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消失-第1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于外界的变故,它好像还没得到消息,等着红眼睛匆匆把屋子扫视一遍就跳离了我的怀抱,到处撒欢去了。我扫净地面,打开窗子,放掉屋中有些发霉的空气。外面照例还是那种不知来由的异香。
四姑家的陈设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架关不严门扇的衣橱,一张棕色的写字台,我家送给他们的电视柜,还有那张绿漆斑驳的铁床。
小房间是妹妹的闺房,一张床,一张桌,一台冰箱,妹妹异地读大一,久不回来,房间里已经没了闺香。
拉出椅子坐下,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暑假午后,四姑打来电话,告知妹妹的电脑出了问题,叫我去看看。碍于我和妹妹还处在冷战前期,她自然不会亲自求助与我。
骑上车子十分钟后我就来到楼下,楼下留着一排平顶房没有拆迁,四姑租了一间办起食杂店,是为家庭收入主要来源。
我先进店和四姑、姑父招呼,然后上楼去。
来到门前,我把勾起的指头又收了回去,双手扒上门楣,看她又在屋里搞什么勾当。
这一招我拿手,体育课的屈臂引体向上我做得最多。
妹妹正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背对着屋门。我甩脚朝那门上踢了两下,她头也没回:”谁?”
声音懒散而牛气。
“我。”
“等着。”
我的视野里,妹妹开始手忙脚乱地布置书桌,把抽屉里的练习题册和教科书全都搬到桌面上规整地摆好,再把钢笔铅笔抓出来撒到桌上。
我松开手回到地上。
门开,妹妹的脸上没有一点的笑模样,且眼里有一层阴沉沉的东西。
“电脑怎么了?”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么。”她冷冷一个回身进了房间。
我没睬她的态度,坐到电脑桌前,开了机器,中途被开机密码挡住去路。
“我输密码。”妹妹忙过来用身子挡住键盘,极快地打了十几下,按掉回车,进了桌面。
“没什么毛病啊。”
“你看这儿——”看到我没有找毛病,她的脸上也多了几丝得意的笑。
“一运行这个,它就出来对话框。”妹妹拿过鼠标演示着。
“那是系统丢文件了,系统光盘找出来给你补上就是了。”我向她伸出手。
看见我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又沉起脸来,到隔壁屋子去找光盘,片刻阴着脸回了来。
“你想怎么办哪。”
“把缺的文件用软件提出来,然后补到它该去的地方。”
“不行,我得要完美的系统,不要补的。”她皱着眉头。
“重装系统也可以,只要你不怕麻烦。”我提醒道。
“可以,我就是不要补的,用打补丁的心里不舒服。”她的语气很强硬,这不是她一贯的句式。
我没说什么,重启动计算机,重新安装系统。
“我考你道题——VGA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急急地提问。
“显示适配器。”
“现在已经发明的最小的电脑主机箱多大?”
“光驱那么大。”
“15寸的显示器的15寸是指什么长度?”
“屏幕对角线长度。”我翻眼瞅瞅那丫头,”我也考考你:Windows98系统是哪个公司的产品?”
她愣了一下,没有言语。
“美国微软公司,记住了。”我扫了一眼她的表情:她像做错了什么,满脸通红,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
“我再考你。”孙鼓足勇气,正要张口,被我拦了回去:”我不答。”
“你答一个……”——语气近乎请求。
“我不答,没意思。”我输入好系统注册码,继续安装。
“答不出来就说答不出来!”
我扫了一眼那主机箱:”怎么,安两个光驱?”
孙又来了精神,忙用身子挡住那主机箱:”你安两个,我也安两个!”妹妹提高了声调,”猜,那个是什么?”
“不是光驱?”
“刻录机!”
“你爱看电影,怎么不装个DVD光驱?”我问。
“你装DVD光驱了?”孙有些惊异。
“装了。”
妹妹的眼又软下来,像个打败了的将军,默默地坐在床沿,用眼望着那刻录机,若有所思。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冷脸打击道:”现在DVD光驱的技术也不完善……”
“还好,目前没有毛病。”我的语气依然平和。
“等以后技术完善了,我再买。”她想把音调抬高一些,可是没有做到,我听出那语气,没有言语。
“DVD光驱不好,区码不符的碟需要破解才能看,不好。”她又突如其来一句。
“我的光驱支持全码,不用破解。”
“很多DVD光驱都需要专门软件破解,DVD碟一共分六个区,一区是北美地区二区是欧洲和日本三区是港台地区四区是澳大利亚五区是中东地区六区是中国大陆地区,不同区的碟不破解的话不能看。”她急忙补充。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你看过DVD吗?”
妹妹明显急了,抖着嘴硬撑:”我在音像店里看过!”
门响,姑姑进了屋来。
“什么毛病?”
“没什么,重装系统好了。”妹妹赶紧接着说,脸还因为愤怒的缘故红彤彤的。
姑姑知道我和她的矛盾,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见面,五年的真空档想起来让人心神不宁。
书架上,我抽出妹妹的日记,那是很久前我陪她去买的绒皮本子。
日记已经大大小小写了多半册,我从头读了,写的几乎都是和我自己有关的东西:
3月1日 晴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早上起来,我暗暗发誓:这一学期一定好好学习,取得优异的成绩给那个我看,让她知道,我喜欢应试教育,虽然她那么讨厌应试教育,但是她讨厌什么,我就要喜欢什么。好不容易念上了高中,我要像她证明,我比她强,她没有念过高中,她什么都不是,我念了高中,我就比她强!
……
3月20日 沙尘暴
今天从报纸上看到了她发表的文章,是妈先看见的,文章标题下面是她的名字,我没有看。虽然她能挣到稿费,但是我念了高中,念了高中,再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我就比她强,就比她能挣更多的钱。
……
4月6日 多云
今天那个家伙又来了,我问她最近干了什么,她跟我说她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批判应试教育的。她能写,我也要写,她写几部,我就写几部,我要证明我的实力并不比她差,我可以想象当我把我的作品放在她面前时她惊讶得了不得的表情,那一定很可笑,我一定要写!一定要成功!
……
7月7日 晴
今天是那个家伙考大学的日子,我诅咒她千万不要考上,希望老天爷保佑我!
7月8日 晴
今天天气很热很热,但愿那个家伙能中暑!然后就不能考试了!我诅咒她!希望老天爷保佑我!
7月8日 晴
今天她考最后一科,强烈希望她考砸!我最后的希望就放在今天了,上语文课的时候就是她考试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默念了100遍让她考砸!她不会考好的,因为心诚则灵!
……
8月3日 晴
今天她来了,她说她装了两个光驱,她真有病,为什么光驱要装两个?我知道她家有钱,但是我以后考上大学,我就能找到比她好的工作,就能比她还有钱!明天我就去买光驱,我也装两个,我不比她差!不,我要装刻录机,因为她说刻录机不好,技术不完善,那我也要装。我要气死她,她不让我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为什么偏要听她的?我比她强!
……
我摇摇头,把本子翻到后面几页,看时间已是两年后了。
7月4日
今天在家整理屋子,找出不少活页夹来,打开一看,是早先写的文章,字迹乱得简直不想是我写的,然后整理屋子的初衷也忘在脑后了,坐在地下就看起来。
那个时候的文笔在今天看来那么的幼稚,而且每篇短篇小说还都给配了一个副标题,想想那时还和姐姐一起探讨这些东西,真是自恋得可以。
我和姐姐已经有几年没有联系了,几年了,自己也记不清。只是从妈妈那里偶尔得知她的消息,说她从法学院毕业以后没有从事专业工作,而是顺利地进入了一家时尚杂志编辑部,从事采编撰稿的工作。姐姐的那股劲头真是可怕,只要自己想达到的就一定要努力达到,比我强多了,大学已经念了这么些日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自己的专业。
想想那时和她吵架,很惭愧,她一直都在包容着我,指点着我,而我却冷面相向。如果她始终陪着我走过来,也许我现在过得不会这么糊涂。
那些文章很有些要丢掉的冲动,不过妈妈说,还是留着好,毕竟某种程度上,记录了很多东西。
7月8日
突然很想给姐姐打一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斗争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告慰自己:这个时候她一定在工作,很忙,我这样打过去一定很唐突。于是就算了。找到借口之后,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做错事了一样,真是让人难受。如果她能给我打过来就好了,我保证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他交谈。
想法归想法,我知道她不会打来,她一定很恨我,就好像那时我恨他。
……
我把这两篇日记节录在本子上,回到酒店的床上反复读了几遍,心里很不是滋味。对着天花板,我开始发怨,我怨女孩子遍具备的懦弱,我和她各自早已冰释前嫌,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讲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冰墙业已被时间蒸发得消失殆尽,然而我们还是没有回过身看看彼此的胆量。
我发怨,我悲哀,我悲哀小熊和妹妹一样,都只能通过日记来诉说心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闭门写给自己,然后深深藏入书柜。我悲哀,悲哀自己没有给他们都打开一扇大门,随时等待他们走进我的世界,向我道出那些苦楚和委屈,是我亲手距他们于千里之外。若不是我读了他们的心里话,我大概要永远误会他们下去。
然而,在今天,他们都不在我身边的现在,望着这座情感的巴别塔,我潸然泪下,我们三个都是因为交流的障碍才把幸福演化成了废墟,其实一切完全可以避免。
一句话,让彼此的生命浪费了好多年月。
第七章
七、
能把兔子带回酒店里来真是一种福气。
这个小家伙真是能吃,好像世界变得如此轻松让它无限开胃。我不得不到附近的超级市场取还算新鲜的膜装蔬菜给它享用。兔笼一并带来了,就放在卫生间里,一向讨厌多毛动物的我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也变得有爱心了,算是一大收获。
早先久听同事说,兔子是不能洗澡的,容易有生命危险。取超市取菜的同时,我在化妆品的架子上取了一块天然海绵,在它吃食的时候,用海绵沾湿了给他梳理毛发,算是清洁工作。看着这个小家伙,就好像看着我自己,只有一个同类,而且结结实实被蒙在鼓里,活得还那么滋润。
我和它都吃完早餐,便一起出去转了转,今天走得比较远,驾驶着一辆酒店停车场里的宝马去了趟临近的城市,兔笼我就放在后风挡玻璃的夹角处,那个空档放笼子正合适,而且它也可以欣赏一路风景。
和小熊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很少开车出门,除非天气不太好,不然他是懒得制造尾气污染的。而且我多半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所以尽管十八岁那年就拿到了驾驶照,但路面上的伙计一直很生疏。现在大街上空无一人,只要保证不和那些停在半路上的车追尾,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况且没有安全气囊的车我是不会开那么远的。
车子还算顺利地上了高架桥,转了两个大弯直奔高速公路,高速缴费口处有一辆停下的货车,情景很怪异,好像驾驶员递出钞票时把手伸给了魔鬼,然后两人一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