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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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做的事在梦中完成。此刻她暗中隐隐责怪小北方,全然没有跑步进入第三阶段的气魄,瞧人家新上任市委书记,就有胆量把这个名不经传的城市建成巴黎一样的国际大都会,敢想比敢做更重要,她就敢想。不过,她的决心是坚不可摧的,不到万事具备之日,那样的事就只能在梦中才敢做。偏巧,当夜无梦,更无美梦。
第十一部分:一仆三主动物园的饲养与照顾
今天星期三,七点半从容起床,梳洗完毕去小店吃热干面过早,乘的士去奶奶村秀儿姐家。昨晚是沐浴在爱情阳光中的钟点女会计,现在是秀儿家做钟点工的灰色女仆。每周去两次洗晒衣物打扫卫生烧菜做饭,如其说活路有多有少,还不如说取决于秀儿姐心情有好有坏。
在无产者眼里,秀儿姐过的是神仙生活,有汽车,配全天候司机,有女仆,有向她开放的各类餐馆和各种高档娱乐场所,她拥有存款的利息够她一辈子也花销不完。可她已经丧失了开销金钱的兴趣和能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再是奢华和享受,而成了她生命的本能,犹如退化了的熊猫,完全靠动物园的饲养与照顾。
以往,无论是闲得无聊还是累得要死,她总觉憋闷不已,心情快活不起来。今天的小芹子快乐如神仙。爱情,真是神秘,真是神奇,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滋润,也可以让你死得滋润。她把今天的工作先在脑里预习一遍:按门铃,入卧室,帮秀儿穿外衣外裤什么的,把绣花拖鞋递到她脚边,恰如伺候幼儿。秀儿懒洋洋趿拉着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摸一把蓬乱的头发,然后是发呆,不情愿挤牙膏,不想花费脑筋区分用途不同的毛巾,对于洗发、洗面、洗身的各种品牌,对于擦面的各种护肤膏,对于化妆用的原料、工具和整套程序,她厌烦去记忆去辨别去使用去分类放置保管。这些事全由小芹子代理。接着司机奶油到,陪她坐车去过早,只选情有独钟的热干面,每每吃一半剩一半。随后是坐车游逛,中午到馆子,点菜买单也没有兴趣,小芹子往往支使奶油办理,然后回家睡一觉,有时留小芹子陪伴,近一时期则打发小芹子退场,她和奶油早盖一床被子睡在一堆了。
小芹子坐在出租车里,将秀儿姐与奶油的事过一遍,虽不极端厌恶但仍觉一丝肉麻。不过,她承认,许是读烂了这本活生生变态男女的起居录,无形间受到耳濡目染,有种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感觉。色情与爱情,滥情与纯情,淫荡与妇道,性交与做爱,淫秽与圣洁,这些概念到底有什么不同,她脑子里被搅得一塌糊涂。的士司机说,到啦。
小芹子对着本单元铁栅门摁铃,好久没有回声,第二次抬手时顺带看了手表才发觉来早了,她归罪于小北方的捣乱才使她慌乱,犯了一个贴身女仆不允许犯的错误,但已不能撤消或收回铃声。秀儿在问,谁呀。小芹子作了回答。猜想秀儿慢吞吞拖着脚步到客厅对着电话,有气无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我好睏,还想睡觉,你十点来。
小芹子在楼下闲逛,看车库的门还紧锁着,黑色桑塔纳泊在里边,按常规奶油司机这时也应上班了。转一个小时还未见司机的影子,心中思忖,他恐怕滚在秀儿的床上,这小子。她有点恶心。十点揿铃,小芹子入室。秀儿原生态的裹着睡衣坐在床沿,一对大奶两条肥腿厚颜无耻地裸露在外,见了小芹子也毫无收敛遮掩的意思。奶油更是衣着不整从厨房端来早点,安放在床头柜上,请秀儿享用。秀儿蓬头散发神色憔悴,平淡淡说,我还是等会儿去吃热干面。又招手,来,你跟我都把它吃光,剩下一点,我就不依你。奶油满脸灰暗干涩之气,顶撞道,我又不是——,把“猪”忍了。秀儿大笑,满是淫荡的气味。
小芹子知趣走开,留空让他们穿好衣服,走进盥洗室按程序为秀儿作准备。秀儿经过小芹子精心化妆,宛若富家少妇。不过还是哈欠连天睏倦不已,吩咐小芹子,你休息一下。我们出去兜风,要玩一天,回来吃晚饭,菜都有,你先准备好,回来再炒。她当着小芹子的面,作小鸟依人状,挽着奶油胳膊双双出门。
钟点女仆开始收拾卧室,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没有收检,盥洗室的澡盆还污水满塘,未及冲洗,客厅地毯上也是杂物狼藉,一切都记录着那对男女昨晚的放纵与疯狂。尽管她还是处女,可已全然知晓男女之事,除了小报、杂志、书籍外,主要源于秀儿、奶油这对活宝无顾忌的表演。他俩白天也不管小芹子坐在厅堂看电视,只把卧室门稍微一掩,就死去活来做那苟且之事。她觉得害羞、翻胃,看到了秀儿的堕落和世界的末日。她的青春教育、贞操教育,是在封闭条件下由母亲和弟弟采取家塾方式完成的,而有关男女的性知识教育,却是被强行接受全社会的开放型教育,杨志刚、小北方、佳成夫妇、美国飞行员,还有秀儿和奶油,以及甄一龙、干妈,都是她的启蒙教师和初级课本。不同学派在向她填鸭,不同知识在向她灌输传授,不同语言在刺激她的认知系统,不同的菜肴如佳成的“烫饭”装入她的肠胃,变为营养与毒素。她囫囵吞枣,无所适从但又兼收并蓄、融会贯通,虽有小芹子的个性特色,总体上非牛非马不伦不类。
她没有钥匙,出去后再也进不来屋,必须坐等那对鬼男女夜归。秀儿给的工薪非常诱人,这里再也不包含对小芹子的同情,再也不是对往日同事情感的珍惜,甚至不是老板对女仆的仁慈,这份高额的工薪不包含任何社会意义,什么也没有表达,连交易都谈不上。她再次仔细检点一遍,看有无遗漏或者没做到位的,力求使秀儿姐挑剔不出任何纰漏,虽然她从不挑剔。挑剔女仆工作的优劣是费脑筋、花气力的事,她不愿费这个脑筋花这个气力。
小芹子忍饥挨饿坐着,不愿动手做饭,时而打盹,时而睁眼,时而胡思乱想,时而静静悟禅。没有一张报纸,没有一本书和杂志,却有两台电视机。她把客厅那台打开铺天盖地搜寻一遍,没有一个频道一个节目值得去看。她下意识转到秀儿卧室,那是经常放录像带、碟片的电视机,正接通放像机,她一按,银屏上一丝不挂的外国女人躺在台子上,浑身是毛、壮如公牛的洋男人,面无表情扑在女人身上。她以为是故事片,会很快转换镜头的。不料没有切换。她没有立即关机,她分外新奇,浑身发热发燥心跳加快脸颊滚烫,这就是黄色录像带,大约过了五分钟她才关掉。她试了几支光盘寻找不黄的,却发现了秀儿和奶油的“现场实况直播”,小芹子坚持看完。收拾毕,她开始埋怨诅咒自己堕落了,彻底堕落了,看黄带就是堕落的标志。她又向自己发誓,和小北方结婚后,也不学他们,特别是不学那外国男人和女人,她的灵魂不接受魔鬼的纠缠,她绝不是秀儿姐。
第十一部分:一仆三主王八蛋前夫的罪孽
这时外面下起细雨,她伸出手接雨,忽然联想到佳成的鬼话,又是酸雨,秀儿姐就是污染她的酸雨,赶紧将窗户关上。然而静下心来一想,秀儿姐也不是坏人。她望着室内墙壁上惟一挂着的那幅放大照片:青春花季的她在船台上劳作,一手握着电焊把,一手正推开头上的防护面罩,露出神采焕发笑容灿烂的脸蛋,额头上还沁出几粒晶莹闪亮的汗珠。据说,这照片被好多报刊杂志刊登,被各类橱窗展示,与今日懒散邋遢面无表情的秀儿姐,以及与奶油的恶心事,已是判若两人,不由得涌出万般感慨。这究竟是谁的过错,是那个被她称做王八蛋前夫的罪孽,还是她的自甘堕落?一个女人包括她自己,越来越难以把握自身命运了。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她叹息不已反而格外怜悯同情秀儿姐了。
她坐在客厅大沙发上发呆。没法排遣心中一团乱麻的思绪,苦恼、烦闷、忧虑、痛苦和忿忿不平,搅得她烦躁不安。她回忆美国飞行员第一次见面的笑容,咀嚼他的谈话,重温那如梦似幻的相拥的舞步,还清晰感觉出他贴在额头上亲吻的唇温,甜蜜、温馨又一次攫住了她的心窝她的全身。然而这一切都不过像美梦一样,一旦惊醒,回到严峻现实面前,它们便被撞击得支离破碎了,零散的断片再也拼不出完整的图像。他在云天中飞翔,一次偶然的机会降落在乡间田埂,不经意瞥见了小路旁的一朵野花,意外惊喜之余不免弯下腰多瞧了几眼,还凑近闻了闻,作了一次深呼吸。如此而已。她庆幸自己尽管是乡间小道旁一朵默默无闻的野花,居然引起类似白马王子般的关注与欣赏;但更庆幸自己没有被别人轻易采撷,没有迫不及待献出荒唐的爱。同时她也钦佩美国飞行员的君子风度,给她留下了青年男女间的美好回忆。她想起一首传唱全中国的叫做小芳的歌儿,弟弟曾在她面前予以猛烈抨击,说那是来自城市公子哥儿无情作践乡村女孩后的自咏自叹,自鸣自赏,是自得自豪的回味,加了点失而不可复得的幽怨哀伤。弟弟对于城市现代化的愤世嫉俗和极端仇恨,完全立足于一个小伙子对亲姐的卫护,不准许金钱玷污姐姐的贞操,成了他的做人之本,立身之根,由此也为小芹子安装了一座精神牢笼,所以小芹子没有在美国佬跟前也不会在任何城市男人面前变成小芳。
还有杨志刚,那个对着脱光了的女人画像的道德圣人,他望着她画着她就是不忍、不愿碰她一下。她是他的模特,他又将她奉为天使;他变成了她的一具偶像,一尊菩萨,更是一道咒符。他的影像业已相当模糊相当陌生而且特别遥远了,但他和弟弟这两个大男人,为她筑起的保持贞操的精神壁垒,像孙悟空给唐僧用金箍棒画的一道圈圈,将任何诱惑与妖魔鬼怪拒之于圈外,更使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给佳成来过两封信,每次提及小芹子,均为一串洋文字,发誓不让他们读懂。瑞娟请教佳成的姐姐,姐姐又请教本市一所大学的外语教授,方才弄清洋文的家世,原来是古代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女神或者天使什么的,闹得小芹子满脸血红。杨画家把我移民古希腊,派我当天使,做女神,所以八百年对我不说一句话不见一次面,给我一间房子供着,不给人间烟火,也不给神界香火,不晓得,女神和天使也日渐变得麻木了。
自从认识小北方尤其是昨天的非柏拉图后,她开始怨恨弟弟和画家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甚至是最残忍的男人,板着严肃的面孔,将她一个活跳新鲜的女孩,设定为家乡村头贞操牌坊的主人,或是制作成画布上的裸体女神。他们只求贞操牌坊的女主人公和画布上的女神放射出圣洁美丽的光环,全不体谅现实生活中的小芹子充满了世俗的烦恼与艰辛;他们两位是不近人情、极度奢侈的精神贵族,只在她身上获得那份高雅而残酷的精神享受,实现他们的艺术理想、政治理想的追求;一旦她走向另一条路,那就等于彻底毁灭了他们的崇高理想,等于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殿堂和精神偶像。他们是自私的冷血的无情的……
这时,小北方向她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