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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城官场香艳梦:南方浮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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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父母(2)

乡下的孩子读书一种是特别读得的,一种是特别读不得的。读得的就成了城里人,读不得的则补充了劳务大军。城里人中成就大的大多是工农出身,他们学历再高,即使留过洋仍然刻苦耐劳,迫切地希望改变自己的处境,另一方面又使他们无法摆脱那种固有的思维方式。
易大就是这种人,没有靠山,出生贫寒,幼时丧父的情景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带着心灵的创伤单枪匹马闯世界,凭的仅是自己的脑力和蛮力。他娘为了供他读书卖完了家里最后一样可以换成钱的东西之后只好卖身,一个农村妇女甚至卖身也没有卖处。
她每天上船去找那些船老大或贩沙的老板,有时穷慌了连纤夫也找。汉子们靠下苦力挣了几个血汗钱,先到酒贩子那里打半斤跟斗酒灌下去,再到烧腊摊子上要几个小钱的猪下水混嘴巴,如果还剩得下几个钱就要找女人发泄。他们找女人同他们喝酒吃肉一样只捡便宜的,把几张皱巴巴,汗涔涔的票子数出来,拍在桌子上,有一元两元的,甚至还有角票和分币,声音却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说:
“整舒服哦!这些钱是卖命卖来的!!”
说这话的是李幺爸,一身都是毛,力气大,骚劲也大,没有钱赊账也要干,把易大的妈压在身子下喘着粗气说我不得赖你孤儿寡母的账,今天贪嘴多喝了两斤烧酒,等下盘拉了沙多给你五块钱。
易大娘就是靠这些小钱供易大上学。
他每次从娘手上接过那些钱心都在颤抖。母亲被李幺爸压在身下的场景他撞见过两次,李幺爸一边耸动着还一边对易大说你娃娃要孝敬你妈哦,供你读书不容易。易大转身就跑了,一个人在山崖上坐到天黑,直到娘唤他的声音在江边响到半夜。
母亲的呼喊声简直就是招魂,那声音字字啼血,声声催人。
易大这时已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眼角干涩,他的泪水早已流尽,眼睛里充满血丝,红得像兔子眼睛,他一闭眼就能看见母亲在李幺爸身下痛苦万状的表情,这情景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娘很快就苍老了,乡下女子一生劳累本来就老得快,母亲因为身心焦虑衰老得就更快,皱纹爬上脸面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这一天易大睁开眼睛就吓了一大跳,他喊了一声娘就哭得哽噎不能语。这是娘吗?是他的母亲吗?她的两只眼睛像抽干了水的枯井,空洞而又无神,皮肤干糙得像沙漠里的老树皮,为了卖一个好价钱她在脸上抹了一团猪油,试图使粗糙的皮肤显出一点光泽来。但那砣猪油并没有抹匀,又沾了一些灰尘,那是她在灶口烧火被烟炝的。
娘把一碗稠的菜稀饭递给易大让他吃了好去上学,易大看一看锅里,还剩下一些稀汤,他咬一咬牙低头冲出门去,他不忍心吃那碗稠稀饭,他要把稀饭留给娘,哪怕仅有一口。
娘老得连角票也挣不上了。李幺爸将一些皱巴巴的角票点给易大母亲说,我们两清了。从此后连李幺爸也没有再来过。母亲只好在船上帮汉子们浆衣洗被,挣几个糊口的零钱。
易大后来去京城读书,娘拉着他的手,但眼睛已看不见,眼眶红肿,眼角堆满眼屎。乡下女人先烂的是眼睛,眼角可以挤出脓血,这是风吹的,烟熏的,火燎的,也是生活所迫造成的。娘吃的是那些上火的糙食,眼睛一痒就用又脏又破的衣袖去擦,结果眼睛更加红肿得厉害。

贫穷的父母(3)

易大用舌头将母亲眼睛上的脓血舔干净,这是乡下治疗眼病的最好方法。他对娘说你干些轻活,不用再出门去干苦活重活,我可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娘也不要在冬天给人家洗衣服了,你的手一入冬就生满冻疮,肿得跟包子似的。娘等儿子回来,等我回来接娘进城去过好日子。
娘眨吧着眼睛,仍看不清儿子的脸,她用衣角去擦,衣角上竟有血迹。娘说儿呀,你去吧,娘等你回来。这时天上正有一抹朝霞,映红了整个天际。娘感到了天上的红光,娘沐浴在霞光里,眼角滚下了浑浊的液体。
易大就这么走了。
从长江边的小镇去了京城。
后来又出国。
他娘每天用她那双烂眼睛朝着儿子所在的方向眼巴巴地望着,她的眼睛已经瞎了。一个瞎老太婆连洗衣服的活也搅不上,她只能在镇上卖唱,沙哑的嗓子很动情,唱得那些婆婆大娘们直落泪。有人扔给她几个硬币她就唱一段方言戏,没有文化的人居然可以顺着调子现编现唱,唱的都是苦命人的故事,唱得自己老泪纵横,听众也跟着抹眼泪。她的眼睛就是这么哭瞎的。
终于有一天易大当了京官回到长江边接老娘,老屋是空的,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感到阵阵的慌乱,他有了某种预感。他急忙去问邻居,邻居名叫张寡妇,对易大母子还算照顾,但这时她躲躲闪闪,吱吱唔唔。问了半天她才挤出一句:
“你娘得了脏病!”
易大如五雷轰顶,脏病!他一时还没有弄清脏病是什么病,张寡妇怪声怪气地说你一个读书人会不知道什么叫脏病?易大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明白,又像是真的不明白。
张寡妇是个急性子,抢白说脏病就是梅毒!你在城里读书不会没有听说过啥子是梅毒。
“就是李幺爸得的那种病,李幺爸把这种病到处传,女人们都躲着他,李幺爸贩沙了很挣了些票子,有了票子就要网女人,女人们都怕他,见了他就鸡飞狗跳地逃,哪个敢跟他这个背时货上床嘛……”
张寡妇讲得唾沫星子横飞,易大听出来母亲是被李幺爸传染上的,又没有钱治就越拖越严重,先是烂鼻子,然后身上流脓流血,发出恶臭。易大寄回来的钱她也舍不得用,用油纸裹了坛子装了,埋在老屋后面的竹林中,自己上山采些草药来洗,寒冬腊月母亲还拖着病体在江边洗衣,搓得又红又肿的双手为的是挣几个苦命钱。人们得知她得了脏病后再没人找她洗衣了。她苦苦地熬着,她相信儿子有一天会来接她。
她病得越来越重,大热天也怕冷,用一床破床单裹着干瘪的脸。她把脸遮得很严,怕别人看见她的烂鼻子。她白天不敢上街,见了小孩也要飞快地逃走,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有了自卑心理,同谁都不来往。人们很少见到她,她整天躲在她的屋子里不出来,偶尔露一次脸也是去给易大父亲烧香,她什么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但烧香是最舍得的,只有这时候她的表情最安详最平和。
对于她的那间黑屋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众说纷纭,那屋子谁也没有进去过,她也从来不让人进去,只要有人敲门她总是只开一条缝同人说话,并且警惕性很高,随时准备把门碰上。如此一来人们对她的小黑屋更加好奇。

贫穷的父母(4)

易大母亲的黑屋子只有张寡妇进去过,张寡妇装作去要泡菜水,对易大母亲说你们家的泡菜水是最好的,不咸不酸,红彤彤的,泡出来的菜又上色又清脆,用熟油辣子一拌好吃得让人流口水。
张寡妇惯于给人戴高帽子,她有一句口头禅,吹死了又不要你抬去埋。正因为如此她便毫无顾忌地对人乱吹乱拍,甚至可以把人夸得脸红筋胀,一点儿也不自在。她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吹捧你,而且还要打击你,先把你麻醉了再下手,这老寡妇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张寡妇嘴里夸着泡菜水,眼睛却四下里乱闪,又趁易大母亲发愣之时往屋里挤,仄着身子从门缝里挤进屋去,等出来时一脸的失望,她的期望值很高,准备从那黑屋里带出爆炸性新闻。村里好事的女人们公认张寡妇是活电报、包打听和万事通,她不能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就对不起她的称号。
可惜黑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传奇性。她在屋里什么稀奇也没有看出来,反倒被好事的女人们围了三天,都想从她嘴里掏出秘密来。
生活在贫穷和无望中的人们对什么事都会产生怀疑和好奇,一件小事就可以兴奋她们好多天,如果是一件怪事奇事简直可以使她们兴奋不已,她们需要这种刺激,并把它当成一种娱乐。
原来易大母亲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架棺材,棺材里睡的是用木头刻的易大父亲的像,易大母亲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倒下来,她要趁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爬进棺材去,同丈夫睡在一起。
张寡妇一边讲述着黑屋里的秘密,一边用手比划着棺材的尺寸和木人的大小,并极力地夸张,添油加醋,以增强这故事的恐怖感,让村妇们听得汗毛倒竖,她们一传十,十传百,把易大母亲形容成一个妖怪,有无比的魔力,而张寡妇就成了这一切的见证人。
每天一觉醒来就有十里八方赶来的村人向她打听那黑屋里面的奇事,她则不厌其烦地讲得唾沫横飞,讲到后来,已形成了无数版本,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哪一个版本才是权威的。
易大母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女巫,可以把她的仇人变成木刻,再也没有人敢于招惹这个贫穷的妇人,更不用说请她打短工。连李幺爸见了她也吓得屁滚尿流。他曾无数次将这个女人压在身下作为发泄的工具,他现在不仅不敢要她,连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女人,他也要全身瘫软,吓出冷汗。
那一年发生了禽流感,乡下人不懂这学名,只知道是鸡瘟。所有的养鸡场都被封闭起来以防瘟病传入,一提到鸡人人自危,村里挖了很大的坑,将病鸡扔进去,还填上石灰,撤上药,但鸡瘟还是蔓延开来,死鸡越来越多,连鸭子也染上了病。乡下人全靠养几只鸡下蛋换钱,鸡屁股就是他们的银行,因为这场鸡瘟村里的鸡几乎被杀光了。人们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把易大母亲赶出那间黑屋子,村里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那间黑屋,是巫婆冲撞的结果。
这是一个十分幼稚的解释,但在非常时期,任何一种弱智的说法都可能使那些村民信以为真,他们已无所适从,对各种无中生有的说法,哪怕是谣言都抱定了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顽固态度。

贫穷的父母(5)

张寡妇得到这个消息后气喘吁吁地跑去给邻居报信,要易大他妈赶紧躲一躲,愤怒的村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易大母亲已是风烛残年,无望无助的烂眼睛肿得只剩下一道缝,面对围上来的人群她甚至没有表示反抗,听完人们七嘴八舌的陈述她自己也相信了那种说法,这场瘟病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厉害,肯定与她有关,人们要撵她到村外去是合理的请求,她只有一个要求,她搬到村外的砖瓦窑去住,村里人得帮助她把那口棺材也抬了去。人们答应了,在你推我让了半天后几个后生抬了那口棺材去了废弃的砖瓦窑,易大母亲默默地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瓦罐,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从此后她就与村人失去了联系,一个人在村外的破砖瓦窑里苦熬着,为的就是有一天儿子能来接她。
可是当她接到易大的信说要回来接她时她又惶惑了。
她不愿带着脏病去跟儿子团聚,这病可以传给家禽千万不要让它传给儿子。一个乡下老太太用自己的思维方式维护着自己心里最神圣的东西。何况那架棺材也抬不走,她已伴着它过了这么多年。她就在这种矛盾中守望着儿子的归来。
在儿子回来前几天她去了江边,这是涨水的季节,她在江边喃喃自语了一阵,瞎着眼睛干嚎着扑进了江水。易大母亲一生过得贫穷而又无助,但死得轰轰烈烈,在江水中浮起来又沉下去,她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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