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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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送给前排小女孩的故事,讲我的父母如何省吃俭用把我养大的故事。洁如依偎在我的身上,时而轻笑,时而轻叹,时而追问,显现出难得的好心情。
正在我吹得起劲,洁如听得入迷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政府值班室打来电话来说,我必须马上赶到史迪森大酒店去,因为在那里一个叫丰田由二的日本人死了。
赶到史迪森大酒店的时候,出事的现场已被警方封锁。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我被警方放进了现场。
史迪森大酒店整个九楼失去了往日人欢马炸、人影散乱的热闹景象,环着舞池,静悄悄地站满了呆若木鸡的人们。
丰田由二的死相很惨。笔挺的西服和雪白的衬衣上除了血还是血,肚子上有一个圆圆的洞,一根断掉的肠子从洞里探头探脑地顺了出来。作案的凶器是一个摔掉了瓶底儿的啤酒瓶子,沾着鲜血,犬牙参差,就在他躺着的地方不远处静静地放着。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多年前我没有做完的工作,今天竟然有人替我做完了。那位叫丰田的日本客座教授没有死在我的酒瓶子下,他的侄子替他死了,凶器竟然还是一个酒瓶子!
事情发生的经过其实非常简单。
我没有想到日本人也有过仲秋的习惯,虽然我知道日本的文化究其根源是源自唐代的中国。日本在明治维新后便废除农历改用阳历,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经没有了“见月”的风俗,但仍有部分国民在“十五夜”边赏月边宴饮,吃“月见团子”,畅谈白免在月亮里做日本烧饼的故事。丰田家族便是日本国民中依然保持这种古老传统的族群之一。
因为工期原因,丰田由二便耽在中国过中秋了。这天晚上,他与同他一起来海城的几个日本伙伴一起到史迪森吃完饭后,到九楼的夜总会要了一间有月光射进的包间,便狂饮啤酒,便赏月消遣。难耐异乡为异客,酒意上来了,几个人便招几名小姐陪着喝酒唱歌。叽哩呱啦的日文歌小姐们听不懂,甜甜蜜蜜的中文歌他们又不会,语言上交流不起来,便开始通过动作表达。昏暗而又暧昧的灯光下,可能是有一些出格动作的,负责陪同丰田由二的小姐便开始婉拒日本客的咸湿手了。正在欲火焚身状态的人,遭到来自对方冷冰冰的拒绝,滋味显然不是很好受,情急之下,“八格亚鲁”之类的话语便脱口而出。谁料那位小姐的脾气还真不小,而且知道“八格亚鲁”是骂人的话,匆匆起身便往外走,酒醉之后的东洋客偏偏拽住不放,小姐便放开嗓子大喊。在这里负责看场子的海城地面上的一个小头目过来劝解,不料话未出口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小头目平日在海城耀武扬威惯了,哪里吃得下这口气,顺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往几子上一磕,半个酒瓶子往前一送,便旋刺进了丰田由二的肚子。眼看着日本客慢慢软倒了,小头目把瓶子往外一拽,随手一扔,扬长而去,独留一片惊叫和慌乱在史迪森九楼。
等110赶过来的时候,丰田由二已经死了,几个日本客酒也醒了,围着丰田由二渐渐僵硬的身体哀哀地哭着。
历史上的一幕似乎又一次重演,但是剧情却进一步发展了。我不知道小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我知道自己那时却是愣在当场了。
这件事情势必要告诉小恬,但是怎样开口将这种谁也未曾预料、也无从防备、谁也不愿意发生但是却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告诉小恬呢?我头大如斗。
万幸,凶手已经捉到,他在准备开逃之前被警方堵在家里。
小恬还是来了,带着她的丈夫,带着领事馆的人。在政府人员和警方陪同下,他们审视过冰在殡仪馆里冷柜里的丰田由二的尸体,听过当夜案发时与丰田由二一起包房的日本人、坐台小姐的陈述,然后又提审了关押在看守所的凶手,案情经过很明晰,证人的陈述和凶手的供认一般无二。事情由日本人引起,却又以日本人的死亡结束,就这么简单。
可是,一个外国人在中国被杀,这件事情引起的震动却不简单。从省里的有关领导,到公安部、外交部,都纷纷对这个案子表示了充分的关注,海城市变成了众矢之的,一份份的情况说明、一次次的案情汇报、一项项的措施落实以及一批批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们的生花妙笔,海城市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西西里岛,变成了满地烟花的首“淫”之区。
难怪瑰湄市长面如沉水,难怪她在又一次接见小恬的时候无言以对。
小恬以及小恬的丈夫对案情并无质疑,但是对海城的治安状况和投资环境却失去了信心。她感谢瑰湄市长对她以及她的家人在海期间的关心和支持,但感激并不代表信心,希望海城能够严惩凶手,但是他们已经等不到眼看着凶手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天了。大和置业决定中止中日友好大厦的开发项目,前期已经投入了的资金希望海城能够折成归还。
面对小恬和丰田先生,我满腹的话语却不知道从哪里谈起。我是哀求她为了旧日的曾经同窗的情分上不要撤走资金,撕毁和约?还是劝他们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重整旗鼓?
丰田先生抱着他侄儿的骨灰盒走上飞机之前,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実際に残念(对不起了)!”
小恬在上飞机以前,怔怔地看着一脸颓唐的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啊,王良。二十年前,你亲自动手,没有杀死我的丈夫,二十年后,有人替你动手,却杀死了我们的侄子,看来我们前世也许真的欠你王良一条命。现在人也死了,命也还了,我们应该两清了。”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该约他到我家去过仲秋的。要是把他约到我家里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一脸无奈地看着小恬垂泪的眼,心下一阵戚然。
“你也没有必要有什么自责。我们真的是走不到一块儿,这才是主要的。”小恬凄然一笑,伸出手来跟我握别,“看来我们两个天生犯剋,王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月亮在满盈之夜后渐渐地亏了下去,变成了一弯冷冷清清的下弦月,寂寥地挂在中日友好大厦那刚刚拔起三层的裸露的墙壁垭口上,一根根生锈的钢筋冲天而起。黑幽幽的天空里偶尔飘过一朵血红的云彩,下弦月的微光穿不透乌云的隐蔽,眼前这一堆冰冷的砖头、石块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了。
远远地站在建筑工地的一侧,看着几处因为连日暴雨积满污水的大坑,我愁眉不展。小恬他们走后,这里已经停工一个半月了。一个半月间,我使出浑身解数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但是动辄两个亿的投入吓退了一拨拨貌似财大气粗的财神爷。
秋风渐凉处,我的心里早已结出薄薄的冰茬。
7
简攸敏从省城带来的消息说,给霞光放贷的那位支行行长在闵德高副省长死后的第二天往自己脖子上挂了一根绳子。闵副省长一死,讨债的微光便熄灭了。没有光明的未来是绝望的,绝望的支行行长也想来个人死债灭。也是他命不该绝,忘记带手机的妻子回家取手机,正碰上他踢腿伸胳膊两眼上翻,小绳子已经将他勒了个半死。妻子将他放下来连揉带搓,好容易缓上一口气来,夫妻两个便抱着哭作一团。
“最终上级银行是如何对他处理的?”
“早些时候,英国的《金融时报》在头版上有一篇文章说,中国实际的坏帐金额已高达九千亿美元,已经远远超过中国八千七百五十亿美元的外汇存底,并且还在以每年百分之十的速度增加。眼下明摆着的现实是,银行贷款出去以后很多根本就没有打算收回来,很多人从银行贷出款就不打算还。我们目前的金融制度没有保障,没有信用制度也没有惩罚制度,很多企业破产之后,比如说借了 100万,就拿出二、三十万去行贿,去给那个银行人员,然后把企业一倒闭,这个钱就不还了,剩下的钱转手就成为自己的钱了,大量坏帐的就是这样造成的。相对于九千亿美元的坏帐,两个亿的人民币算什么?况且人家自从发现情况以后便锲而不舍地追讨,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人都是有感情的,领导的心也是肉长的。那个行长买断了工龄,领着老婆孩子拍拍屁股到南方作生意去了。”
“那小子的屁股肯定不干净。”我嘟哝道,“假作不要命,却换来了真生命,这招数贼阴险。”
“谁知道呢?”简攸敏也是一脸茫然,“现在的形势真让人看不清,忽而左,忽而右,忽焉在前,忽焉在后。明明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在不经意间鸡飞蛋打,明明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怪不得崔健那家伙多年前就一个劲儿地绝望地干嚎:‘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呢。这年头,简直无法琢磨!”
我知道他也在为中日友好大厦停工的事情犯愁。日方撤资,中方没招,留几眼挖出的大坑和一座烂尾楼很扎眼地放在市区中心位置上,活像一帖皱皱巴巴的狗皮膏药,谁看了谁摇头。窝工造成的损失很明显,简攸敏租来的设备经风吹日晒雨淋也已经锈痕斑斑了,还要逐日一分不少地交租金,招来的农民工树倒猢狲散了,却还有一些明白政策的人整日围着他讨要工钱。简攸敏跟我一样,也是头大如斗。
目前最为关键的是,如何募得资金重新启动这个已经停摆的工程。资金一到位,机器开始运转,瑰湄市长的眉头就会舒展开,接待中心的那些老娘们儿也就不再把我堵在屋里,简攸敏的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可是钱将安出呢?幸福不会从天降,天上也不会下金钱雨。海城市的领导没有发话,各大银行的老总一色儿摆出了一副大爷嘴脸,财政局的局长哥们儿好象成了仇人躲我唯恐不及,我招商引资却引来了一场凶杀――难道这便是我人生的坎儿,党和人民考验我的时候到了不成?
借用现在互联网上的一句流行甚广的话,那个时候我真是“郁闷啊郁闷,一直郁闷到抛物线的顶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筹莫展了。
8
多年前我还在作学生的时候,曾逃课到佛山上去找诗。晋山的台阶上,那颗唐槐下面,歇着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看我念念有词深沉有加地走过他的身边并且对他老人家视若无物,老人家抚须轻唤:“年轻人,你还在找什么?”
我告诉老者,我在找诗。菁菁校园里充满了欲望,充满了迷茫。也许在人群之外,在欲望之外,在大河之湄,在青峰之巅,我能找到心灵的声音,找到启人心智的诗句。
老者的目光深邃而睿智:“年轻人,最美的诗句其实不在深山,也不在海洋,她就在你的心底。年轻人,你在骑驴找驴。”
我愤然离他而去。
身后老者畅声喊到:“佛头,青了!年轻人,请你记住,从哪里得到,便从哪里失去,作诗如此,作人亦如此。”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在在佛山遇到的智者,是以空灵见长的山水诗人孔孚先生,那日他偈语一般念给我听的“佛头,青了!”,正是他备受推崇的诗作《春日远眺佛慧山》。
“从哪里得到,便从哪里失去。”
难道他老人家不幸言中,一语成谶?
尾 声
这夜惊心动魄,这夜酒残人醉。
春月在王良的讲述中不知不觉迷失在西山之后了。佛山之上除了风穿林海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响动。不远处的城市已经熟睡了,只有几道灯火还在倦倦地亮着,那是一条条空空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