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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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朝中风云突变,百官私下询问后,却又发现只有当今天子、大将军赵昶读过全部参奏,其余人等,无论是尚书令许璟,还是上本之人,都只见到部分甚至小部分参奏。在无声的私语中众人观望中惊觉前景茫茫不可预知,相比过于安静的大将军府,尚书台与内廷则是忙得不可开交,各种事端汇在一起,可统筹之人却闲居在家。混乱中半月过去,去年年末方平定的顺州传来叛乱新起的消息,如此一来推行两月初见成效的盐易耕牛之举如陷泥泞,本就混乱的朝政眼见更是混乱不堪,万事搁置。一边是百官参奏不止,一边是内政困境难平,据说鸿恩殿中物品被摔砸之音日日不绝于耳。就在诸臣子认定前路稍微清晰可辨之际,沸沸扬扬大半月的的参奏风波又掀新浪,天子终于明发参奏,上书之人仍为孟竭,只是奏章所奏之事再非前封鸡毛蒜皮小事,一字一句,都直指佳德三年腾州屠城。
这封参奏一发,本还喧哗不止的朝廷上下就像沸腾的锅上被浇下一大桶凉水,由人声鼎沸迅速转作寂无一语,无声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此时最看来最安静的大将军府,等待赵昶对此明发参奏的应对。
秋風秋雨愁殺人
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令我白頭
胡地多飆風,樹木何修修
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21
“混帐东西!”赵昶重重击案,用力之下,堆了满桌的参奏纷纷被震移原位;拍案后脸色却不见缓和,阴沉着把新送来的参奏递给下首的何戎许琏。
赵昶这样发作还是这大半月来第一次。这些时日虽然各类参奏终日不断,但也没见哪一封让他动怒至此,连前两天那封明发参奏都是寻常待之;许何二人两下对望,由何戎把赵昶手里的奏章拿下,看了几眼倒吸一口凉气,转手交给许琏,许琏读完气得浑身打抖,捏住参奏费尽力气,才不至于在赵昶面前把这封章折扔出去。
赵昶在案上怫然翻找一阵,想起那参奏已经递出去了,伸手要回,在二人面前又读了几遍,脸色越见阴晦,忍一忍没忍住,反手把奏章掷出去,说道:“仲平,派人知会内廷,我今日进宫面圣。”
何戎上前拦住:“将军既可忍孟竭弹劾屠城,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必急在一时?”
赵昶冷笑连连:“由他胡闹的时间足够长了,连这样的参奏都让人送来。胡愈教得好,别的不曾学会,倒学会隔山震虎……一切如昨日所议去办,是不必急,等我进宫后再说吧。”
于是就在案上翻出本空白奏章,转身到后厅更衣。何戎反复以目光示意许琏,许琏却不为所动,直到赵昶身影消失在竹帘后,始与何戎交谈:“快去吧,你派人知会郎中令陈伟调配禁军,我去御史大夫府。”
何戎叹气:“你明知此时时机并非最佳,却为意气不出言劝阻。若是子舒……”
许琏才把甩把墙角的那封参奏拣起,听到提到许璟,变色道:“不必提阿兄。这封参奏若只是为公,出言犀利倒也罢了,后头居然连‘适时未婚娶’也来说项,不是混帐话是什么。”
何戎不由苦笑:“自从陛下下旨非御史亦可上参奏开始这样荒唐的奏章见得还少么,不知多少封摘指将军私德,将军何尝怒过。何况他人有心落井下石,哪里由得你我。”
许琏脸色发白,咬牙道:“我无暇与你闲扯,你若不情愿,大可在此干坐。今日是阿兄,改日他人这样参奏于你,又当如何。”
说完甩头就走,留下也沉下脸的何戎一人,直奔御史大夫府而去。
……
佳德帝听到内侍禀报赵昶进谒时一直在痛的头痛得更厉害,看看明显也变了脸色的丞相胡愈和御史大夫张楚,挥手道:“让他等一等。”
内侍踌躇说道:“可是……大将军此时就在殿外。”
“外臣进禁省不是要事先……”说到一半想到赵昶就在殿外,无奈地低下声音对在座其他二人说,“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退下,就在此与朕一同见见赵大将军吧。”
二人称是,天子命人宣赵昶进殿,进殿后赵昶行礼,听到“平身”也不起来,而是递上一封奏章:“请陛下御览。”
他语气恭顺,似乎丝毫未被多日不绝的参奏弹劾影响。佳德帝点头让内侍把奏章呈上,又说了一声“大将军起来吧”,赵昶这才起来,目光在胡愈和张楚身上扫过,嘴角一勾,算是见过。
佳德帝打开奏章,本可见得意笑容的脸顿时僵住,不可置信似的看看奏章又抬头看看平静的赵昶,如此反复再三,终于推倒空无一字的奏本,正要开口问话,瞄到赵昶腰上佩剑,想到他居然佩剑入禁省,年轻的脸上忿忿之色油然而生,到嘴边的话反而一时没有出口。
赵昶等了一会儿,看佳德帝不语,先行说:“臣这数日在家中反复参阅陛下发下的参奏,尤其是明发一封,实是受益匪浅。”
闻言天子僵硬的神色舒缓一些:“但说来听听。”
“孟竭为佳吏,当予以提升。”
“哦?孟竭二次上书弹劾你,你倒觉得他当提升?” 佳德帝眼中意外闪现,继续发问。
“他二次弹劾,皆是出于安民之心。若臣出言诋毁以乱圣听,方不可长。孟竭为忠臣佳吏,当以褒奖。”
这番话在天子耳中倒显得有趣,没注意其余二人听到“以乱圣听”四字的表情,口气缓和下来,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卿以为当如何褒奖?”
赵昶微笑:“可进为御史大夫。”
话音甫落张楚脸上的颜色褪得一干二净,几欲离座;佳德帝也是大为意外,皱眉问:“大将军说什么?”
“孟竭可进御史大夫。”无视于气得面无人色的张楚甚至双眉紧皱的佳德帝,赵昶略提高声音重复一遍。
胡愈跟着一笑,面向赵昶开口:“大将军气度不凡,只是孟竭身为侍御史,越制上书,朝廷典律且不熟,大将军怎么举荐这样的人进官?莫非……”
赵昶微笑不改:“丞相大人只怕忘记,侍御史参奏,需上报御史中丞,再由御史中丞上报张大人,知晓后方可呈尚书台。孟竭官微位卑,如何只凭一己之力上书天子。追究下去,失职者究竟是谁?赵某家奴强占农田,自有御史参奏,那御史台上下职责不明,及至越制违典,又当参奏何人?”
这话说得声音并不大,口气几可说是和婉,说完还是微微笑着望向张楚:“府中有中丞执掌御史台,这些当比我清楚吧。”
张楚怒而作色:“你家家奴不过是奴婢,何来与朝廷官员作比,大将军言重了吧。”
“家奴为私人,却不知御史台上下,与大人又是何干系。”言语中赵昶眼中笑容收敛,冷冰冰顶一句回去。
“你……”
见两人僵持不下,言语又无忌讳,天子不免难堪,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乏力。忽然内侍又抬着厚厚一捧奏章进殿,感觉到殿内气氛微妙,就悄无声息地把新呈来的奏章堆在御案之上。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看完后脸上青红不定;正好赵昶开口,盯着天子说:“陛下今日发到臣府中的奏章中,有一封参奏尚书令许璟的。”
再说话气势就弱了三分:“是有,那是御史中丞丁贯所写。”
赵昶双眼蓦地一亮,精光毕现:“陛下既然发给臣此参奏,便是认定许令非陛下之尚书令,而为臣之尚书令?”
在这样的目光下天子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顺势扶住案角站定,背上的冷汗冒得厉害,话也说不甚利索:“此话由何而来?”
“‘许璟既任,要事无不先报于赵昶,窃不知许璟为陛下之尚书令,抑大将军赵昶之尚书令?其人此举,上不孚陛下重望,下有亏自身德行,敢问当以何颜面据尚书令之位?’陛下何必问臣此言何来?若陛下认定臣如梁冲之流,罪当论诛,尽可直判,臣但领死决不敢有二言!”语气斩钉截铁,不见丝毫退让。
天子大惊,惶惶四顾但无人出声相助,颓然坐回御座,也是前后不搭毫无依靠。看阶下赵昶目光炯炯,摇头道:“大将军多虑了,朕若信此言,怎会把参奏悉数转于你手。”
赵昶对此不置可否:“许令虽身在台阁,却是尽心辅弼,从不曾以私欲挠意。如若许璟尚德行有亏,陛下也可不必再言广纳贤才了——用人仍疑而不决,此参奏足以让士子寒心。丁贯有挟私之嫌,御史挟私上奏,按律罪加一等。至于孟竭参臣的第二本,臣奉旨讨逆,失职处可听凭陛下处置。”
这时天子被赵昶说得面孔青灰发白,哪里还能再说什么,一旁胡愈不断使眼色暗示也不起作用;赵昶还是微笑,弯腰揖道:“臣再三建言,孟竭可进官。至于参许璟之本……”
“不必说了!”天子烦躁打断,“这事朕已知晓,丁贯挟私报复,明日宫前受鞭笞三十,即日格官,大将军再无异议了吧。”
对天子口气中的退让和赌气赵昶并不介意,说了声“陛下英明”,就自行作揖告退。前脚赵昶踏出殿门,后脚天子狠狠拿起镇纸往赵昶适才所站位置摔去,硬是把地砖摔缺一角,同时把那封放在最上面的新到参奏砸到张楚脚下,咬牙切齿道:“你既弹劾他人,本身的纰漏就先收拾好,私德,私德,日日揪住他人私德不放,你看看这是什么!”
张楚疑惑地拣起奏章,看完之后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辩解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茫然之下坐回原位,奏章落地也不管。天子冷冷看着,眼角余光抓到鸿恩殿外的广场上几抹寒光,照得他烦躁不安。遂打发内侍去看究竟是什么在发亮,内侍动也不动,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回陛下,那是禁军中一支,已经守在门外好半天了。”
……
赵昶在郎中领陪伴下走出禁省,正午稍过入宫,出宫都已日斜西山,他回头再看夕阳下的内宫,琉璃瓦被照得折出七彩光芒,如临斑斓仙境。
马车很快出宫,行在宫门前大道上,赵昶稍显迟疑的声音从帘后传出:“先去一趟许令府中。”
从许家下人处得知许璟在前庭看书,问明道路后,赵昶独自一人来到,到时许璟正在看园丁浇水,书则搭在膝上,显然看得入神,没有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庭院不大,院内东北角一棵梧桐新引,庭中还载了几株茶花丹桂,虽不见花但疏落有致也是清爽可人。赵昶走近后轻轻叫了声“子舒”,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不合宜的地方所带来的诧异很快把许璟从专注中拉出,转过头,他身后的夕阳好像把金光揉碎后再一点点撒进乌黑的眼里,流光溢彩之外神色皎洁而平和,带着隐忍的气息。看见站在夕阳下的人后许璟什么也没说,嘴边有个浅淡的弧度,平静地默默注视着来访的赵昶。
22
赋闲十余日,许璟的精神见好,神清气爽坐在石桌前,也不意外在此地看到赵昶,说:“听文允说大人午间入宫面圣去了。”一开口,眼中细碎的金色沉淀下去,只在眼眸转处间或闪现。
似乎被这样的目光刺中,赵昶的笑容反而淡下,静静站在原地不做声。无声中两道目光撞在一道,很快赵昶转过脸,许璟则起身吩咐下人上茶,当刻意的声响消散,庭院中越发寂静了。
许璟抬手示意赵昶坐下,跟着自己坐回原位。一番走动客套把先前无语的尴尬冲去一些,落座后赵昶看清桌上的棋盘以及摊在桌面上的棋谱,遂笑语:“才从宫中出来,顺路过来看看。子舒一个人下棋么?今日难得有闲,不如你我下一局。”
说完伸手欲抚去棋盘上的残局,却被许璟拉住:“虽是残局,也是适才对着棋谱摆上的。大人如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