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吧南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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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回国投身抗战不后悔!”“1939年我回国时只有十七岁,可敌人都打到你祖家了,还能坐视不理?报国心切啊!”
这些“异乡人”,父亲的战友,他们全都是一个称谓——南侨机工!
我站在谢老面前,翁老把我介绍给他:“这是伯爹藻的女儿。”谢老立刻明白了。“哦!伯爹藻。你父亲是个好人哩。”此情此景,此时此地,我再次听到海南的乡音称父亲为“伯爹藻”,是多么的亲切!我明白了,父亲是机工中的大伯。
途经腾冲,在滇西抗战的一九八师阵亡将士纪念碑前,王老在阵亡将士名单中一眼就看到陈金榜的名字。机工陈金榜是和王老一批回国的,惠通桥被炸,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数十年后,在这许许多多的阵亡将士名单中,王老能一眼就看到他,也许是英灵在等待老战友的到来!
短短几天的行程,将多年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那层阴影撩开了。父亲、“异乡人”、南侨机工,其形象逐渐凸现。沿途的所见所闻,如同历史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现,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富家子弟林春才,瞒着家人报名回国的刘传授,被日军活埋的机工陈团圆——他们在祖国处于危难之时从南洋归来,在滇缅路上燃烧了青春和生命!但他们却是默默无闻!
心路漫漫(11)
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地拿出父亲所留遗物。看着这几样物件,忽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那只美国军用水壶,渴了,它让父亲解渴;那张行军床,累了,它让父亲解乏。两样物件都伴随着父亲多年,使他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而辗转于滇缅路上。打开那本陈旧的华侨登记证,注视着里面父亲那张发黄的照片,父亲的眼睛,有着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我要寻找!寻找那父亲陌生的过去。
从2004年起,我几乎把所有的工余时间都泡在云南省档案馆里。我阅读历史档案,阅读有关南侨机工的书籍,收集整理父亲和南侨机工史料。一张张发黄的陈年文档在我手中翻动,每一黄页都成了历史的载体:承载着这一段非凡历史的档案,从多年的沉寂中被我激活了。在查阅1946年4月起由华侨互助会造册《机工回国服务复员登记表》时,每一名机工姓名旁的侨居地一栏,那些陌生的地名反复地在我眼前出现。星洲、太平、怡保、霹雳、槟城、马六甲、柔佛、吉隆坡、沙劳越、吉打、暹罗、苏门答腊、西婆罗洲——所有的机工都侨居南洋。卷中贴有的照片,虽时隔半个世纪,一个个眉宇间仍朝气犹存,潇洒、帅气。当翻到卷宗92…2…146第78页时,我猛然看到了“陈昭藻”三个熟悉的字样,我的心跳随之加快,拿着那一张黄页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看到了,我看到了父亲年轻、帅气的模样!他整个地跳入我的视线,穿进我的心坎。嘿!父亲,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双目炯炯有神。我终于看到了父亲不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形象。父亲也曾潇洒、也曾年富力强。
查阅到仅存的几件1939年4月“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征募汽车驶修机人员回国服务登记表”,每一名应募的机工从姓名、年龄、家人、居住地及担保人的签名,都清楚地记录了他们当时的状况。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富有朝气,担保人的签名见证了他们良好的品格及回国服务的决心;但在整理到复员机工的名册时,却不见了许多眼熟的姓名及照片。难道他们失踪了?他们牺牲了?
1939年由南侨筹赈总会组织回国服务的机工共有3193名。抗战胜利后,1946年对尚在的机工复员总登记,经核查并领到回国服务证书的机工只有1144名。其中,有467名机工、眷属416人,于1946年10月26日至11月29日,分三批从昆明启程返回侨居国。为进一步查证南侨机工牺牲或失踪的准确数字,2006年我在云南省档案馆现存档案中,查到1946年4月至1946年12月,由“华侨互助会侨工复员请领护照名册”分八批登记报呈外交部驻昆特派员公署核发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出国护照的人员仅有1345人。
可见,3193名回国的南侨机工,在滇缅公路抗战中,牺牲或失踪了1800多人!滇缅公路,平均每一公里就牺牲近两名南洋华侨机工!
掩上那一页页案卷,我流泪了;闭上双眼,那一张张富有活力的面孔仍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现。他们告别南洋、离别亲人,穿越在硝烟弥漫的抗战生命线滇缅路上,最终沉睡于何方?无人知晓!
……
在云南省图书馆研究员陈坤华老师的帮助下,我找到仅存的几页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华侨机工通讯》期刊。在1940年3月10日第十四期较完整的一页中,有几个清晰的大字:“前方奋勇杀敌;后方努力运输!要争取最后胜利,须加强军事运输!”刊物的小栏目有:小论坛、自我批评、机工随笔、马来恋歌选、服务栏。其中让我最感惊异的是“服务栏”里登有机工的“信件待领”、“侨汇待领”,每一服务栏目下登有待领机工的姓名及序号。机工居无定所,不足20公分见方的一小块服务栏,随着《华侨机工通讯》不定时的传递,带来了南洋亲人的思念和牵挂。机工不计所得地奔驰于滇缅路上,多数机工需靠南洋亲人寄来侨汇维持生活。难道他们没在工作?他们没在付出?他们没在流血、流汗?都不是。机工归来,想到的只是为国家付出!
《新华日报》1941年1月27日曾对南侨机工作了报道。其中有一句说:“几乎每个人回国来参加抗战的经过,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实!”
那父亲回国前有何经历呢?
多年前,也就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带着对父亲的思念回到海南。找到父亲的故居,转了一圈儿,如同过客,又匆匆离去。此行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但对父亲过去的认知,也就停留在那几间旧房子上。如今,我对父亲的认识,已不再是从前那样模糊。
揣着父亲那份浓浓的乡情,怀着对父亲更深的思念,我再次踏上父亲的故土——海南岛。读书时,我曾那样迷恋那一首抒情、动听的“万泉河水,清又清……”其优美的旋律唤起我对万泉河边那山、那水、那人的遐想!那一定很美吧!
压根儿没想到,父亲的故居就在万泉河边。
父亲故居的周边,参天的大树,低矮的灌木,屋前一条小溪轻轻地流淌着,几只肥鹅扭动着身子悠闲地漫步。多么恬静的乡村!但父亲故居那几间孤寂的破屋多少还是与这诗意般的环境有点相形不衬。
门前,我点燃了红爆竹。对故乡、对父亲心灵深处的怀念之情在一点点释放……
爆竹传递着我的心声,乡里乡亲都知道这老屋有人回来了!
心路漫漫(12)
上香、上酒、上茶。三茶五酒,供奉了我的祖先、我的父亲、我的乡里乡亲。父亲,一个游子,离家多年,却无法回家……
归来吧!故乡的风,故乡的土,故乡的情——魂兮归来!
老屋里一下子站满了许多人。从前,我对海南的乡音、乡情所知甚少。此刻,在父亲故居的这老屋里,弥漫起浓浓的乡音、乡情。其中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我认识你的祖父,见过你的父亲。你父亲个头高大,魁梧。你还有一个大姐,在万宁。”
啊!欣喜的心情溢之我心中。
急切地想寻找那个不曾相识的大姐,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乡故土。
再回首,门前还站着徐徐挥手的乡亲。在晚霞的映照下,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画!
几经迂回,反复询问,我终于在海南万宁市乡下寻找到和我血管里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姐,一位七十多岁、穿戴整齐、容貌娇好的大姐。一见面,她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停地流泪,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
父亲留给她的,只有童年的记忆!
“五岁时,爸爸把我接到新加坡。和爸爸在一起,真开心!早晨,爸爸送我到幼稚园,晚上又来接我。经常带着我和几个叔叔在一起,喝咖啡、上游乐园……”
折叠在大姐内心深处的记忆被拉开了,她甜蜜地回味起她的童年,时光被她拉了回来。和大姐一起分享着父亲所予父爱,温馨、幸福之感从心底渗出。
“爸爸让大伯母送我回海南老家,那时我只有十岁。我是极不情愿离开爸爸。大伯母牵着我的手,我每走一步,都回头看一眼爸爸。可他一直沉默、沉默——我好想听到爸爸开口叫我留下。”
大姐沉浸在她六十多年前与父亲离别的那一幕中,虽是童年但她记忆犹新!难以想象,父亲当年目送孩子时的沉默,其内心是如何承受着巨大的不平静!是什么力量,使父亲和所有的南侨机工一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国征程?
大姐低头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语气重重地说:
“爸爸心里只有国家,没有小家!”
不!应该说,爸爸心里一直亮着一盏“心烛”,那就是“家”。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自己有个美好的家园!可是,没有国家,哪有小家。爸爸是先国家,后小家。
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父亲舍弃了在南洋安逸舒适的小家生活,回归祖国,是为国家;在我们兄妹年幼,需父母养育之时,父亲再驼的背也要撑着,是为小家。父亲,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大姐,我也曾和你一样抱怨爸爸、不理解爸爸。如果你和我一样,走近南侨机工、了解南侨机工、读懂南侨机工,那我们就会更加尊重和敬爱我们的爸爸。
海南岛,八百多名南侨机工的故土和家园。虽身在南洋、身在战火硝烟的滇缅路上,但他们心中一直装有浓浓的乡情、乡恋。
以下摘自第八批回国机工符和亲写于1940年3月8日的《乡愁》:
俗话说:“光阴易逝,日月难留”。真的,一转眼又是大地回春的时节了。院前,百花怒放,小鸟活活泼泼地飞鸣。大自然中的万物,都蓬蓬勃勃的充满生机,然而,异地的春光,时时使游子兴起了乡愁。
“7·7”事起,敌人的铁蹄踏进我们的祖国,连年的烽火,使乡土变色,民生倒悬,国势阽危,我们激于义愤,不愿在海外偷生,毫无留恋地,毅然整装回到祖国来,稍尽一点天职。南国的亲友们,也时常来信,加以慰问和鼓励,我们除了在内心深处道谢外,心灵上也涌起百般的快慰。
但是,自从我那可爱的故乡被敌人占据后,乡人不堪忍受倭寇重重的压迫,无论青年男女,都已纷纷离乡背井,四散流亡。回想我那七旬高龄的父亲,因年老体弱,只好仍留在那破碎的家园,在敌人的淫威下度日,无人服侍,又消息杳然,究竟他老人家的起居怎样?半年多来却一点也不知道,游子的心,怎不怀念呢?怎不勾起断肠的乡愁呢?……我现在深切地期望着,胜利早日到来,把倭寇驱逐出我们的国土,光复我们锦绣山河,让我重新回到我那秀丽的故乡。
愿我们坚强、勇敢,拼命地和敌人战斗,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去换取长久的自由和安乐。⑦
……
在海南岛,寻到了那我不曾认识的父亲的足迹。
离开大姐、离开家乡、离开我已深深眷恋了的海南岛。海岛的椰风胶林,海岛的乡土气息,海岛的亲人故里,一点点,不知不觉地向我浸染、渗入……
即将离岛,我极目眺望,海连着天,天连着海,无边无际。
漫漫南中国海,连着太平洋,连着父亲的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