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书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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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儿之后,世上没有了小人书铺这个行业。
康家会的小人书铺几经变迁,先由街道革命委员会改做“五七”工厂,天天叠《活页文选》纸页子,康家会管看门。后来改成街道的皮鞋加工厂,康家会还管看门。
十年动乱结束时,党落实政策,将小人书铺的房子退还给康家会。他一生只会租赁小人书,别的什么都不能干,一直把房子空着。
实行改革开放后,陈科长的儿子倒腾皮鞋发了财,相中了这间门脸,想拿它开家“健足”牌皮鞋专卖店。
一天,他找到小人书铺,自报家门地说他是陈科长的儿子。
一晃小二十年没见着陈科长,康家会关切地打探陈科长现在的景况。他儿子说:老头子早离休啦,离休的第二年就“弹弦子”了。
康家会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连连叹气,唏嘘许久。陈科长的儿子一个劲儿地劝康叔叔,而后直截了当地说,要用两室一厅的偏单,跟康家会换下小人书铺的旧址,开家“健足”牌皮鞋专卖店。
康家会一来看在陈科长的面子上,二来小人书铺空也是空着,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开张那天,“噼里啪啦”放过一阵鞭炮,硝烟散尽,陈科长的儿子—;—;如今是鞋店老板,发现康家会在门口来回转悠,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就死说活说硬要留康家会帮着看大门。
康家会跟他说:“大侄子,你叫我看大门,行!可我有个要求,你不光让我白天看门,晚上还得让我守店。”
陈老板一听,自然高兴,说:“康大爷,这更好啦,我用不着雇别人,那钱怎么算?”
康家会说:“钱我多一分不要,我乐意呆在这儿。”
从此,康家会成了“健足”牌皮鞋专卖店的忠实守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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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面
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面
康大爷白天看门没什么事,就拿扫帚扫街,不光扫专卖店跟前那块地界,连整条大街全管。每天天刚蒙蒙亮,康大爷举着扫帚走出皮鞋专卖店,很舒服地伸个懒腰,挥舞扫帚从马路东头扫到西头,又从西头扫到东头。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种劳作,像别人闲着没事看电视那样,是顶好的休闲方式。
专卖店打烊之后,康大爷简单地弄口吃的,独守空房,度过漫漫长夜。他一不看电视,二不听广播,专门看小人书。旧小人书见不着了,他就淘换新小人书看,连刚刚时兴的卡通连环画也看。这是一乐,一瘾,一辈子撂不下的嗜好。
康大爷73岁那年的清明节,遇见了周得贵。
当时康大爷正在门口扫地,低着头,优哉游哉地扫。
太阳地老晃动一个黑影子,他扫到哪儿,影子就追随到哪儿。他不由得抬起头,见面前站个人,佝偻着身躯,脸上的褶子像穿旧的破皮鞋,满头白发上边扣一顶洗得发黄的鸭舌帽,手中拎个菜篮子。依稀之间,辨出几分熟悉。
“呦,这不是周同志吗?”
周得贵笑了,满脸的褶子顿时舒展开。
“康经理,你的眼力真行,还认出了我。”
“嘛经理呀?那是八辈子以前的事。我现在是看门大爷。”康大爷说着,把周得贵往专卖店里请。
周得贵摆摆手说:“别搅和人家。今儿个的太阳多好,咱哥俩外面坐吧。”
他一伸手,把康大爷拽到台阶上坐下来。康大爷掏烟卷给周得贵抽,周得贵摇摇头,说:“戒啦。”
“又戒啦?”
“可不,人一老,嘛嗜好都没了,抽烟、喝酒,还有别的……全齐。”
“老喽。”康大爷感慨万分,“人一老,记性就差,很多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周得贵反驳他说:“你说得不对,有的事到死都忘不了。”
老康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观点,“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转眼就百年,究竟图得什么哪?”
周得贵抬眼望望艳阳天,喃喃道:“谁知道哇,反正每个人图的东西都不一样。”康大爷掐灭烟卷,说:“老周,你这辈子活得值,上过舞台露过脸,又干过瓦匠烫过臭油,儿孙满堂,还有那……不像我,一辈子就干了一种行当,赁小人书。我白活!”本来他想说,你还有梅哪,我有嘛?但终未说出口。
周得贵接茬儿说:“话挑明了吧。挑明之前,我先叫你声‘哥’!康大哥,你一辈子就干一种事,求一种情,到死不改,凭这点儿,你就是真正的男人!我周得贵烧成灰,都佩服你。”
忽然,掉进了沉默,俩老头儿耷拉着脑袋,望着地上自个的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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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情无绝期
第三十六章 情无绝期
沉吟良久。
康大爷憋得慌,另找个话头:“老周,你如今在哪儿啊?”
“咳,前些年大小子从老家来,顶替了我的工作,我回老家啦。”
“好哇,孩子全大啦,咱们怎不老哇。”
“是呀,一晃,一眨眼,人就老啦,老啦。”
然后,两人又不吭声了。
周得贵明白他心里琢磨什么,重重地说:“她过去了,梅前年过去的。这不,我刚给她扫完墓回来。”
康大爷干嗽两声,低下头,说:“我们也快了,快了……她埋在哪儿?”
“北仓火葬场。”
周得贵从菜篮子里边摸索半天,摸出个黑塑料皮本,“这是她的骨灰盒本,留给你吧。我离这儿远,身子骨越来越不行。知道你惦记她,抽空去看看她吧。”
康大爷接到手里瞅了半天,再抬头,周得贵没了人影。
当天晚晌,康大爷值夜班。他把门一锁,弄了瓶酒自斟自饮。
没有下酒菜,干喝。
惟独那夜他没看小人书,端坐柜台后面,掏出周得贵交给他的黑色塑料皮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有梅的照片。梅笑吟吟的模样,犹如初次在聚英戏园相遇时,那天,梅就这么笑盈盈地把一个纸包递到他手里……
瞄一眼梅的照片,他喝一口酒。
喝着喝着迷糊起来,从贴身的衬衣口袋掏出个纸包,哆哆嗦嗦地一层层揭开,最末一层是那半缕头发,梅的头发,依然乌黑如前。
看着,看着,浊泪模糊了双眼。
蓦地,他摁动打火机,跳起一朵火苗。
火苗颤抖着点着纸页,纸页又燃着头发。顷刻间,梅的青丝便化作灰烬……
第二天早上,“健足”牌皮鞋专卖店的陈老板准时来到店门前,只见鞋店倒插门,唤几嗓子没人应,赶紧用钥匙开门进去。
里面黑洞洞的,康大爷趴在柜台上不动窝,喊两声,不应。推推他,不动。陈老板上前摸摸康大爷的鼻子,没一点儿气息。康大爷寿终正寝了。
死时,他手里紧攥一个黑塑料本,本里夹张纸条,纸条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把我搁北仓火葬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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