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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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我对他的激进态度不以为然,慢悠悠地说道,“活给别人看太累了,犯不上。”
“王主任说的也很有道理。”成达道,“但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可以倾家荡产,我可以不择任何手段,我情愿把命都搭上。”
“乌鸦嘴,乌鸦嘴!”我赶紧止住他的话,“好好的,说这些晦气话干嘛?”
国人最大的不快乐是不知道人生目标在哪里。而作为成达这种像想找个人佩服一下的时候就去照镜子的牛人,只要有猎物存在,猎手似乎没有休息的理由,这我能理解。我知道他的起点,却无法预料他的终点,说句老实话,有时候我也为他捏着一把汗。
“老干部画展开展已经五天了,作为赞助商,你不想去看一看吗?”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让他去看一看那些垂暮之人书写的充满沧桑意味的书法、描绘的充满人生感悟的画,也许能让他的这份激进稍作停息,静下心来观察一下他周遭的环境,也许他能够察觉出他身边的某些潜在的危险,从而避免因为骄矜和自大而给企业和个人带来不虞之灾。
“那些老江湖能捣鼓出什么新花样?”成达不屑一顾地说,“要看咱就看现代著名书画家的展览,要收藏的话,活着的咱就收藏范曾、刘大为的字画,死了的至少也得是齐白石、张大千的作品。”
“本来有一幅字,是组织这次展览的庄主任写的,他让我转送给你的,看你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我悻悻地说道。
“什么字?”他倒来了兴趣。
我拿出庄主任写的那张“静水深流”的横幅,仔细地在办公桌上展开。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东西来:“静水深流,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懂,大概是说做人要稳重,不要太注重外在的东西吧。”
“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成达脑子好象开了一些窍,突然问道。
“是一个死了的人。”我说,“一个刚刚死了三天的人。”
5
从住进医院到死亡,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从成达处募得经费后,庄主任他们一档子老人便分工协作,有专门负责装裱字画的,有专门写请帖、送请帖邀请社会各界人士赏光参观的,有不顾腿脚僵硬爬到梯子上定钉子挂画钩布置展览的,忙个不亦乐乎。庄主任上午到医院做完化疗之后,下午便靠在了展览现场帮忙。因为怕传染别人,他带着一个大大的口罩,远远地站在一边,闷声闷气地指挥着挂画的人“高了,再低些”、“低了,再高些”,一站就是一个下午。离开展还有两天的时间,他却躺在医院里起不来了。
就在他与死神艰苦斗争的时候,我也在医院里。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刚刚出世,因为怕宫颈韧带撕裂和侧切造成的创口感染,洁如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我只要有时间便过去陪床。
我咨询过医生,肝癌是由肝炎病毒引起的肝组织内细胞的病变,其本身并不会传染。所以我便趁着空闲时间过去看望过庄主任。
人高马大的庄主任已经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了,肝区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靠注射杜冷丁来抵抗,手背上出现了明显的皮下淤斑,两条腿和两只脚肿成了发酵的面包,牙龈和鼻腔里经常呛血,显见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状态了。
我走到他床前的时候他的意识还非常清醒,只是已经无法起身了。
“王良,谢谢你你来看我。”他口齿不是很清楚了,含混地说道。
我想去握他的手,他却把手抽到了一边:“别碰我,会传染的。”
我告诉他不会传染,他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病不是别的病,我不能害人。”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走到他床头上坐下。
“多亏你帮忙了,王良。”他喘息着说,“画展两天后就要展出了,可惜我不能去看了。”
“您能去看的。”我宽慰他说,“这两天您安心养病,过两天我亲自开车拉您过去看看。”
他摇摇头,惨然一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肝癌是癌中之王,而我又是晚期,我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我的五脏六腑,已经无力回天了。现在给我搞化疗、打一千多块钱一支的针也是聊尽人事而已,已经挽回不了我的生命了。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以前的老战友、老同事,他们总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我知道他们在招呼我,在等着我呢。”
我一阵辛酸,满肚子劝慰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他突然咧嘴一笑,冲我招招手:“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我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露出一丝顽皮的笑,低低的声音说:“还记得那个叫李忆莲的记者吗?”
我也笑道:“记得。”
“你认为我真的和她有过一腿吗?”
“嗯!”对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说谎是不道德之中的最不道德,我点了点头。
“你误解我了。”他笑道:“其实办李忆莲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殷局长。”
“殷局长?”我瞪大了眼睛,大概神情出奇的滑稽,他笑得咳嗽了起来。
“办公室主任是什么?兔子腿、茶壶嘴、蛤蟆肚子、木头脑袋、乌龟背,就是要你能跑善颠、该说不说、能忍腌臜气、能经得住敲打,还要勇于体领导背黑锅。那件事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是我老不正经,但是我无法跟你解释,即使解释给你听,你也会认为我在栽赃。但是我马上就要见马克思了,已经没有义务再替什么人背黑锅了,所以把真实情况说出来,省得即使我死了你还认为我是个老色鬼。”
我听很多人讲过,临死的人是不会说谎话的。
“那天晚上我在接待中心不假,但是我在打麻将。安排好那位女记者住下以后,你回局里准备材料,我忙着凑人垒‘砖’,这时殷局长醉醺醺地来了,说是要见见那位来自南方的记者。我说记者醉了,也睡了,他眼睛一瞪。我便给他开了门,他进去后把门一关。我没趣地走到棋牌室等人打牌,心里却挂念着殷局长和那位女记者。人凑齐了,打了几圈牌之后,我内急,出去小便时便见你鬼鬼祟祟地靠在女记者住的房间偷听,当时还认为你小子有什么贼念头,想喊你一嗓子又怕吓着你,便躲到拐弯处藏了起来。一会儿却见你一脸怪异的表情走了。我便也趴到门上偷听,里面却传出女人抽泣的声音。我赶紧溜回棋牌室,告诉几位牌友,单位上有急事,不能奉陪各位了,便和他们一起匆匆地离开了接待中心,为的是不让他们看到殷局长从那个房间出来,替殷局长打打掩护。”
“我觉得也奇怪,为什么局里会那么痛快地拿出八万元来。”纠缠在我心里多年的一个结终于解开,但是却没有感到有多少轻松,“当时您的权力顶多也就是安排吃个饭之类的,并没有签字报销权。所以我就纳闷,您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让一向花局里的钱就像是花自己家里的钱一样肉疼的殷局长忽然大方起来的,原来老牛吃嫩草的不是您,而是殷局长啊!”
“那才叫放了一发昂贵的炮弹!”庄主任哈哈地笑了两声,却被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给打断了。
“别说了,庄主任。”我劝道,“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再等就没有机会了。”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他眼里露出了恳求的神情,“王良啊,不管以前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我觉得我还是没有看错人的。你有能力、有头脑,更有一般人所没有的运气,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功者了。我相信我的眼力,所以,当初我想把王芬介绍给你,让王芬跟着你享享福,但是你没看好她,这段姻缘也就过去了。现在你混好了,她的日子却很难过。她丈夫做生意陪了,她在电台拉广告,因为认识的人少,为人又腼腆,经常完不成任务只发基本工资。看她那困难的情况,我非常心疼,但是又帮不上什么大忙。我想,目前能帮上她的人并不多。王良啊,请你多多帮衬一下王芬,就算是一个临死之人的不情之请了。”
“您放心。”我道,“能力许可的范围,我一定尽力。”
“还有一句话,王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但这是我的忠告。”他又开始喘息起来,却将目光移开,“我知道你现在是吴市长的大红人,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野心不小。野心大的人往往会不择任何的手段。跟着这样的人干事,就必须要记住韩信是怎么死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到时候要学学张良,激流勇退,功成身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会记住的。”我仔细品味着他的话。
当夜子时刚过,庄主任一口气没上来,走了。
6
成达听完我对庄主任的一些介绍之后,半晌无语。
他仔细地叠好那幅字,放到自己的包里:“回去后我要找最好的装裱师把它裱好,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天天看着,天天提醒自己。”
“愿主赐福与你!”出门时我在他背后说道。
“阿门!”他回头笑道,潇洒地带上门,走了。
7
多年前曾去过西安碑林。其中一块刻录了一则明代官箴:“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 我不敢把自己归于清官的行列,但是我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窝边的草不好吃,而是因为窝边的草往往是救命之草。早早地将草们给吃光了,自己的洞口光秃秃地露出来, 等到野狼或者猎人找上门来,肯定死路一条。这种自己找死的事不是要少干,而是坚决不能干。
能平息自己的贪婪之心,我自以为这是做太平官的要诀之一。但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我错了,不但错了,而且是大错而特错。憨哥,你知道当初屈原为什么跳江自杀?被人逼的,被谁逼的?他一生为人忠心耿耿,却屡遭诽谤,终被放逐,原因何在?“世人皆醉而我独醒,举世混浊而独清。”这是他自己说的,他的不愿随波逐流终致恶果。屈原本无意作诗,他感兴趣的是政治,但是他的那一套“美政”理念太理想化、太不为世人所认可了。时代使之然,局势使之然,无可奈何之下,他仰天长啸,诗便汨汨而出:“长太兮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所谓“愤怒出诗人”,指的就是他。在他的《离骚》、《渔夫》中,字里行间,毫无创作的喜悦,只有忧时感世的悲怆与凄凉,只有叩心问天的无奈与沉重,只有花草神仙与之交游的孤独与寂寞,只有吊民悼军的愤懑与哀伤。
混迹官场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犯了和屈原同样的错误。但是要改正这个错误,已经为时已晚了。
不过,在当时我却一直沉醉在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之中,在为自己能够毅然决然地拒绝某些人的贿赂,在经济往来上、在私人交往上有意识地与这写人划清界限,而感到欣慰。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瑰湄市长不喜欢这些人,瑰湄市长对这写人有成见,瑰湄市长下一步肯定要对霞光集团有所动作,只不过是早天晚天的而已。
第二十三章 狭路相逢
春暖花开的时候,如同节令中各色的花草都会应时萌动一样,各级政局的更迭也要在这个季节次第完成。一层层的“两会”陆续召开,对各级领导班子进行调整,是其中最重要的议程之一。
海城市孙市长已经到了法定的退休年龄。对于海城市长的选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从省直部门或者从外地市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