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世界·七天七夜-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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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却不能彼此有所联络,这,不可不为是一种残忍。
只在同城中,隔断似千山。
我很难想象我妻子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不敢想。
不待多时,腿部一阵甚似一阵的酸麻,驱散了我对妻子的所有回忆。回到现实中的我,望望周围,没有一个人晃动丝毫,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被强力胶水粘住一般。
这一切,直到李志超被狱警看押回来才得以告终。
李志超一步一挪的上了铺位,从他沉重的步履声中,我们就可以感知到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因为管教近在咫尺,我们无人作声询问,有的只是大家借此机会活动腿脚一二,来缓解难言的酸楚。
待到 管教走远,众人立刻开始低声询问李志超详情,我依旧选择沉默。
我所坐的位置,正好在他的隔壁,面对众人的问题,李志超没有说话回答,只是用牙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他的手中掐着一张薄薄的纸。
“小崽儿,下告知了?“刘猛在后面插话道。
李志超点了点头。
“我看一下!”说着,前面的杨所一把抓过那张纸,即席阅览起来。
“噢”杨所若有所思道:“你给起诉的罪名是抢劫,还是入室抢劫呢!啧啧。”
说到这里,李志超就势接过话茬,“没事,最多和我一样,呆个六七年的就扛过去了,我也是抢劫嘛!”
也许,这在陈超看来就是他安慰别人的手段了,但适得其反,李志超反而愈发的眼角湿润。哽咽道:
“这可是入室抢劫,最高会判死刑,我还好说,可家里我妈妈……”
“算了,算了。”吕小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当初抢劫的时候就已经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况且你犯事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周岁,应该不会判决你死刑。顶多十来年。”
“就是”李建国头也不回的解劝道:“你有我犯的事多?我光起诉书就二十页,熬吧,天黑一天就少一天,急也没有用。”
“十多年……”李志超喃喃道,面目一片茫然,这意味着至少,他的青春将要在这里度过,与高墙电网狱友管教一起度过。
当我们在学校、舞厅、酒吧、网吧、餐厅消磨时光的时候;在我们忙于四处闲逛养宠物找女朋友挥霍青春的时候,我们至少是有一点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还有自由。
青春对于人生来说,只有一次,而李志超的青春,则充满了黑色和愤懑。
没有了自由,青春也失去它那鲜艳的颜色。
李志超禁不住如此大的压力,白纸黑字的公诉罪名——“入室抢劫”,呜呜的痛哭起来。
哭声不大,却很凄凉。就好像月夜下低沉的二胡声一样,声音不大却让人产生共鸣——黯然销魂。
“吧——嗒——”李志超的眼泪像珍珠一般一滴滴的撒落在了床铺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弹时嘀嗒连不断。
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凶恶的犯罪嫌疑人,他只象一个受尽委屈急于回家的孩子。
如果我是李志超,此刻我会怎么想?
我不敢想,我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他撕一块手纸。
“谢谢”,他破天荒地对我说谢谢,让我一时间不适应之极。
禁不住好奇,我忍不住悄声问李志超:
“你现在后悔吗?”
李志超摇摇脑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回家,看看我妈。”
说完,再也不做言语,只是任由泪水涌出眼眶,潸潸而下。
真感情就是好文章,而李志超的真感情,真话语,宛如一块巨石,抛入了一潭死水般的囚室,泛起了阵阵波澜。
“唉,我也想家……”其背后的吕小刚低声叹口气。“恐怕儿子都不认识我了。”
看似残忍、麻木、桀骜不驯的犯罪嫌疑人们,也有其脆弱、柔弱的内心世界。
李志超的话语,像一把匕首,扎入了我的心脏;象一张无边的网,缠绕着我的思惆。
而同样的,所有的“在坐者”,都禁不住低下头去,轻声叹息不已。
生有何苦,囚有何欢。
压抑的窒息的痛苦的挣扎的寂寞的彷徨的愁苦的不堪的我们。
现在的我,无法推测当时大家的想法,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人生二十年,回首错十九。但至少的,每人都在自己的无边苦海中苦苦泅渡,好容易上岸者,因为李志超的一席言语两行清泪,再一次痛苦轮回一遍。
幸福同喜,哀愁各异。
第四十六章
我只能记得我当时的点滴思绪:与李志超相比,我大抵不会判那么多年。但是我又会关多长时间呢?粗通法律的我也了解,有关法律给与执行者和操作者的自由空间过于宽广(以至于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所谓“赌博处罚十万多,不掏就进看守所;待到家属筹集钱,活人早已赴冥河。”),象我的这个事情,可小至罚款一两千,可以大至劳教两三年,倘若赶上形势需要,整理整理素材,估计还可以“ 传播淫秽物品罪”判我个三五年什么的。
所以,有句古语在中国特别实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实,化的不是事件本身,而化的是处治事件的个人。
用什么化?这一点,读者诸君不言自明。
但是,现在的一切一切,我都无法与外界有丝毫联系。我只能等待,苦苦等待。
偏巧的,等待过程中,又感受到了李志超的一席肺腑之言。不自觉地,我想起了我的家人。
母亲、妻子、孩子……
这是监室内悬挂的歌词“铁窗泪”中的述及顺序,我在听词唱歌的时候,也不禁为其中的朴实的言语所震撼,所感慨,再加之李志超的一番话,更加激发了我的悲怆之情。
“白发苍苍老妈妈,盼我回家老眼花……”
“我做牢房把你抛,你守空房我牵挂……”
浅显通俗的歌词,朴实无华的情感,在此时,反倒成为了情感迸发的源泉。
那一刻,鼻子酸酸的,我真得很想哭。
“ 无知者无畏,无爱者无忧”,倘若我的内心世界没有这么多的别人对我的关怀和爱,我也不会有如此的丰富的感情,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努力不让大脑回忆那些浸泡在似水流年中点点滴滴的爱,可那些爱却如同燃放的礼花一样,不停的闪现;我想控制鼻子不要发酸,泪水不要夺目,但不争气的我,所作的只有继续撕扯下一块手纸,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纸张很快被浸湿,其速度不亚于我感伤的速度。
那一刻的我,不知晓何时得以重见天日,大脑真的乱作一团。
我很后悔,后悔截至意外发生之前,我还没有给母亲洗过一次脚,而母亲足足给我洗了十五年!
我很后悔,我的妻子义无反顾的和我结合在一起,婚礼也没有。我当日承诺;日后和她举行一个简朴而隽永的婚礼。但时至今日,依然无期。
我很后悔,我那一岁半的小儿子,从八个月起,就把你搁在了你爷爷奶奶家,而我因为路途遥远,到现在也没看见过你一眼,给你哪怕一丝丝的父爱。
我所后悔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飞速旋转的大脑想到了很多后悔的事情:诸如什么没有出国旅游,坐飞机,看儿子上大学之类的事情都思考过。
其实,人在监狱里不知何时得以释放的时候,其处境和一名濒死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无尽的后悔,后悔无尽……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我也已死过一回,现在只不过是复生回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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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间歇,增添了新内容——做操。
看守所中的做操,内容是普通的第八套广播体操,从中学到大学,就从未间断过,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守所内,又会再续前缘。
出于种种缘由,他们让我站到放风场中队伍的排头,与其说是领操,不如说是找毛病取笑更恰当。
不知是因为我做操标准,还是他们今天本身就难受之极,无暇理会我。总之,一场操平平安安做下来,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责难和非议。
做操过后,照例有一段放风透空气的时间,只不过今天的放风时间分外的沉闷。大家都象抽皮的狗儿,懒洋洋地散蹲在一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关电门,我们在广播的“号召”下,继续开始了坐板。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煎熬到大约11点的时候,坐板正式终止。随即就是我繁忙的时候——整理分发餐具、端饭洗碗云云。
这样的坐板,只是开始。
这样的生活,仍在延续。
有时候,自己有片刻的冷静,不由质询自己:难道这不是现实,只是一场噩梦?
那么,何时,我才能从这一场噩梦苏醒过来?我不得而知。
午后
中午漫漫,无心睡眠,我所有的思绪,又全部落在我那业已回来的妻子身上。不知她现在地处境如何,是否一路平安?
身子侧躺在床铺上,斜眼睥去,所有人都在酣然入睡,除了两个失眠的落魄者——我和李志超。
李志超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铺,蹲在床铺下,轻轻拽出自己的行李箱子,打开箱盖,翻出自己的那张告知书,默然地注视了半晌,紧紧地攥在手心;随即又拿出一卷手纸,撕扯下一块,盖在自己的面颊上。
哭有很多种,有声无泪,无声有泪,有声有泪,无声无泪。
这四种哭声中,尤以无声有泪和无声无泪最为伤人销魂。
而李志超,显然还没有超脱到杜鹃泣血,无声无泪的高超境界,他只能任由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动而出,瞬间浸湿手纸,然后潸潸而下。
监室很安静,静地隐约间,可以听见李志超泪水滴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监室的空间,相对于李志超来讲,是分外的宽广。李志超站起身来,开始了来回的踱步,缓慢、迟钝而让人看着怜悯不已。
李志超的步伐很沉重,每一步象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几近艰于呼吸。他抬头看看窗外,厚重的云彩;低声嗟叹一声,撕扯一块手纸,擦拭着无声的泪水。
这种感觉,颇似《静夜思》的感觉,不过,在这里,李志超演绎的是一幕“静室思”——
床前看告知,不知何时释;举头望天沉,低头两颊湿。
卧看李志超,我的内心同样难受异常,李志超起码也已知道自己的大概情况和处境;而我,此时对于这些,还是丝毫不知。
你知道的往往不可怕,可怕的往往是你所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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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板,仍是下午的主旋律。
只是,由于换班的关系(下午不是“马王爷”当班),下午就显得比较随意,可以随意的晃动手脚肢体,而不用担心会有管教突然神兵天降。
下午的天,依然沉闷不堪,抑郁的天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中午不休息的直接影响,就是导致了下午此时坐板地恍恍惚惚,再加之天气的阴沉,瞌睡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向我汹涌袭来。
经历过十四年教育的我,已经习惯于用各种不同的样子睡觉,而且,还能保持很高的伪装性,不至于被老师发现,(这似乎也是所有学生在学校期间的“必修课”,而且几乎个个成绩优秀)。没想到,现在又可以重操旧业,如老僧入定,身子纹丝不动,而本人则早已神游太虚。
所谓梦由心生,自然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少不了做种种黑梦。
梦境中,感觉是无边的漫长,如同一条长河,我在其中苦苦泅渡,而对面遥不可及的岸上,仿佛有一个人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挣扎,身子却不能靠近河岸丝毫。
蓦的,感觉身后有一只巨掌,推搡我一把,身子一个踉跄,禁不住向河低沉下去。我想挣扎呼救,但滔天的河水瞬间袭来,淹没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