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红-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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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二十五
一辆车停在风靡楼外面，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肖葵，他戴着一副红色镜框的眼镜，头发剪短了许多，可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精神了。他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抬头看了看风靡楼上方蓝得透明的天空，向风靡楼里面走去。
风靡楼三楼大家都在等着他，他一进去所有的人都闹起来了，开了香槟为他庆贺。
火星冲过来就抱住他。
“好小子，我就知道这次比赛你一定能拿冠军。”
“你不也是亚军吗？干吗这么捧我？”
火星甩甩头，“我对不起我爸妈，那副画是梵高爷爷保佑我，不然评委怎么会把那几坨屎当成向日葵啊？！”
“哈哈，明年的今天你再烧炷高香给张择端，画副《清明上河图》也吓吓中国人。”
画室里爆发出嘈杂的笑声。
肖葵的神色慢慢凝滞，他穿过人群，走到那副装裱得精致完美的图画前面，它挂在画室最抢眼的一面墙壁上，名为《相思红》。
看着它，仿佛又重现了那天他从别墅群中间的那个小池塘里冬游回来，本来以为在大冬天里把身体下潜到寒冷的水里就可以冷切心中的烦闷和焦躁的。可是当他湿淋淋颤抖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乐乐在摇撼相思，抓着相思的胳膊，他当下冲过去，拽起乐乐把她扔向旁边。乐乐冷白的笑声使他那一刻的惊惧达到了沸点。
而这副画上挂满树梢的俏丽而鲜红的相思豆，正是他用画笔一点一点勾勒洒在画纸上凝固的血液而画成的。
它代表的，更多的是他的心痛和不堪回首。
火星走过来，捅捅他的胳膊，低声问：“怎么样？还在想她？”
他把头埋下去一会儿，脸上笑得很苦涩。末了，他抿了抿嘴唇，自言自语似的说：“其实，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相思离开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从夹缝里缓缓渗走。洗涤了那些浑浊不堪的岁月，那些青涩的爱与孜孜不倦的痛。
半年前，相思留了一封信在医院的病床上，就从医院里悄悄出走了。至于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告诉谁。那个时候她的伤根本还没有好，身体虚弱，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可是她却毅然走了。因为这个地方，洛阳，这个她曾经向往了十年的地方，终究没有她再呆下去的余地。
她就是这么一个经不起摧残的人。其实人在过深的伤痛面前，往往是个无法救赎的弱者，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离伤痛远一点。
半年后她在安徽铜陵，相思河畔。
她做了美术老师，那个小学大概也是当年月瑶教过书的学校，虽然都已经修葺一新，墙壁粉刷得很白，学校操场四周绿树成荫。她在这里见到了很多相思树，和她梦中的非常相似，高大，挺拔，站在树下面，总是能延伸出无数纷乱的遐思，她的脸微微透红，从半年前到现在，她的小胖脸一直不再有了，她很瘦，瘦地让人担心。
其实她的生活很悠闲，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这个小学每天早上都会升国旗，孩子们把钥匙用小绳子拴起来挂在胸前，放学了会三五成群的叫着“首长好，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回家，或者扑到河里去抓虾。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个打打杀杀混日子的年龄，她记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它们很清楚的在她头脑里像一本旧画书一页页的翻过去。比如她救小哑巴妹妹跳进芦苇丛里，比如爬上树去掏鸟窝，她把鸟蛋扔下去，乐乐接不住，全掉到地上打碎了。其实那些小往事充满了甜蜜和芬芳，蓄了那么久了才会散发这么甘醇的香味。
她唯一不再清楚记得的是她在洛阳的日子，或者只是为了刻意的忘记。那些记忆只在她的脑子里慢慢模糊，模糊，直到化成缭绕的轻烟散了开去，最后落到她手心里也只剩下时光的某些碎乱的光影。
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小山村学校里看到一本晚伶的书。那本书是同事在上课的时候没收一个六年级女生的，她在办公室里自己偷偷看着，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了，大家还以为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了，结果她把那本书扬了扬说：这书哭死我了，我发誓以后不谈恋爱了。事实上那个女老师还从未谈过恋爱。
相思接过那本书看了下去，她没有告诉大家她是认识这个作者的，看着书中的故事，和那些支离破碎的伤感，一点点凿入内心，看完这本名叫《爱死了》的小说，她感觉整个人都被凿穿，秋天里淡淡的冷落满霜花。
记得书中写得最让她疼的一句话是：如果上天都不帮你的话，那么无论多少人给予帮助都是无用的。
相思知道她指的是晚伶与呆书生之间的误会。书里面附着唯一一张晚伶的照片，应该是她在海南的椰子树林里照的，木制的吊脚楼，茂盛的阳光和发黑的皮肤，她斜靠着吊脚楼的栏杆，神情清淡，和此时的自己是如此的相似了。
这一天相思带着班上的小孩子们去画相思河畔的相思树，这是她琢磨了很久的。孩子们特别喜欢和她出去写生，画画是一大乐事。
他们去的时候乘了一辆小巴士，巴士破破乱乱的，开起来哪里都响除了喇叭不响，摇摇晃晃的向河边开去。车上人很多，挤得够呛，相思要照顾一车子的孩子，还要应付车上另外一些大人们。尤其当她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把手探向一个穿蓝格子小布裙的小姑娘，小姑娘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那里发抖。相思一把抓住那个男生的手，她笑得特别温柔。
“小伙子，你妈妈没有教你乘车的时候要抓牢扶手吗？”她把他的手放到扶手上面，友好的说。
那男生脾气粗暴得很，他们两个采取了迂回的心理战术。
“妈妈的多管闲事，小心我摘了你小命。”
“反正我是个快死的人了，你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那男生吓得当即往后跳了好几步远，一副“你别过来你过来我跳窗了”的表情。
“肖老师，我们要相思豆。”小孩子扯着脖子喊，看到河上的两棵拥抱的相思树都兴奋了起来。
“那我给你们摘了相思豆，你们要好好画画才行！”
孩子们答应得非常畅快。
这是天气温凉的十月，天空很蓝，也很高远。相思豆结满了树梢，红红的豆子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一大片。相思把画板放下，她开始爬相思树，她以前是个爬树的精，再高再难爬她也能像猴子似的嗖一下窜上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这一次不行，她越往上，越使劲，就感觉整颗心脏都动荡起来，有被狠狠挤压的感觉，其实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了。但是看看树下一张张渴望的小脸仰望着她，她感觉自己身上系满了他们的期望，这些期望压得她很重，她再往上去，用胳膊攀住树枝。到达上面的时候，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匍匐在倾斜的树干。
拼命压抑从胸口涌上来的血腥。她慢慢站起来，把脚也踮了起来，站在一根粗实的树枝上，她仰着头伸手去够上面红艳艳亮闪闪的相思豆，就像她在梦中站在山颠上够相思豆一样，那时候黑暗的空中慢慢探出了亮白的天光。
她的手在空中晃荡了一下，连同她的整个身体。她用手捂住嘴巴，然后被一束刺眼的白光吓了一跳。
她透过繁密的相思树枝，看到站在对岸的那个人，他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有些不真实。但是他的笑容依然如旧，清澈，美好。
她看清楚了他手中拿着那个破碎的铜镜。从上面反射出许多许多的光束，只有一束落在她的脸上。
他把镜子放下来，痴痴的看着她。他身后的山与水都成了一线，一条亮白的光线，从她眼前猛地掣过去。
她多想叫他的名字，叫他小葵花。可是冲口而出的，却是一满口的鲜血，血滴到河水里，缓缓晕开，那澄澈的可以倒映出蓝天的水中便绽开一大朵红色的牡丹花，像一种透明的红，它开得多么美丽，可是绝情。
她依稀记得，“娇容三变”变成红色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结尾
　　　　结尾
他去监狱里看了浪子，他蓄满了胡子，神色疲倦，目光空洞。因为那个杀人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判了浪子二十年，可是这个二十年，也等于枪毙了他的一生，连同那些倏忽而来，飘然而去的短暂的幸福。
“好好照顾她。”他在桌子的另一端恳求肖葵，“把我没能给她的统统给她。”
他狭瘦的脸在这一刻因为还有所牵挂而熠熠的闪出光彩来。
“我会的，你也保重自己。”肖葵起身，把一本画册递给他，“这是相思以前画的画，我把它们整理成册了，你在这里有时间就好好看看吧！”
“哈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就是大把大把消耗不完的时间，不过，还是谢谢你。”他把画册捏进手心里。
他通过长长的走廊走进病房，那间病房平日就有充裕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在医院的第十三楼，在这层楼上，只要稍稍剥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前面没有任何阻挡，仿佛可以看到遥远的南国，一个种着许多相思树的小山村，还有传说中跨过小河流拥抱在一起的相思树。
白云幽幽忽忽的从窗前飘荡过去，红色的霞被成群结队的小鸟的翅膀慢慢淹没，它们飞过城市上空，却没有鸣叫一声。
世界总是沉默的，就仿佛从她昏迷的时候开始，沉默是一只大的无边无际的囊袋，装走了太多的欢乐。
他一直在等着，她却一直没有醒来。
他俯身在她圆润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睫一如既往松松的覆盖着。他将那对比目鱼放到她的枕头旁边，红色钻石眼珠闪烁的点点光芒抚摩她流线一样光滑而无声的脸庞。
“醒来吧，相思，已经睡了这么久了。”他喃喃的说，声音喑哑。
在他的记忆中，他是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喊她的名字——相思，相思，它仿佛一个久违的朋友，携着满身的花香姗姗来迟。而他常常叫的那三个字，那个“小猪妖”的前半生已经从意识的边缘游离开去了，那么请让她的后半生早早来临吧。
等待，是一锅焖熬的粥，没有动静，抵死难受。
他的下一站是去看望乐乐，她应该正在不远地方的疯人院的那个种满牡丹花的大院子里晒太阳，她会从翠绿的草坪的这一端悄悄走到那一端。她会偷偷藏半个面包跑到那个院子的一棵桂花树下，把面包屑洒给一只迷路的鸽子。
她还会唱歌，用比从前还要纯真的声音唱着那首她唱红了整个洛阳城的歌。
下雨的天，我停留在阴天
你能不能靠近一点点
原谅我做的傻事
其实我的疼不会比你少一点
你从我面前走过
像五月天空远去的云朵
原谅我记忆留白
我不是你最在乎的人
不能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再来
（完）
她被心爱的人称为小猪妖，她不远千里奔赴十年前的约定，可是他却误打误撞爱上了自己的姐姐祝乐乐。
她叫相思，却注定相思无用处。
小猪妖过完了自己轰轰烈烈的前半生，出车祸，寻回母亲，与小混混浪子相爱不成，浪子坐牢，乐乐疯癫。小猪妖的前半生过得精疲力竭了。于是到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寻找她梦中的相思树。
可是毕竟是梦，她愿意停留在梦中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