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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青春岁月之二 远方-第72章

小说: 青春岁月之二 远方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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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顾不得去数自己到底看了多少遍,只是心底生出愈来愈刺骨的冰凉,从心尖顺着血流的方向传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他跌入到了一个比地狱更阴森更可怕的地方,无法逃避,无法挣扎,只任着僵虫一般的东西在他全身蚕食。
这种感觉使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可怜的维特,恨不得立即去找来那本书,让书中的文字给他更加清晰的感觉,——他有点糊涂了,神经也变得麻木,哪怕还剩下几根神经得以幸免,他也不准备让这几根神经带向更深的噩境,——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找到此刻一个同路上的人。他是不想言语的,倒不如让同样陷入噩境的维特说出自己的烦恼,同病相怜一番,倒也是一种安慰。而这种安慰是最省事的,他所想说又不愿说的话自然有想说的人说出来。诉说毫无疑问是一种折磨,他虽然没有过这方面十分深刻的体会,却潜意识里已经这样做了。唯一的遗憾是——此刻他从哪里找得到那个患难中的维特呢?
生物学家说,每一个生物,哪怕是最低级的,也会在危险的情况下求得生存,何况,像安生这样一个最高等类的生物?仿佛上天也准备帮他的忙,这个时候,在一旁被他几乎遗忘的收音机里传来了一个动听的声音——点歌台的时间到了——是周华健唱的一首歌: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爱悠悠,恨悠悠,
为何要到无法挽留,
才又想起你的温柔?
给我关怀,为我解忧,
为我凭添许多愁,
在黑夜里无尽等候,
独自泪流,独自忍受。
多想说声真的爱你,
多想说声对不起你,
你哭着说情缘已尽,
难再续,难再续!
……
  却不正是唱到安生的心里?似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歌声来与他同醉了。他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把那收音机捧在手中,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不过他决计不让眼泪掉下来——痴痴地听着某一个同样“丢失了爱情”的人在那里长长地“诉说”。他全然忘了手中拿着的收音机正是所“恨”的人送给他的,而按照常理他应该把这个人所有的东西都远远避开,免得触景生出最忌讳的“爱”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是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下度过的。没有人能知晓他的那份可怕的失落,他也不准备跟任何人诉说。收音机这个时候是他忠实的伴侣,不管那声音是从多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都会感到一份亲切,仿佛就在身边。
他也动过放任自己一回的念头,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喝一回酒,好好地醉上一回。在此之前,老郭吃饭时买来啤酒问他是否也喝一点,他总是摇摇头,说不会喝。即使在与小乐儿告别的那次他都没有碰过酒,如今却有点抵抗不住了。喝酒是一种欲惑,而这种欲惑不但可以刺激他的身体,也可以刺激灵魂,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他还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一种快感,由背叛所带来的,因为他曾经答应过了春云,无论如何都不在外面粘上一滴酒的。在此之前他作到了这一点,现在他要撕碎了那曾经的诺言,就像现实已经撕碎了他的爱情,以牙还牙——背叛有时是一种快乐。
这个所谓背叛的行动,他不准备让老郭知道,所以他只有选择一个老郭不在家的夜晚。这个机会终于寻到,他有些兴奋地去隔壁房东家的小卖店拿了一瓶白酒,把诊所的大门关上,来到了香山河畔一个无人的地方。那时刻,他坐在满是湿泥土的岸边,天上有着淡淡的星光,河上映着的是两岸的灯火,乌蓬船一只接一只地驶过,而有些冰凉的秋风一阵阵地从河面拂来——多么美丽的夜色,只仿佛身在那天上,酒还未饮,他已有了几分醉意。他痴痴地在那里呆了良久,作一回那“天上的遨游”——他行走在天河之上,河里并不是水在流淌,而是那闪烁的星星——莫不是走在郭沫若诗中的那个境地?待他回过神来,那瓶酒仍在他的手中冰冷地握着,却忽然倍加地厌恶起这酒来,顺便也把自己厌恶了一回,发出两声冷冷的长叹。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把酒连那失神的醉意一起丢掉,而是静静地想着一些往事。渐渐的,他从往事中找到了几分慰籍,又回到这香山的夜色中,淡淡的一笑,把酒盖打开,让酒顺着湿泥土像一只蚯蚓向河里流去——把他所有的心事也一起流走了……
在安生烦恼着的时候,老郭也有些闷闷不乐。他的闷闷不乐也就是近几天的事,因为接连几天都没有一个“性病”来找他了。这可不是件正常的事,他有时就对安生牢骚似地说道:“今年的生意不大好做了,往年的这个时候每天还有两三个的。”
因为这些事情他并不大跟安生说起,安生并不知道诊所是如何做得到收支平衡甚至有钱赚的,所以只能不做声地听着。不过,按照安生心里的盘算,状况确实不算好。他每天也就是接待十多个病人,百来块钱的毛收入,每个月三千来块,扣除成本也就是一千多元,而开支不小,尽管具体数目他不是很清楚,但知道是没有钱赚的;至于老郭自己操作的“性病”那一块,即使平均起来每天能有两个,赚上一百来块钱的话,每月也就是三千来块,对比起老郭有时流露出的晚上在外面的消费,大概也余不下多少,何况现在这一连些天一个“性病”都没有。他是能理解老郭为何要长吁短叹的,为何出去玩得也少了,可他能怎么办呢,何况此时他的处境也不怎么美妙。
老郭显然也并没有指望安生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也就是两个男人在一起聊聊天而已,甚至连给安生暗里施加点压力都算不上。对于老郭来说,自从安生来了之后,那些小病小痛上门的能从两三个增加到十多个,已经是很满意了,何况如果真的靠那每天几十块钱的收入喝西北风呀。至于他靠什么赚钱,那是机密,决不能透露的。
老郭其实是个并不简单的人物,——从他手上戴着的蚕豆大的金戒指、腰上别着的吱吱叫的拷机、怀里揣着的黑乎乎的大哥大、跨下骑着的黑豹一般的铃木,全套武装上就可以看出,——总能找到精妙的办法。果然没多久,他就找到了,办法就是做广告。电视上做广告太费钱,不如印刷些宣传单,分发出去。于是,他先拟好了稿子,交给一家打印店排字印刷出来,一共印刷了两三千份的宣传广告,绑在铃木后面带了回来。安生见了不知何故,问他是什么东西,他笑眯眯道:“宣传广告,刚弄好的,你看看怎么样,选个什么时候发出去。”安生拿出一份看了,只见广告单上写道:
好  消   息
本诊所最新引进现代最先进美国技术,快速准确诊断各类性病皮肤病,并采用最先进进口药物进行快速有效治疗,疗效确切,收费合理,为了方便广大患者的就诊,本诊所特别聘请了从事二十多年临床工作的主治医师坐诊,该医师出身中医世家,有着丰富的性病皮肤病诊治的临床经验,并世传及自行研制了多种中医秘方,对男女不孕不育,阳痿早泄,牛皮癣白癜风等多种疑难病症有特效,欢迎广大新老患者前来就诊,一律为患者保护秘密。本诊所地址:香山镇河东大街一百八十八号;联系人;郭医师;联系电话:大哥大139×;×;×;×;×;×;×;,拷机129×;×;×;×;×;。
吴山诊所X年X月X日
安生越看越是觉得不明白,他不知道诊所里怎么忽然冒出美国技术来,除了老郭身上揣着的那个砖头般的大哥大算得美国进口的之外,诊所里连一台诊断设备都没有,更不要说美国进口的了。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郭医生,我们是不是准备买设备了?”
这句话实在有点突然,老郭一时还不大明白,之后才像是恍然大悟,笑道:“那个试纸条不是美国进口的吗?”
安生这才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种试纸条,可那也只是中外合资的,大概也不是中美合资,于是他不准备再问了,因为再问也不会明白。还有那进口药物——老郭并没有摆在外面——安生还是有几次“不小心”在老郭拿出来给病人用时看见过,不过当时并没有机会细看,所以也不敢肯定就不是进口货。至于聘请医师,通过刚才的一问,安生也能做些引申,大概是老郭又嫁接了一番而成的。
而从这份广告单的后半部分里似乎透露出了不少的关于老郭的信息——大概本人并没有想到过——至今为止安生还不大知道老郭的出身,正好可以有个更清晰的了解。这时他想起老郭的办公桌上压着一张陈旧的照片,是几十个人的合影,上面还题了字,“×;×;县八×;届中医培训班结业留影”,从那上面还可以找得到一个很像老郭的年轻人;虽然那中药药柜里大都是空的——这大概跟老郭的懒散个性有关——做一个摆设,而药柜的上头倒是摆着一溜子瓶瓶罐罐,里面都是不知什么成分的中药研成的粉末——大概这些就是老郭所说的中药良方了。如果照片可以算作毕业证书,那些瓶瓶罐罐也可算作招牌,再加上办公桌上的几本中医书,几乎可以肯定老郭是中医出身的。至于是不是中医世家,虽不能眼见为实,但已经不很重要了。只要能治病,病人大概也不会真的去追究什么“世家”不“世家”的;学历也不重要了,因为中医本就是不论文凭的,何况老郭还有那么些专治疑难病症的秘方。于是,他对原来深藏不露的老郭又多了一份敬佩。中医讲究的本就是藏而不露,这一点安生虽是个门外汉倒也懂一些,这学医都学到了做人上,自然功夫了得。有了敬佩,安生也就容易明白那药柜上的瓶瓶罐罐为何都装着的只是研碎的粉末——既然是秘方,自然是不能让人辨得清楚,被怀有不良存心的人窃走;至于广告上前半部分的虚构,也是容易理解的,好酒都要人来夸嘛。
唯一让安生有些犯糊涂的是广告上所写的“牛皮癣”与“白癜风”原本是一种病,为何重复到一起呢。他有点想告诉老郭他的疑问,又怕那是医学上最新的成果,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反倒落老郭的笑话。但他到底是个年轻人,并不能沉得住多少气,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老郭显然吃了一惊,连忙过来看了一会,脸上随后闪过一丝窘态——被本就有的满面红光一揉合也就所剩不多——到底神色一转道:“哦,写错了,也不能改了,反正病人并不知道,就让它去吧。”只不过这种笔误原本是不大可能的,刚好安生的情绪也不那样高昂,也懒得再去多想。
接下来的几天,老郭白天也多不在家,说是找个人来帮他贴广告。安生一个人呆在诊所,开始觉得闷得慌,因为收音机被他想起是春云的之后就没再拿出来,诊所里除了有人来看病之外,他就在厅里踱着步。大厅的这头到那一头也就五六步,踱过来踱过去时间都像是静止了,并不能打发掉多少光阴。他开始感到有一些寂寞。这种感觉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恨不能轰轰烈烈,倒有点类似传染病的流传学特点,在爆发之前似乎并不存在,当一爆发,那致命的病菌就无处不在,而且传闻——不正像是感觉的虚虚实实吗——像光速一般的快,愈传愈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最后,他几乎没有多想,就把收音机又拿了出来,有个会说话的伴儿总是好的。何况他也渐渐明白,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倒可以引用冬梅信中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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