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消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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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因为懒,只是久了不吃这东西,真的会一起馋起来。在婚前的一次游戏般的互调问卷中,我们在自己“最喜欢的美食”一栏里,第一项都是速食面。
人生第一碗速食面是五岁吃的,在这只黑兔的主人家里,姑姑把我从奶奶那里借来“玩”一日,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午饭。我环视厨房,一眼就看中了那袋黄澄澄的速食面,只因从未见识过。于是姑姑就从容烧水,取出两只孪生白瓷大碗,兑水泡面。难熬的三分钟过后,新奇的午饭就成了。
那浸在“回”字形釉纹大碗里的膨松面条被我一扫而空,换得姑姑一脸的幸福。
热水,会有的。
第十五章
十六、
写罢上一篇,很快又沉沉睡过去。也许是心理作用。这一沉大概是十三个小时过去,一夜梦境记忆全无,未脱下的汗衫发出汗湿的气味,加上糟烂透顶的心情,让自己十分厌恶。
尽管很不乐意有任何举动,但还是爬将起来,咬牙洗了个冷水澡,没用任何清洁用品,一心把身子冲洗干净,然后弄齐头发,细心洁面,换上带来的牛仔服,汗湿的衣物团成尽可能的小,封进塑料袋,丢进车里。
不可能找到医生,只得看情形给自己确诊。首要问题是我不能留在这里,必须回到自己熟悉的设施齐全的城市,物质后备的无忧会让人心下安稳。
自带的面包与净水可以填饱肚子,车况确定无误后一口气开了三个半小时。原路返途的感觉像是和路面一并向前飞驰,时间与空间呈几何倍数压缩。
上高速路之前,下车略微活动筋骨,写下文字。尽管我一百个不信自己会怀孕,但忐忑的心情让我不自觉地进入小心状态,潜意识时刻告知我:你现在并非一个人。
在车下晒了会太阳,麻木的脚底逐渐恢复了活力,重新上车启程。
晚五时十分,我回到了城市,空荡无人。路面上布满雨后留下的沙土,空气里没有了那种莫名的异香,只余清新。街面所见的一切给人的感觉更像遭了瘟疫的空城,一切井然有序地进入沉寂,然后任凭尘土覆盖。
我很感激这辆车子可以载我走完全程,没有一点脾气。对于丝毫不懂修车的我真是大幸。将它风尘仆仆泊回酒店的原位,然后把兔子笼放在楼下草坪上,让其自由进食,我自己上楼休息。
二楼餐厅里,我取了两瓶汽水解渴。酒精我不青睐,纸装果汁害怕它变质,只有喝这个放心,且糖分可以补充体力。
三楼寻了个新套房,进去第一件事是先查看水源,结果让我十分兴奋,酒店的太阳能水处理系统让我感激涕零。一顿简餐与温水澡过后,已近黄昏,下楼提了兔笼,和小家伙一起找了个比较有规模的药房,怪我愚笨,竟没有找到测孕用具,只寻了一头空汗。无奈只得在天黑之前又顺路去了趟超级市场,提了一扎手电、一箱电池和够吃一顿的晚餐零食回到酒店。
撕开一袋炒玉米和巧克力,喝着汽水,坐在窗前目睹天黑,然后合上窗帘,打开所有的手电,在桌柜、窗台等尽可能多的对方各摆几只,细心调整光线和角度,充分照亮卧房。又用同样的方法布置了洗浴间,这才放心大胆地回到床上写东西,等待蛋白质和糖分在胃里消化,变成热量,抵御疲倦和不安。
好好睡上一日,明天就回自己的家。
第十六章
十六、
这次提笔,必须记载清楚,因为距离上次已有十四天之久,且我已躺在医院病房内。这两周内发生了什么,我不可尽知,但一定要认真载入这本史册,不妨就按时间顺序记起吧。
写完上一篇,我从酒店醒来,一夜的深度睡眠让我受益匪浅。当日九点十分自然醒来,情绪和精神都不错。小兔子精神也不错。我收拾了一下行李,把房间和自己弄干净,拎了兔笼步行离开酒店,先去姑姑家把小家伙喂足蔬菜,然后就散放它在房间里自由活动。锁好门,我独自回到自己的窝。
开锁的时候并无异样,只是觉得家的感觉又回归了这个寒舍,离开时日不很多,所以屋里积累的灰尘也在可以接受的程度。开窗放气,抚摸一遍所有家什,心一放松,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只得脱衣上床。
始终无梦,再次睁开眼时,这个城市已经恢复历史的活力。
首先醒来的是听力,肢体和衣服摩擦的声音、移动器械的声音,熟悉的男声焦急的呼唤,那个声音对我极有召唤力,虽然意识像沉沉大地里的黑土,厚重无边,忽而淋下一阵透雨,生的枝叶带着极强烈的欲望,破土而出。
眼前有一层蒙翳,晃动着那人的轮廓,空前的疲惫感充塞大脑,我想动动身体,无奈头部像和身体分离一般,彼此完全没有呼应。慢慢地视觉开始恢复,我看清了,唤我的人确是他,我的前夫,熊模熊样。
你总算醒了,你知道你昏迷多少天么?他舒了一大口气,语气却没有放松,好像压抑着随时可以劈头盖脸的埋怨。
这么久了,终于看到一个血脉开通的活人,心下来不及惊喜,空有欣慰。我想起这段非常时期经历的一切,科幻电影里的日子,支离破碎地闪回在脑海里,然后定影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无与伦比的舒缓像血液流回大脑,意识逐渐清醒,我有一种脱险的快感。
我唤着他的名字,又叫了一遍他的绰号,他吃惊的眼神与轻快的回应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看了想笑。他丝毫没变,和我记忆中的完全重叠,时光倒流的感觉。
我给你电话,你始终没开机,好在我有你的钥匙,敲门不开我就进去看看,你在床上昏迷,样子非常可怕,我叫不醒你,就找来救护车,你已经睡了十天了你知道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十四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着他语速极快的陈述,如同听天方夜谭,无法给他答案,只能吐出更多让他无法解释的问题。
你看到我的日记本了么。我问他。
什么日记本,我没看到。
我住处的日记本,在我的床旁边,里面记载一切,快去把它取来。
别开玩笑了,你还没有完全脱险。他欲言又止,额头抵在拳上,再抬首时满眼泪水。
我真的被搞糊涂了,直到医生允许我可以写东西时,我仍未搞懂这一切。
在我安全入睡的时候,他抽空给我取来了这个日记本,守夜时通读了一遍。然后在我夜半醒来时,告诉我:你的书稿我给你取来了,你要它做什么。
那不是书稿,那是日记。
他一脸茫然。
你都读懂了?我问他。
你写东西太投入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照顾了。他满眼伤楚,一只手盖在日记本上,一只手放在病房洁白的被子上。
这跟它没关系,你知道我写作的习惯。我记的都是每天的事实,这个世界经历了一些什么,你没有读到么?
我们不谈论这个,好么?你想吃点什么吗,喝水吗?
看得出,他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他的眼神对我不会掩饰。
陆续看到护士、护士长、主治医生,感觉陌生而又美好,所有人都在回避我的提问,让我心下很不痛快。但我更多预感到,这个故事背后大有文章,而且这个大玩笑至此应该全部结束,不会重演。
醒来后第四日,我重新把记录翻看了一遍,自己的字迹和心情无不亲切,那个世界仍未远去,我只要一凝神,就能看到那萧瑟的空城,嗅到清新无味的空气。但整个事件到底有何猫腻不为我所知呢?
我再次提笔,写下这篇日记。小熊回家给我做饭,定时来看我,陪伴我度过这段非常时期之后的不安。
手里的日记本还有三分之一是空白的,我知道这个故事没有写完。
第十七章
十七、
记得某位作家说过,医院是一个整理生命的地方,无论身体还是内心。
然而我的生命愈理愈乱。
住院第五日,醒来第二日,我的精神能够支撑了一些,颅壳里的东西好像没有了维系,只要头部有任何动作,里面就像丢了螺丝一样摇晃得厉害。枕头塞在腰背下方,我折身靠在床头,没有任何行动,企图理清我的思绪。
然而全无结果,最近的经历过于虚幻,只有墨色不一的笔记能够告诉我发生过的真实性。
既然一切已回复原貌,我抬头看看电灯,亮着;卫生间里的水箱,不时滴答着;看不到街面,却可以在白日里听到真实的汽车鸣笛、轮胎摩擦地面;小熊为我拿来一只飞利浦的收音机,让我有所消遣。所有的新闻都没有提到世界曾经异样,依然是多国首脑为了所谓和平的谈判、全球的经济波动、娱乐名星的轶事、天气的骤然巨变,已然是最大的新闻。
本市的电台还是熟悉的嗓音,烂熟于心的节目,没有消息说显示哪个大酒店出现神秘人士潜入的痕迹、某人丢失了一台越野汽车、超级市场出现多次丢窃等和我有关的报道。我依旧是我,默默无闻,了无印痕。
今天下午妈妈来看我了,她的出现让我欣喜又感激,那张熟识的面孔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带着风尘不变的眼神,镇定地温存着我。她没有变老,亦没有年轻。她说我好久没去看她,昨天小熊给她打了电话,才知道我在住院,然后开车带她到这里来,自己又忙别的去了。
她坐在床边的白凳上,细心查看了一下我的脸色,然后说,你知道自己病了么?
不知道。
医生在昏迷的时候给你做了检查,说你是体力透支过度引起的休克,对女人的身子伤害很大,必须仔细调养,不然对身体很不利。所以要听医生的话,这个时候不许任着自己的性子。
我知道。
他和我谈话了,他心里还是有你。她说。
蓦地心理涌起很多个疑问,然而面对这样一张面孔,我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住院的时候就不要写作了,我知道你忍不住,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妈妈看见枕边的日记本,说。
妈,这段时间,你给我打电话了么。
我和老干部活动室的旅游团去太阳岛了,有点累,但玩得很开心,十天前才回来,周末见你没有来,知道你在写新东西,就没打扰你。以前不都是这样,你一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
以后不会了,我拉着她的手说。
医生说目前不能随便吃东西,等你恢复一点了,我给你煲汤。妈说。在这里一定要听话。
妈尽可能地陪着我,时而坐着,时而起来走动,看看病房的环境,时而在医护床边小憩一会。
直到天挨黑,小熊送饭过来,两人盯着我把饭吃完,然后他开车送妈妈回家。
四十分钟后,他又回到病房,把车钥匙放进抽屉,亮了下手里的蓝色小帆布包,说医生允许今天陪护。
那个包是在他三十一岁生日时,我买给她的,乃一个洗护用品便携包,正正方方的身材,柔软的帆布,真皮镶边,可以把她惯用的瓶瓶罐罐都收入其中,出差旅行十分顺手。看见它,不免又想起昔日的时光,有些怅然。
我坐累了,便方平陈头躺了下来,注视天花板在灯光中细腻洁白的质感。余光里,他在临床正对着我坐着,勾头看我的日记,白色的软底皮鞋脱在地下,双脚垂在床边。
我心里很不安,不知他真实的感想如何,是否对其中关乎他的描写评判表示赞同。我最关心的,则是摘录的几篇他的日记,不知他发觉以后会不会惊愕,毕竟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我是一个闯入者,闯入他的房间以及内心,还有那段不忍回首的悲史。他一定会对那段摘抄有所反应和表示。
然而没有,她的手指每翻过一页薄而脆的纸,我的心都会多蒙一层不适,那种感受就像无辜裸身于人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