖畔处,唤来魅儿,让它将那信带去了金城送给无颜。
彼时天色正好,轻风微拂,熠熠骄阳照得波澜浅浅荡漾的湖面光灿潋滟。我痴留湖边出了会神,转身欲回西楼时却陡地发现昨日还老态龙钟的家老今日竟风姿有神地直直站在我身后,眉间含笑,眸子闪闪,眼底锋芒浅露,目光凌厉得似欲直视人心。
我被他吓了一跳,勉强定了定心神,颔首有礼:“家老。”
家老敛袖,揖手还礼。昨日见我时他还撑在手下的木拐已然不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灰褐纹相间的布袍,弃了拐杖将身子站直后,倒显得他身影高大得隐约有些压人。他望着我打量片刻,苍老的容颜上纹路深深,一笑时,面色尽显多年费心费神操劳后的倦怠。倦怠中偏又见悠然超脱,透着一抹智者独有的、藏锋存生之后的宁静安详。
“老奴无礼,却不知夫人方才给何人送信?”他笑着问我,神色和蔼,凌厉的眸光掩了下去,换上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平淡。
“给我二哥。”他既问得直接,我不妨答得爽快。
家老目色一亮,瞬间,那眸子又暗了下去。他微微一笑,瞧向我时面容愈发亲切:“那信和侯爷有关?”
我笑着点点头:“是啊。”音落见他又欲开口,我摇摇头叹口气,提了裙摆便往回走,口中笑道:“家老莫急也莫瞎猜。你此刻既叫我夫人,那我岂会对你家侯爷不忠?”
家老跟过来,沉默一会儿,略略低头似想着心事。忽然他脚下步履一顿,喊住我:“夫人……”
我停下,扭头看着他:“还有何事?”
家老不说话,只抬眸紧紧地望住我,目光渐渐深邃下去,话语低沉较真:“夫人可能发誓,这辈子,你都可以忠心侯爷?”
我微微蹙眉,正待说话时,他却轻轻一笑。此刻,一缕缕细碎的阳光钻透湖边大树的枝叶缓缓沉落在他的眼底,在那眸间的黑暗处仿佛照亮了一道堪称透彻淋漓得可穿天地之遥的光彩,带着岁月经弥的痛和伤、保护和慈爱,燃烧得热烈疯狂,坚定得近乎偏执和倔犟。
“你是他的女儿呢……”他轻轻叹息着,忽而摇首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真是笨,其实不管你怎样回答,我怕都是不敢相信呢。”
我心中一动,凝眸看着他良久。而后,我索性转过身,慢悠悠地负手围着他踱了一圈,最后于他面前站定,微笑着:“夷光斗胆,敢问家老可识齐国先上将军、武定侯楼湛?”
家老怔然。
我一笑低头,伸手抬起他的右臂,运掌风撩开他的袍袖,露出他纹刻在肌肤上那个黑鹰暗记。
“楼氏一族出身齐北,是青州望族,族徽苍鹰。若夷光未猜错,阁下便是楼将军,是不是?”
家老大笑出声,收臂垂手,闭了眼睛,感慨:“夫人果真聪明。”
我看着他,慢慢开了口:“楼老将军为齐将时保国护僵,骁勇无匹,夷光自幼便闻您的事迹,是以敬佩。二十五年前,楼将军因一己私欲未能满足便不顾齐楚大战的胶着而弃齐归晋,从此晋独强,而齐弱受欺,夷光不齿。如今,楼将军又自降身份以家老之卑亲侍孙儿身侧,夷光虽不知其中缘由,却知将军亲情犹重,为将军感动。如今看来,那扬名天下的穆侯亲卫黑鹰骑也是拜楼将军所创,不知夷光猜得对不对?”
家老终于睁开了眼,点头含笑:“好丫头,冰雪聪明,伶牙俐齿,爱憎更是泾渭分明,老夫喜欢。天下红颜,当真唯你可配穆儿。可惜……”他摇摇头,望着我的头发,神色异常惋惜:“穆儿也可怜,守着这么一个人在心不在的姑娘,怕是注定一生爱得绝望。”他叹息着,忽而撩起长袍双膝跪地向我行起大礼:“罪臣楼湛见过公主。”
他动作突兀,冷不防地,我又被吓了一跳。我无奈,心中只觉好气又好笑,忙弯腰扶起他,连声道:“夷光何能,怎敢受老将军如此大礼?”
楼湛起身,一默又无言。

二十五年前,先祖为父王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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