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8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像抛弃一团垃圾,还骂了一句,去他妈的水货东西!吴老板坚信她的身体不是水货。
一旦进入床上戏,她的角色确实难以把握:娇羞与放荡,被动与主动,扭捏做作与真情流露,迎合世俗与回归自然,这一个与那一个,还有不同时空观和哲学,都令她颇费脑筋,过了,他一脸茫然刮目相看;不及,他又淡淡失望迷惑不解。所以,她宣布小北方禁房事一周,自己的心情调理到位,精心策划了这场重头好戏。她认为危机已经过去,心理负担业已释然,于是昏天黑地做起了新娘子,好似一个电影演员登上了奥斯卡领奖台,热泪盈眶。男主角以他的率真、坦然、执著和全身心投入,终使他俩魂飞魄散,化作宇宙中的尘埃,飘浮漫游于世界末日,惟愿永不落定。他们完美地度过了刻骨铭心的洞房花烛夜,至少是小芹子,当她成了九旬老妪,这一夜的情景定当没齿不忘。
事毕,她才万分得意揭开这场模拟洞房花烛夜的另一秘密,她已解除一切防护措施,经优生医生咨询,选定今晚为最佳时节,并对照杂志上登载的文章,安排了今晚鱼水合欢的各项事宜,秋水共长天一色,孤骛与白鹭齐飞。医生说我们的孩子一定最健康最聪明,你信不信?他说,信,绝对。问他是不是意外的惊喜,他说是。最后,她仍不忘富有哲理地说道,有三条生命的婚礼是最完美的婚礼。
过后两天肚子饥饿才离开那张床,打发北方去外面采购饭菜、食品、饮料以解饥渴。大部分时间两人封闭在香巢中,纠缠在席梦思上,完全打乱了生物钟,困乏至极时不分白天黑夜蒙头呼呼睡觉,一觉醒来便沉溺于嬉笑、打闹、挑逗、游戏之中,或是尽情想象、描绘未来的孩子和孩子的未来,勾画、设计幸福的家庭和家庭的幸福。小芹子心目中,那个男人,那个干妈,那个甄一龙,都已不复存在;小北方潜意识中,那个小店铺,那烟熏火烤的时光,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惟有这小芹子,才是他的最真实的全部世界全部人生,他甚至怀疑自己生活在聊斋的仙狐时空中。
第四天清晨,两条大肉虫还紧紧搂抱在一起酣睡,尚不知天已大明,灾难已经降临。
表叔登门报信,很知趣地隔着门简要说了几句:母亲安排春节前开刀,不能拖延。虽有弟弟陪伴,但要女儿在场。北方说,我陪你去。她说,用不着,常规手术,除夕前一天赶回来,我们先请佳成哥、瑞娟姐团年,你抓紧做准备。守店的伙计刚好三天,你打发他三百元走人,你就守着餐馆等我回来。母亲的病情驱散了她纵欲后的疲惫,人世的艰难,亲情的牵挂,又回落到她心上,沉甸甸的。她挤上超载的返乡长途汽车。
两天后,又匆匆赶回市区。她坐上从乡下驶往县城的班车,拉开玻璃窗户望着车外的父亲和弟弟,那悲戚的目光令她默然无语泪流满面。这哀痛的场景,还有她头发上的白色丝绢和胳膊上的皂色袖章,吸引了车内稀稀拉拉旅客的异样目光,她下意识扯下随手装入包内。母亲撒手西去结束了她的人生,将弟弟和父亲都一股脑儿托付给小芹子了。她匆匆赶回乡下只来得及瞄了母亲遗容一眼,就盖棺下葬了结了老人一生,邻里和亲戚都说,腊月腊事年关跟前,为活着的人图个吉利,一定赶在年前办完丧事,让死者入土为安。她刷刷流泪,听出弟弟叙述的口吻半是埋怨半是宽容:过小年那天,母亲坚持要出院回家,医生也向父子俩交了底,病人时日不多了,最后看一眼自家屋子后,阖然长逝,魂归故里,不留遗憾。回到屋里,开头她清醒时还能说话,就念叨姐姐、姐夫哥,再往后只睁眼东张张西望望,不停流眼泪水,就是要等你回来,我们轮番给餐馆和住屋打电话,怎么也不通,晓得你们忙,过年了,也该打电话问问妈的病情。弟弟的话语和眼神如一根根尖针,戳着她的心,母亲在阎王殿旁边徘徊之日,正是她与北方淫乐之时,清理房子后未及接好电话线,估计餐馆那边小伙计也掐断电话好安稳睡觉。她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她是萧家的不孝女,理应遭到痛骂。父亲怕你们受不了,对表叔也只说开刀。其实,母亲一直隐瞒着病情不愿花钱,她说芹子挣来的钱不容易,这老病也没什么看头了,不花冤枉钱,都攒起来,就只当是妈送她的陪嫁费,说我将来结婚就顾不上了,只能靠我自己。母亲把你每回寄来的钱包在一块包里,藏在枕头下,临死前,还叫父亲数一遍,报个数目她听。她就是抱着那小包包——闭上眼睛的。弟弟忍不住哭泣,姐弟俩哭声一片。
第二十四部分:人生长恨贴心的疼爱和百般信任
父亲擦着干枯的双眼断断续续插话,百般劝慰女儿不要过分伤心,损坏了身子,母亲死得很平静,不是蛮痛苦,只说她这一生,上对得起萧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她有这个女儿、这个儿子,就无忧无虑放得下心走了,死而无憾。父亲说,你妈疼你没得法,一面死想看到你,一面又不让打电话,生怕麻烦你,说犯不着为老婆子跑来颠去的,她们还要过日子。有了外孙一年带来坟上看一回,就行。
送走了客人谢了众乡亲,老头儿偎在被褥里,弟弟坐在床沿,半天才说一句话,小芹子把招待客人的剩饭剩菜一热,招呼他们就餐,自个儿扒几口躲在房间发呆,一个冷清清的三口之家。第二天,她振作精神为过年麻利拾掇房子准备食品,时不时喊弟弟当下手,姐弟俩回忆母亲的往事,说一些温馨的话,家里又添了生气。她说干脆告诉北方,让他过来四口人团年,却遭到父亲的阻止。他说,要不得。你妈没满“五七”,未过门的女婿,是不能住在我们家的。你妈说得对,你们要过日子,还长远得很。他扳起指头一算,正月十五,你弟弟和我为你娘烧了“三七”纸后,就进城参加婚礼。你赶快回去,明天就走。弟弟也说,我照顾爸爸,为母亲守坟,你放心,日子太近了,有好多事等你。
下午,天空阴沉沉冷飕飕的,没有风,没有雨,她却瑟瑟发抖,伫立在母亲新坟前活似一道墓碑。远远的山峦处突然响起一阵雷声,尚未开春就响雷,是很不好的兆头,也许只有她一人听见了,或是出于幻觉,接着又响了一声。她双腿一软扑通一下,面对新坟长跪不起,想起那一年外出的前夜阵阵雷霆中她对父母的铮铮誓言,想起这几年间的种种不忠不孝之举,想起对母亲对所有亲人的欺瞒,想起老人家对她最真心最贴心的疼爱和百般信任,想起母亲弥留之际对她的思念和引以自豪,怎么也控制不住万箭穿心的自责与追悔,还疑神疑鬼地以为这雷声就是提醒,就是警告,就是报应和惩罚的信号。捧着一抔黄土把脸紧贴上去嚎啕大哭不止,无助地呼喊着妈呀,妈呀,她再也无法与母亲沟通了,永远也不能让母亲认清真实的女儿了。她趴在新坟上,就像儿时依偎在母亲的胸怀里,要与母亲的灵魂融为一体:母亲是方圆几十里山地的大美人儿,但母亲又是受到赞颂的最守妇道的好妻子好母亲;母亲把小芹子当作自己的化身,当作自己美丽和品德的真正传人,至死都坚信不移;她,小芹子背叛了母亲,诓骗了母亲,辜负了母亲;母亲是否发觉了什么,为什么宁可病死也不愿花小芹子寄来的钱治疗?未必她看出了钱的来路不明?她该不会是带着深深的绝望离开人世的吧?
什么时候纷纷扬扬飘起鹅毛大雪,将她和母亲的新坟覆盖在一起,阴阳两隔的母女披上了一件洁白的圣装,昭示着母亲的圣洁,遮盖了小芹子的龌龊。弟弟找来了,惊吓呼唤着姐姐一把拽起将她拉回家,雪白的坟头留下小芹子空白的体形,如晶莹剔透中的一处污迹。弟弟为她拍打身上的雪花,头发眉毛上的雪片瞬即融化流入口中,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清甜,那是大山的圣水,是母亲的纯洁奶汁,没有城市雨水的苦涩味。这里,没有酸雨。
母亲在阳间、阴间,都会宽容自己女儿的,她会保佑女儿过上幸福的日子。她听从父亲和弟弟劝告,连夜赶往县城搭上开往本市的最后一趟卧铺汽车。
翌日清晨下车出站,冲出的士包围圈,听到卖报的在叫唤,本市大火灾,死亡十七人,请看《市井报》,《市井报》。她急不可待购买一张,踏进出租车就有不祥预感袭击全身。只见第一版赫然大标题:大火烧尽一条街 火魔吞噬十七命。越是仔细读下去,越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失火的地方就在那条小街。她闭住眼睛祈祷,希望他昨晚在新房睡觉。可是,她的那个内蒙古小厨师吴北方,赫然列在死亡人员名单中,在他的学名后面打括弧注明是小北方。她如五雷轰顶受到沉重一击,颓然倒在车座上流泪,随即晕了过去。司机吓昏了头,连呼小姐小姐,你怎么啦。她被司机掐醒有气无力说,直接开到火灾现场。母亲去世,北方又遭火灾,她失去理智捶胸顿足,罪孽啊,罪孽,报应,惩罚,天老爷有眼,命好苦,妈呀。她又失去了知觉,魂飞魄散在宇宙中飘荡。司机直喊,小姐,撑住。
车近火灾现场,因路面封锁不得前进。她在司机搀扶下,双脚勉强踏上地面又晕倒下去,像小北方做拉面时拉长了的粗粗的面带子,只要一松手又软弱无力委顿成面团。司机和围观的人扶她站稳,友好地叮咛小姐保重,司机不收费鸣笛扭头开走。她远远抬眼望去,四周用绳索拉着封锁线,大劫过后的破败景象原封未动,各种物件烧焦后严重变形的残骸,狼藉遍地无法辨认真相,还有穿各种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紧张探察寻觅,用白布裹着的遗体,被人或抱或抬着送入救护车。
小芹子试图辨认出小餐馆的方位,但已是一片空荡荡。火龙卷过半面街的中段,烧成一块平地,仅剩半壁残垣断墙突兀立在地面,那应该是夜总会的位置,于是推测到紧傍断墙的处所,当是她和小北方的餐馆。她终于认出那面目全非的灶台遗迹,可能是煤气罐爆炸掀翻了上半截。她搜寻记忆,直想拼接复原为完整的画面,复活他的相貌,复活他在灶台边作业的场景,然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如眼前杂乱无章的火灾现场。她陡然见到有人在灶台旁的瓦砾中,刨出一具遗体,呼唤其他人员过去协助。这时,她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嚎哭起来,翻胃直想呕吐,不顾一切冲过封锁线直向灶台和卧室地段跑去,跌跌撞撞地几次摔倒几次爬起。有人认出了她,喊道,小北方餐馆的老板娘。有人叫,小芹子。女公安人员将她抱住往外拉,她奋力挣扎不顾一切摆脱她们的羁绊,扑向那露出烧焦身影的地段,呛天呼地呐喊着,北方,北方呀,我回来了!你怎么这样惨呀!撕裂人心的喊叫声,令围观群众不寒而栗潸然泪下。她声嘶力竭愤怒叫喊,那是我丈夫,我要看我丈夫,你们不要管我。软软的倒在女公安怀里晕过去了。人们将她抱到外面抢救。
第二十四部分:人生长恨洒下同情之泪
当她苏醒后,又要挣着去看。大家劝慰她,已送殡仪馆,不成人形哪,实在看不得,小姐。随后,有工作人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