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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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成把临时居住证交小芹子妥善保管,不要丢失。过了一个星期,吴片长碰见了小芹子,说,你打电话杨志刚,代我问他好,你只说吴片长,他不会忘记的。小芹子脸一红只忙不迭说了声谢谢。
仓库主任黎佳成日理万机,他要去自家船厂车间问情况,需要什么配件和零星材料,再去了解本市各商店、各兄弟船厂的仓库存货,数量、型号、价格,大半靠脑子记忆,所谓灵魂开窍是也。还要和省城大船厂仓库保持联系。更多的时候是拼体力,蹬三轮车,扛配件,除了戴眼镜大学生看不过眼了,相帮做点友情演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和那因工伤而致残的男人合在一起,抵不上一个健康人。惟有那长期临时工牛牯子还是一把好手。妇女们袖手旁观决不插手,秀儿和小芹子也不敢过分表现,只是对主任表示道义上的同情,因为她们的分工没有这些项目。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三台戏,无休无止的戏,佳成统统称为鬼打架。
第四部分:股票失算夸奖瞎子有眼光
每天派班守电话的,除秀儿和小芹子外,只要急得发疯的佳成打电话回来,几乎没有一次有人接电话的。回来一追查,值班女士立即反追查,逼着仓库主任首先回答,你有没有上一号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要到马路对面的公厕去,还要掏钱,请主任在办公室修一套卫生间吧。佳成也学会了小幽默:我的眼睛不好,蛮远我就能专门看到你们上一号,偏偏这个时候打电话。妇女们说主任也灵魂开窍了。有时他蹬着三轮车回仓库,却只见大门紧闭,人去楼空,他一身臭汗,望门兴叹,只得疲惫不堪踩着死尸般的三轮车回到自己家门口。后来,干脆将守电话看管大门的活路连同会计出纳,一并交给秀儿、小芹子管。
又有妇女选择了回归之路,只有秀儿、小芹子等三女士坚守。戴眼镜的大学生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也跳槽与仓库主任拜拜了,好像是秀儿安排的,那天她专门去送别。佳成隐约感觉到秀儿对大学生有种特别的关照,什么原因,不清楚,凡与仓库经营无关的事,他也懒得去多想细想。
但是他的业务依然搞得红红火火,一桩买卖接着另一桩买卖。甄一龙来视察表示满意,专门看了小芹子的账本,那个余额的数目字令他欣喜不已,夸奖瞎子有眼光,做了几笔特别成功的生意,看准挑选了一个好会计,顺带表扬了秀儿和工伤者以及长期临时工坚持革命到底的爱岗敬业精神,说三男三女,六六大顺。主任和下属打心底里乐呵呵的。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人们都说地球变暖,是因为人心发热发燥,才导致天气变异。看过“文化革命”热闹的吴片长说,现在人们的热情一点也不低于文化革命时代,所不同的,今日是发财的热情,往日是革命的热情。本市证券门市部前,一大早挤满了等着开市的人群。今天是龙王集团职工原始股上市第一天,从发行至今已过去了六个月,人们积攒了那么多的欲望和期盼,马上就要发泄和兑现。龙王股近日不断飙升,涨到每股十六元多,等待着十七元、十八元的时刻。
黎佳成还在忙着业务,打了几次电话,跑了几个仓库,几乎所有岗位都无人值守,人们都看炒股去了。全民炒股,普天同庆,何等盛大的节日,当然是一律自动停止办公。他只好怏怏踩着自行车,经人指点来到一幢本市最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前,证券交易所就设在这里,好久不来这个地方没想到完全变了样。记得还是一年前,市民中最喜欢看热闹的人都挤在这里,在用绳子拉起的安全线之外,目睹一场“摧毁旧世界”的奇观。原来五十年代修建的本市标志性建筑要被拆除,一群工人穿着背上印有“易普力”三个大字的黄色工作服,正在各个楼层安放炸药,不一会儿响起警报声,一声闷响过后,高耸的大楼像个醉汉软绵绵歪倒在地上,顿时腾起滚滚烟尘,那些碎片乖觉地坠落下来归拢在原地,五十米外的树木、房屋和人安然无恙。黎佳成从这时起才知道世界还有一个叫“易普力”的爆破公司,有这等神气的本领。如今,一座充满神奇的大厦矗立在他面前,他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落后于时代。一个小时过后,他从这座大楼走出,站在原来看旧大楼定向爆破的老地方,突然歪倒在地下,就好像许多“易普力”公司的人在他身上也装满了炸药似的,他也是定向爆破,没伤害周围任何一个人。
他刚才好容易挤到证券交易部一楼大厅里,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浸泡在硕大无比的酒缸里,一个个醉醺醺的兴奋不已,人贴人人挤人,相互挨得紧紧的,严丝合缝,水泄不通,气流不畅,拼命昂起头高高伸着两只长胳膀,在空气中拼命挣扎。一位热汗淋漓的小伙子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兴高采烈说,他妈的,老子只搞了五百股,捡了五千块钱。好多人围拢过来听他兴奋讲述类似天方夜谭的奇迹。佳成一听,头脑就嗡嗡作响欲炸欲裂,一股至少赚了十元。他记得太清楚了,厂里买原始股的价格是每股六元钱。
他急流勇退从大厅出来,站在门市部对街小店铺的台阶边沿上,有人告诉他,已经涨得十八元了。我的妈呀,十八了。双手抓着头上乱蓬蓬的硬头发,死劲地抓搔,似乎长满了虱子和跳蚤。他颓然倒下,好在是一屁股落地,但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缓过气来,开始搜寻发泄仇恨的对象,首当其冲的便是甄一龙,其次是他自己。怪甄一龙狡猾,那谁叫你不更狡猾,魔高一尺,你咋不道高一丈。这么一想又觉怪不上人家了。接着他又连带责怪瑞娟,虽然她的正确意见是被他压制下去的,但她也不能推卸责任。她的错误是态度不坚决,正确的东西不敢坚持,就是错误。如果她坚决了,她坚持了,还不就是一万二到手了。她怎么这样容易被我说服呢?再一次证明,女人都是水做的,非常软弱,容易屈服;当然,也顺便证明了所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说法,是不具有普遍意义的。他也恨金娃子和瑞琴,股票刚刚冒出一丝风声,金娃子就全面准确理解了它的深远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还旁敲侧击提醒过他,说明他有眼光。他竟然比我还聪明、还高强,通晓这世道的新规矩。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被他瞧不起的金娃子,最多只会干些偷鸡摸狗勾当的家伙,这回有了先见之明,说不定看得准,下手快,还捞了一大把。这使佳成心理不平衡。为发泄心中淤积的怨气冤气,学古人临场赋诗,当即灵感勃发,信口雌黄,顺口而溜,几句打油诗便出笼了:原始股中高科技,偷鸡不用一颗米。女人见识数第一,狗肉也能上正席。灵魂开窍馊主意,白白丢了一万几。不如赶快钻地皮,有何面目见妻女。
吟诗罢,他决计今天中午不回家了,实在没脸面见瑞娟和女儿,他没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家庭里要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呀,不就是掌握大盘子出主意,盘子没有掌稳,主意没有出对,一事错,一切皆错。他坐在街沿上蜷缩成一团,就像是被“易普力”公司炸碎的那座大楼的瓦砾,太阳照射下的那段投影,更是像泼在地下的一摊墨迹,猥琐不堪,惨不忍睹。他觉得这时的天空完全黑下来了,似乎夜晚提前降临,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大楼、人群、街树、车辆全从视野里消失。他想悄悄摸回去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蒙头就睡,一直睡下去,天,总是不亮,太阳,再也不出来,永远是黑暗无边。他试图站立,直觉眼前发黑,险些摔倒在地。
第四部分:股票失算干燥发涩的双眼
佳成没有勉强自己,索性把低垂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像只鸵鸟再也见不到甚嚣尘上的人世间,不愿意看到这个一分钟就可成富翁、可以随手捡钞票的场所,他觉得自己太可悲了,太愚蠢了,太不灵魂开窍了。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当了他妈的仓库主任,才拿了不足六千元的工资。要是听了瑞娟的话,把六千元丢进去,现在就变戏法儿的成了一万八。他攥紧拳头,又朝自己的不开窍的脑壳,重重地捶了几下,感觉要轻松多了,灵魂也阿Q似的开窍了。金钱失败的损失,精神胜利来补偿,我们祖先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想,毕竟甄一龙还是有良心的,给了四千元钱。相比那一百多人,他黎佳成不仅精神胜利,而且经济也是胜利的,是真正的双赢。另外,甄一龙给了个仓库主任,没有让他下岗,还得到五、六千元工资,这不成了三赢。两项合起来也是一万元,也算对得起我黎瞎子了。这世道,这厂里,比我苦、比我失败、比我划不来的人还多着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还是幸运的。这样一想,他也心平气和了,觉着可以正眼相对妻子和女儿,分明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他昂起头,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干燥发涩的双眼,坦然以待乱哄哄的蚂蚁般活动着的人虫。模模糊糊中,他隐隐约约瞧见,有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是甄一龙。他说话了,我在这儿站了很久,你在发愣干什么?佳成倏忽间弹了起来,直挺挺地面对着一把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嗫嚅道:我,我,我来凑凑热闹。走吧,回去。半路上,甄一龙朝他口袋里又塞进一沓票子说,给你媳妇和女儿买条好裙子。佳成推让道,你,这就不好意思了。甄一龙和蔼可亲非常贴心地说,这叫有福同享。你把仓库管好,多创效益就是。佳成顿即消除了对他的一切积怨,诺诺道,那是,那是。佳成接连不断地重复着,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感动,是对他感激和忠心的无言表达。
回到家,发觉门已上锁。按往常习惯瑞娟早把饭做好了,女儿也该吃完饭睡觉了。他开门,室内空无一人,只见桌上有张纸条,是女儿的字迹:爸,我和妈去外公外婆家去了,你去吃,或者做饭,由你定。佳成一清点,甄一龙又送了他一千元。他揣摩甄一龙这一着的深刻含义,无非是堵他的嘴消他的气,免得燃起燎原大火;更重要的是暗示他稳住阵脚把仓库经营好。
佳成吃一堑长一智,从今以后要下决心变乖、变滑、还要变坏,要变到自我评价时,觉得自己是个坏东西,那就到位了,真正的灵魂开窍了,以往,没有实实在在把灵魂开窍落实在行动上,仅仅只是挂在口头上。要向甄一龙学习,千方百计为自己打算,他有他的大算盘,我黎佳成也得有自己的小算盘了。不会打个人大算盘的领导,不是好领导,不会打领导的小算盘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士兵不乖,要受淘汰,士兵不坏,将军不爱。狗日的希特勒说的这句话,我怎么忘记了呢?一万块钱买个教训,也是划得来的。
他取出原来一直没有交给瑞娟的四千元存折,加上这一千元现款包在一起,准备交与瑞娟保管,并如实说清原委,请求宽宥。要内外有别,对老婆、对亲戚、对朋友、对朋友的女朋友,只能越变越乖;对与自己做生意的人,要变油变滑:对坏人,你惟有变得比他还坏。于是,他心情平和骑上自行车直奔老丈人家。
黎佳成的岳父董剃刀是移民的后裔。还是上个世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