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第5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新国先是一愣,然后一脸不快地说:“你是咋回事儿?这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皱起眉头说:“安排?你说得轻巧,能是好安排的?”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把果果安排了!”
胡新国愕然盯着金枝子。
金枝子颤抖着嘴唇说:“姓胡的,你说你安排不安排?”
胡新国一脸无赖地说:“安排?我凭什么安排?”
金枝子颤抖着说:“你糟蹋果果时是咋说的?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胡新国“嘿嘿”两声阴笑之后,用不无得意的目光在金枝子的脸上扫着说:“我糟蹋过你女儿?人证物证时间地点?我脱过裤子?我脱裤子干吗?我已经阳痿多年了!这是经几家医院诊断证明过的!我告诉你姓金的,你这是诬蔑革命老干部!”
金枝子朝前跨了一步,喷火的目光紧盯胡新国:“你想耍无赖吗姓胡的?”
胡新国有点儿撑不住劲儿了:“谁……谁耍无赖?”
金枝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瓶子,里边装着满满的乳白色的液体。
胡新国一眼就看清楚了商标上的“剧毒”字样,还有触目惊心的骷髅标志。他不由颤抖着脸肌说:“你……你想怎么着?”
金枝子咬牙切齿地说:“姓胡的你这个畜生,阎王爷咋给你披了一张人皮?你还是宣传部长呢,你这样的畜生当部长还能不败坏党!”
胡新国跳着脚说:“你骂我?你竟敢骂我?”
金枝子一把拧开玻璃瓶盖子,并随手摇匀里边的药液说:“我就骂你个畜生了!我骂你还是轻的哩。我告诉你姓胡的,粪堆还会冒股气儿哩!你不要以为我们穷人家的姑娘就能由着你糟蹋由着你欺负!你今天要不咬个牙印儿把果果安排了,我就死在这里,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人面畜生,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变成一泡臭屎!我叫你这个人面畜生当不成部长!”
胡新国这下怯了,从骨子里边怯了。面对这个曾在前莲花山县委书记毕敬业家当过保姆的女人,他委实领教了什么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毫不怀疑她的见多识广,相信她会做到言行一致。那样的话他就惨了,他将一败涂地臭不可闻,他在莲州地区的知名度会戏剧性地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于是,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又成了慈祥和善的“金线菊”。在抄起办公桌上的话机给人事局长打电话之前,他与金枝子达成两条协议:一是他负责将金果果安排到地委宣传部;二是刚才的这场交恶绝对不能让金果果知道。
金果果这片同学们心目中的苦叶,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飘落到了莲州地委宣传部。
这当然是莲州师范历届毕业生分配去处最好的。
出入壁垒森严的地委大院,坐在高堂明镜的办公室里,金果果常常记起童年时在恩公河堤上的短暂岁月,记起堤窨子里的桩子伯,记起桩子伯汇心灵于手指捏泥玩儿换杂和面。还有桩子伯那栩栩如生的“八件套”,使她与干妈挨过了大饥馑。
桩子伯是她和干妈的救命恩人啊。
她随后去了一趟莲池镇。虽然她揣着盖有地委宣传部大红印章的介绍信,亮出来即可被镇上的干部奉为上宾,可她始终没有亮出来。原因是她沿途所见所闻令她不寒而栗。在恩公祠她见到了已分别十几年的桩子伯,与记忆中的桩子伯相比,他明显地苍老了。当时一头花发一脸沧桑的桩子伯,正被两位持枪的民兵押着走在恩公河堤上,看样子是刚结束了一场批斗,他急促喘息,像拉风箱。他抱着胸脯勉强坚持到堤窨子旁,便跪地勾头成了一只弓背大虾,将“风箱”拉得呼呼生响,看那股急喘不及的劲头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终止呼吸。他紫着脸示意一位民兵把卷好的烟精花儿递给他。这“喇叭头儿”很管事儿,他刚吸一口就不喘了,又连吸两口,“风箱”便缓停了,腰板也随之挺直,脸上的青紫也如雾散去。
她远远地望着桩子伯,并没有靠近。并非是她冷酷无情,刻意冷落这位苟活的老人,恰恰是因为他当年的反复告诫:“我这堤窨子是别人眼里的狼巢啊,你们娘儿俩走了就别再回头。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染一身狼臊,那样我会更不安。”
第152节:卷十三 胡新国(1)
58.公元20世纪80年代中
胡新国
她与胡新国又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但他的“金线菊”容颜,她在办公室是见不到的。
他平素难得一笑,对部属的严厉在地委大院是出了名的。他不依不饶地训人时,左颊上那颗明显的黑痣即会改变颜色,一下子从浅黑变成酱黑,并油光闪亮着颤动,使人望而生畏。
有一次在资料室查阅材料,她翻到了当年的《莲州日报》。爸爸毕敬业果然是媒体明星,每天报纸的一版几乎都在报道莲花山县,报道县委书记毕敬业,而文章与图片的落款均署着“本报记者胡新国”。
细细品味了这些图文并茂的报道后,她为这些谎言汗颜脸红,惴惴不安。
她终于恍然大悟:当年的莲花山县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爸爸毕敬业也是虚假的泡沫托浮起来的。
而制造这些虚假泡沫者正是胡新国。
照理说胡新国也该随爸爸毕敬业而去,跳进莲花山县委后院那眼深不见底的高台井。可他非但没跳,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浮夸风”的纠偏者,笔尖一偏成了声讨“浮夸风”的革命动力。
对爸爸毕敬业来说,成也败也与胡新国的摇旗呐喊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时作为一线记者的胡新国,因为报道莲花山县、报道毕敬业有功,很快便青云直上,先部主任,再副总编,再总编,再社长。就在他尚未暖热社长的藤椅时,由恩公祠水库工程引发了恶性的饿死人事件。
胡新国精心制造的大泡沫破灭了。
旗帜莲花山县、旗帜毕敬业被撕成碎片。
胡新国面临着新的选择,就是当初起劲儿鼓吹的,此刻要以十倍的劲儿反对。也就是要把过去颠倒了的东西,再彻底颠倒过来,并且要矫枉过正。他亲手建起的高楼大厦,再由他亲手炸掉,这也叫解铃仍须系铃人嘛。
说白了,胡新国必须对莲花山县下刀子,对朋友毕敬业下刀子。而且出手要狠,朝致命处猛戳,决不能手腕发抖心太软,只有这样才是“明哲保身”。
胡新国与爸爸毕敬业同为“浮夸风”的制造者与参与者,而两者的政治前途却大相径庭,一个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继续提职升官;一个则身败名裂,畏罪自裁。
她憎恶胡新国,但又钦佩胡新国。
胡新国看穿了她矛盾的心态,和她进行了一番长谈。他的谈话很思辨、很深入、很哲学,令她钦佩之至,并由钦佩升华为崇敬。
第153节:卷十三 胡新国(2)
胡新国说:“果果,你爸爸本不该死的。当时的‘浮夸风’是全国性的,否则就不成为‘浮夸风’了。何谓‘时势’?这就叫时势。许多地方的‘浮夸风’刮得比莲花山县比你爸爸更厉害,许多地方放的‘卫星’比莲花山县比你爸爸还多,比如河南的光山县、西平县、遂平县,湖北的谷城县等。后来这些地方都发生了大饥馑,饿死人的事儿很普遍,比如饿死人很多上了中央红头文件的‘光山事件’。政治像一阵风,刮过去也就完了。政治是有时效性的,此一时彼一时也。有时喧闹有时冷寂,有时张扬有时低沉,有时台上有时台下。何谓‘政治’?这就叫政治,这如同漂在水里的木头,暂时捺下去一会儿,但很快就会再浮上来的。那么多刮‘浮夸风’者不都活过来了?那么多放‘卫星’者不都活过来了?而且照样活得风风光光有滋有味!而你爸爸却死了,举家跳高台井自杀了。活下来的人照样驰骋政界,继续升迁……你爸爸缺少的就是这么一种眼光,缺少的就是这么一种忍耐,这就叫政治上的不成熟。”
胡新国还说:“果果你不要记恨我。即便我不报道莲花山县不报道你爸爸,还会有别人报道的,因为这是政治的需要。‘浮夸风’是政治,放‘卫星’也是政治。《人民日报》1958年6月12日头版头题报道了这么一则消息:河南遂平县卫星农业社放出第二颗‘卫星’——二亩九分小麦亩产三千五百三十斤。实事求是地说这纯属弄虚作假嘛!可我们这头号党报还配发评论说: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就这样富于浪漫主义的色彩,多少世纪以来一直被当作美丽神话的东西,如今一桩桩地变成了现实。全国小麦亩产的最高纪录出现在河南省遂平县卫星农业社那里……这好像是一个理想,但是不然,这是现实,这是已经拿到手的实物。《人民日报》还这样呢,我们《莲州日报》敢不这样?我是党员记者能不听报社党组织的?时势与政治是相辅相成的,时势犹如潮水,汹涌奔来时,‘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一场“浮夸风”使多少人死于非命,恩公祠水库工地饿殍遍野,这岂止是一般的劳民伤财?这是地道的犯罪呀,弥天之大罪呀。作为局外者,金果果仅涉足一点儿,已感到心惊肉跳。而参与炮制这场灾难的他,仅仅是平静地笑了笑,并未作深入的检讨与忏悔,似乎这一切早被他赏玩于股掌之中。难道官做到他这一步,真的就出神入化、骤然临之而不惊吗?
胡新国当然读懂了她眸子里闪出的问号,淡淡一笑说:“你感到匪夷所思,对吧?”
她点点头。
胡新国仍淡淡笑着说:“这是政治的需要。”
她一愣道:“政治需要?”
胡新国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把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话题,解释得轻飘飘的,像一片随风而逝的树叶儿。他说:“政治是不能一潭死水的。静生动,太静了就会出乱子的。政治需要不同的典型刺激,没有典型时就创造典型,这就是政治。”
后来,胡新国还说了一句让金果果此生都刻骨铭心的话:“果果,你现在虽然仅仅是宣传部的一名普通干事,可你已经算是迈上了政坛的最低台阶,也就是与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古往今来,政治的宠儿永远都是政治的追随者,这是铁律。政治与真理有时是不能画等号的,在一些特殊的时段,当谎言与谬误如真理般流行时,你必须像尊重真理那样尊重谎言与谬误。”
听他这番话时,她对号入座地联想到不少身边的佐证。如那个莲州师范的黄廷安,在猎取一位又一位女生贞操的同时,仍在不停地攫取各项荣誉,眼下已经成为莲州师范的副校长了……这些人为什么能在社会上呼风唤雨,在政界随心所欲如鱼得水呢?其中最根本的一条儿就是当他们在骨子里透黑的同时,没有忘记为表象上的红得发紫而呕心沥血。
金果果直言不讳地对胡新国说出了自己的感悟:“说穿了说白了说直了,这些得势的过得好的都是些弄虚作假的家伙。换言之,如果想得势想过得好必须弄虚作假,是这样吗?”
第154节:卷十三 胡新国(3)
胡新国笑笑说:“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得很明白,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就是说,对事物真伪的评判全在于动机与目的。依据这个观点,人世间的诸多事物也就无所谓真、无所谓假了。”
她是像猫一样依在他的怀里听这番话的。如果说此前她对他的委身是为了生存是迫不得已的话,此刻她已经对他新生了深深的依赖。虽然对他刚刚表述的“政治理论”与“生存之道”不以为然,甚至是深存逆反,但她又冷静地感悟出,存在的即是合理的。照他这样做就能活得阳光灿烂,否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