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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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委身于他感到恶心和无穷的羞悔,她那富于同情心的个性主宰了整个事件本事,何况是为亲妹妹的未来,是为雪洗自己的耻辱。她勇敢地面对即将降临的灾难。她义无反顾,迅速地跑到厨房,选择一把最厚最利的菜刀。接着,她鼓足力量,正将冲出去与楼上的老家伙拼个你死我活,这时候楼上的皮带抽打嘎然停止,一会儿又听见下楼的踏板声,一种刺耳得令人窒息的噪音。她料定他下了楼,便匿在厨房大门后面,等他下楼,看他又想玩什么花招,再做行动也不为迟。她就好像浴血的战士,时刻在捕捉战机。转瞬之间,目标出现了,近在咫尺。她哆嗦着手举起菜刀,她的力量本来单薄,后来估计因紧张缘故,那只举刀的手简直软如风中芦苇,然而雪耻的决心伴随刚才目睹的残忍越来越浓稠,血一样胶得她逐步接近坚强。她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气力把刀横扫过去,第一刀略微偏差,只削中他半边头部,但仅此一刀,他便轰然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她一不做二不休,仇恨像决堤的海,浩浩荡荡奔向生命极致。她站好一个坐蹲姿式,跟儿时剁猪草的感觉差不多,就那么一味地剁啊斩啊,直到将他醢成血肉模糊的异物。最后,她实在无法进行下去了,便想直起身来,可是双腿真地不听她使唤了。她只好坐在地上捂脸哭泣,而那把菜刀被她扔到水池里头,发出一声脆响。没多久,窗外鸦黑,她坚持所剩无几的体力,挣扎着起身,等她站好后,抬头便和同样披头散发的妹妹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杀了他?”金菊站在厨房门边,身子靠着门框。
“不关你的事”金桂说话像在咬核桃壳儿。
“你何苦——”金菊欲言又止,禁不住两行热泪草书也似挂在眼角下面。
“你再说也是空话,我要去自首,坦白从宽”金桂向妹妹强挤一抹凄笑。
此情此景,使金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末了,金桂推开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金菊心灰意懒,她等姐姐走后,朝地下那砣异物啐口血痰。等了片时,楼上楼下所有的灯具被她打开。夜幕降临,远观于郊野,这座在武陵县相当出名的三层洋楼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和田玉,散发幽煌的光泽。
第五十九章 改制
丁丑年正值香港回归,是年春节,国营军停界林场场区范围内普降大雪。这是严冬最后一场雪。那雪飘了两宿一昼,至第三天凌晨收势,漫山遍野所积压的皑皑白雪封住盘山公路。因为很长时期经营停顿,使贮木场的木材得不到销售,所以久不通车;场里也没安排职工去清扫雪障,而往年只要积雪,场里都会集体组织一次义务扫雪活动。停业文件是州政府颁发下来的,旨在进一步深化改制,并且争取年前结束。那阵子正逢林场三位卧病在床的退休老职工接连仙逝,送葬队伍迫于出殡计,不得不请人扫雪,疏通了盘山公路。当时场里有好事者风传:“老场长乔保森虽不得好死,但有几位与他陪葬,一辈子活到这层面,值啦。”此话是否属实,只当题外发挥。
立春在即,天气渐转。太阳升得老高,溶水涨起来了,山岭上空四外飘飞一种名为猪屎雀的黄咀丑鸟,一日到夜在峡谷两岸箭竹丛中啾啁,扰得人心惶然不知所措。
时不到八点,场长欧阳松最早一个来到场办,提了把扫帚打扫卫生。今天礼拜天,可与寻常意义的礼拜天却大不相同,今天州委州政府抽调的二十名改制组干部即将进驻场部,而且为防止类似上次牛汉栋被殴事件,据说还要调拔一支武警中队前来维护治安。由于第一天议程只要求召集场党组和各工区负责人到位,欧阳松不安排两位女干部提前赶赴场办打扫卫生,而是亲自动手,时刻准备迎候改制组。同时他又必须马上给各工区组长拨电话,通知他们尽快于当天上午九点以前赶到场部参加改制会议。凭欧阳松经验,首场会议主要是为改制定调子的。
忙了一阵,欧阳松累得挥汗如雨,直了身子歇会儿气,一手将皮夹克拉链拉下,敞起衣服散热,冷不丁背后被人打了一下。
“日薄西山,你还图个啥。”
说话者是钟桧堂客,手中捏了张信笺纸。
欧阳松接过话端应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女人递过来那张条子,说:“你是负责到底的人,我老钟不如你哟,他闹病了。”
女人完成交请假条的任务就扭头动身。欧阳松本想跟她询问钟桧的病况,见她去了,只好盯着条子发痴,心头不由自主窜了股火气:关键时刻掣肘,身为副场长莫讲给一把手面子,也该顾全大局啊!
九点钟左右,改制组人车俱齐,各工区的负责人也陆续到达会场。然而,令欧阳松蹊跷的是,一再强调派武警维持会场的说法纯系子虚乌有,什么武警中队,连一个当兵的影儿也没见着。参会人员除副场长钟桧以外,该来的都来了。会议由欧阳松主持,他做了开场白。尔后由州政府一位主管经济工作的女副州长做报告。主要议题集中四个方面。其一,这次国营军停界林场改制,对象指全体林场干部和职工,包括场党组所有成员;其二,一次性买断工龄所补偿的底金为四万元人民币,据称这个数相对于工矿企业就算很高的水准;其三,社会保险金的问题,买断前由国家缴纳,买断以后历年应交数额由员工本人负责;其四,买断后林场实行私营承包,进行公平竞标,中标人经营期限为五十年。至于医保领域,会议始终未涉及。
上午会议结束,工区组长各自拿了几份文件资料回各自工区,以便动员群众,推行改制。而身为领头雁,欧阳松面对林场飞鸟各投林的现状百感交集。在他的记忆深处,翻开自五八年建场以来历史,搞了近四十年公有制,到如今林场大多数职工仍在温饱线附近徘徊,每个月巴巴等待那三百元工资,有时还会面临拖欠危险。因贫困他们节衣缩食,在林边地拓荒,搞起了小资主义。因长期居留山林,子女的教育成材困境自然不必赘言,就业成了老大难问题。因远离城市,医疗保健简直可望而不可即,犯病尽可能挖中草药医治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基本技能,他们绝大部分人熟知几十种在外人看起来根本没听说过的药材。以前附近几个村寨的农民对我们蛮尊敬的,现在变了,他们没那么亲热地叫“老兄” 了,而是想打招呼就打,打时也不叫老兄,只是点个头而已,要不干脆视如陌路。是啊,农民朋友富了,好的土地政策使他们成为大地真正的主人,他们不愁吃不愁穿,相当一部分脱离大地束缚而变成富余劳动力闯进市场经济。说句老实话,对失火后的烂摊子,欧阳松缺乏信心,他不信凭自己个人力量可以改观近二百号人的生存状态。但是当他听到改革的号角即将吹进山林时,他全身肺腑又为之一振,所有那些僵化的神经元细胞统统被激活了。他热烈拥护改制政策,主张私有化道路。他认为改制的步伐越快越好。他能够预料改制的过程步履维艰,只不过他坚信改制的大方向绝对正确,凡事只要方向对头,成功就得了一半,这就如同一条最浅显的常识:新生儿的诞生怎么不伴随血的阵痛和生命的啼哭呢?一切顺应历史规律的新事物,任何个人和势力不该阻挡,也无法阻挡。谁如果那么去做,便应了那则关于螳螂的成语故事。的的确确,螳螂的渺小贻笑大方,而它的愚昧更令人深省……
这天下午,欧阳松仿佛“长大”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找钟桧交交心,把把这家伙脉博,医冶他的病根。
钟桧家在第八工区宿舍,是一排青砖灰瓦平房中的一套。钟桧女人好不容易碰到日头天,正在太阳底下拿一面簸箕簸糯米,看场长欧阳朝这儿走,估摸十之八九是来找她老钟,便撇下圆箕,笑吟吟地迎着道:“欧阳场长你稀客哟,不忙场里那款,倒深入基层体验生活呀。”
欧阳松说:“嫂子,太阳高照,你只顾自个儿讲得痛快,也不给佬弟取条凳晒晒太阳。”
女人听他这么说,赶紧跑到屋里去逻凳,说是逻凳,其实去喊老钟,莫装病在家让领导逮个正着出洋相,还是主动跟人家领导会个面,心里有啥名堂,蹩屈就抖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老钟,你得出来一下,欧阳场长在屋外等不起了”女人的嗓门又尖又细,自屋里溅到外面。
钟桧磨蹭了几分钟,终于趿双拖鞋走到屋外。他女人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手一个,拎出竹靠椅,摆到户外三合泥坪院。欧阳松也不谦让,接了一条坐下。钟桧这时对他女人吩咐道:“给场长泡盅茶,我不要。”
欧阳松掏来一包过滤咀,撕开去,抠出一支丢送钟桧,自个儿也叨了支抽,目光朝钟桧那边游移,风趣地说:“怎么不留平头晋分头啦,你以前可不是这副邋遢样子。”
钟桧女人过来递欧阳一碗酽茶,插诨道:“你说他这幅样子,我不知说了多少回,整天病恹恹莫像个当副场长的模样。”
“他不是害病了吗?”欧阳松故意这么问。
女人鄙姨道:“鬼,你问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钟桧再也不能沉默,瞪着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珠朝女人吼道:“走、走,你莫在这里扇阴风点鬼火,烦老子。”
女人经他一吼,知道跟他斗下去只会叫欧阳松笑话的,所以就着男人凶她,便遛到一边把起圆箕,往邻居家串门去了。
欧阳松吸了几口猛烟,打开话匣:“老钟。俺俩其事多年,有啥想法都可以坦诚布公。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何这么支持改制。是的,我承认我和你以及所有的职工一样,面临下岗后重新择业的困惑,我们每位军停界人有谁不存在如履薄冰如坐针毡般的忧戚呢?不怕那纯粹说是假话。尽管在某些人眼中,改制很可能是一种冒险,但依我个人观点和其它地方的企改经验,利多于弊。我不说什么大道理,就拿农民来讲,看看联产承包以后的日子,他们滋润的劲头可真叫我们眼红要死。”
“改制,改制,欧阳!你真地懂了吗?一个人就领几万块钱满世界跑,单抢匹马能撑一辈子么。林产企业改革不同于土地改革,两码儿事。改制宣传得好听,说真的,除了跳伞感觉,群众真正得到了保障吗?社保还要自己从牙缝里挤,医保无从谈起”钟桧生气地咆哮,扔了半截未烧完的香烟。
欧阳松吸完香烟,继续耐心地解释:“痛苦是暂时的。从总体上讲,我们用不着为衣食发愁。私营企业不要傻瓜,我们年轻有为,具备很强的森林经营和采伐专业技能,应聘的机会远远多于外面民工。你怕啥。”
钟桧悻然道:“我怕世道待人不公。听说国家贷一千五百万只花一千万用于改制,还剩五百万移花接木,借给了高榕?她也真是的,空手道学到家了哟。”
“也许真有这么回事。话说到这里,我不妨提醒你一句,这五百万不在高榕手中,也会落在别人手里,但绝不会花在我们军停界。不正当的竞争和腐败如今是司空见贯、见怪不怪的现象,我们何必就着一尾铁钩咬着不放,岂不跟头脑简单的鱼类一样,有什么区别?佬弟,现在不是讨论在什么方时间什么地方请什么高明的接生婆,而是多块好省地把孩子活活生下来。你讲呢?——改制过程中的黑洞也许在所难免,但随着社会各项制度健全,类似这种现象必定会变得越来越少。”
钟桧心神领会,噗哧一笑,不无揶揄地意味:“你这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