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 作者:肖仁福-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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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打油诗把当今所谓的朋友现象归纳得还蛮全面的,所以杨登科看过却没法忘记了。既然于建设已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而朋友的含义又这么丰富多彩,作用那么重大,杨登科也就不再忸怩,不折不扣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于建设。
于建设沉吟了一下,说:“想给董局长做司机,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完全可以替你跟他说说,可曾德平当主任的事,我已经出过一回面,再去找董局长,恐怕就不那么灵了。”杨登科说:“曾德平那是办公室主任,我这是小小专车司机,能跟他比么?”
于建设脑袋直摇,说:“登科你这话我就不敢恭维了。我们可都是做过领导专车司机的,心里有底,办公室主任和专车司机两种角色相比较,谁跟领导接触得更多,关系更密切?因此领导选司机时,有时往往比选办公室主任还要谨慎得多。”
这话确实不无道理。董志良到农业局那么久了还没选中专车司机,原因大概就在这里了。看来还不是于建设到董志良那里说几句好话,就能做上董志良的专车司机的。杨登科也就不免有些泄气,心想怕是白忙乎了。
不料于建设又开了口,说:“为使你的事情更有把握,我觉得你还得去找一个人。”杨登科迫不及待问道:“谁?”于建设却不吱声,伸手朝不远处指了指。
单位司机对首脑机关的位置分布都是很清楚的,杨登科顺着于建设的手指方向一瞧,心里就明白了几分。那是市委常委宿舍楼,常委主要领导都住在那里,当然还包括部分过去作过常委现已退下来的老领导。杨登科于是说:“你是说郑副书记?”于建设说:“登科你真是聪明人,提头就知尾。”
能请动郑副书记,这事当然就十拿九稳了,那又何乐不为呢?杨登科说:“那于科你什么时候陪我去见郑副书记?”
于建设摇了摇手,说:“我太了解郑副书记了,他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参加革命,凭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扎扎实实的工作,一步步干到这个高位的,也算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了,因此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时下任人唯亲拉拉扯扯的作风,如果由我直接陪你去求他给董志良打招呼,他恐怕理都不会理你的。我的想法是必须采取迂回战术,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对你产生了好感和信任之后,再适时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样才成得了事。”
接着于建设如此这般地给杨登科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很高明,杨登科觉得今晚这趟差事跑得一点都不冤枉。
因为牵涉到郑副书记,这里得稍稍扯远点。
要说这贵都市还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城市,贵水从后山逶迤而出,宛如一根飘带,绕过大半个城市,到了市委后面的山崖下才伸直了,往东而去。水北是大片果园,过去一到雨季,洪水就会漫进果园,果农和周围的百姓吃尽了苦头,是前几年修了防洪堤才免去了水患。还在堤上嵌了瓷砖,围了汉白玉护栏,栏外种了垂杨柳,已成为贵都市一道亮丽风景。
那道防洪堤就是郑副书记退下来之前主持修砌的。
郑副书记把这道防洪堤看作自己政治生涯中一个圆满的句号,说是情有独钟也毫不为过。像他这样做过分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的老领导,在位时自然炙手可热,可如今下了台,忽然门前冷落鞍马稀,那份寂寞自不必说了。幸好掌权时主持完成了这项看得见摸得着的惠民工程,才感到些许慰藉。防洪堤离家又不是很远,出了市委大门,往左一拐,迈过贵水大桥,就到了堤上。脚踏晃着青光的瓷砖,手拍肌肤一样温润的汉白玉护栏,透过丝丝缕缕的垂杨柳观赏宽阔的贵水浩荡东去,那份在心头萦绕不去的冷落和失意便轻了淡了。
郑副书记几乎每天清晨都要到堤上去走走。因为时间早,堤上没什么人,非常清静。郑副书记就喜欢这份清静。在堤上走一个来回,身上开始发热了,郑副书记便停下来打一轮太极。刚退下来那阵,郑副书记得了一回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还是抢救得及时才保住了老命。出院时医生一再嘱咐他要适当搞些运动,他这才跟人学了太极。郑副书记的太极打得缓慢舒展,神意兼具。太极里的意境是奇妙的,能让人物我皆忘,暂时游离于这个甚嚣尘上的俗世,郑副书记的身体也因此健康了许多。
以往堤上就郑副书记一个人打太极,偶尔有人走近,见郑副书记那出神入化的样子,便会自觉放轻了步子,绕道而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离郑副书记二十几米的地方,新来了一个打太极的近四十的中年人。不过他的太极打得也太僵硬生涩了点,全没有郑副书记那游刃有余的风范。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天天想着做成董志良专车司机的杨登科。
就是于建设那天晚上给杨登科出的这个主意。于建设说:“爹的话娘的话董志良都可以不听,但郑副书记要是开了口,就等于下了圣旨,无论郑副书记是在台上还是如今下了台。”于建设还说:“郑副书记每天早上都要到防洪堤上去打太极拳,如果利用这样的机会慢慢向郑副书记靠近,那是肯定会有效果的。”
于建设提供的这个情况的确非常重要,杨登科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准备到堤上去。聂小菊问他去堤上干什么,杨登科说:“去会郑副书记。”聂小菊知道杨登科去会郑副书记的意图,说:“你就这么去会郑副书记?他跟你又不怎么熟悉。”杨登科说:“那还要怎么去会他?”聂小菊说:“郑副书记会在堤上做些什么?散步,练气功?”杨登科说:“于建设说他每天清晨要在堤上打太极拳。”
聂小菊对杨登科有些不太放心,也就起了床,陪他出了校门。
到了贵水大桥上,果然就见不远处的防洪堤上有一个人在左推右挡地打太极拳,细瞧还真是郑副书记。杨登科一喜,抬步就要往堤上迈,被聂小菊一把拉住了。她轻声说:“你就这样直接跑过去跟人家套近乎?”杨登科有些发蒙,说:“不这样直接跑过去,还要送上一份什么礼物?”聂小菊双眼一瞪,说:“谁要你送礼物?”又在杨登科脑门上戳戳,说:“你这个地方不知道转一转?”
杨登科脑袋里就转起来,可转了一阵也没转出个名堂,只得向夫人讨教。聂小菊笑起来,说:“回去吧,人前教子,人后教夫。”杨登科说:“我只听人家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怎么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其实也不用聂小菊人后教夫,两个人才从大桥上走下来,杨登科就完全明白了聂小菊的意思。当天上午,杨登科到司机班里应了个卯,就出了农业局。他去了新华书店,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一本太极拳自学教本。出了书店,杨登科不再去农业局,回到家里,打开教本,对着里面的说明和示意图练习起来。
杨登科其实不笨,三天下来,就基本掌握了一套初级的太极拳动作,虽然他打起那套太极拳来跟狗撒尿没什么区别,常逗得聂小菊笑断了气。笑过,聂小菊又说道:“你当然也用不着打得太好,如果你的水平超过了郑副书记,人家还怎么收你做徒弟?”
看看练习得多少像那么回事了,这天一大早杨登科就上了防洪堤。郑副书记这时已在堤上绕完一圈,停下来开始打太极。杨登科没有近前,而是在二十米开外处摆开了架势。杨登科当然没法全身心投入,一边打着生硬的太极,一边拿眼睛去瞅郑副书记。郑副书记则仍像以往那样心无旁骛,一招一式都那么柔和舒展,娴熟老道。
打完太极,郑副书记便来到栏杆边上,面朝贵水,凝视着城市以及城市后面的山影。没多久,郑副书记便转过身,往杨登科这边缓步而行。杨登科还在装模作样地打着太极拳,见郑副书记到了身旁,他打得更夸张了,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打太极,简直就是“文革”时期红卫兵小将跳的忠字舞。郑副书记自然也看到了杨登科那滑稽的忠字舞,感到好笑。但他没兴致理睬杨登科,头一别走了过去。
一直到郑副书记上了大桥,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杨登科才止住了他那忠字舞一样的太极拳。他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脸上的汗水像雨天的屋檐水一样往下直滴。原来他太用劲了,加上心里有些紧张,才弄得这么狼狈不堪。
第二天早上杨登科又上了堤。堤上的情形跟昨天毫无二致,郑副书记打完太极后稍事休息便往回走,经过杨登科身边时,仍然对他的太极拳不屑一顾。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故。一直到了第八天,大概是郑副书记对杨登科将太极拳打成忠字舞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他身边经过时才停下来问了一句:“你这是打的什么拳?”杨登科受宠若惊,赶忙收住步子,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上气不接下气道:“太极拳。”郑副书记卟哧一声笑了,说:“你这也叫太极拳?”
杨登科傻子一样张着嘴巴,用力点了点头。大概是杨登科的傻样有些可爱,郑副书记便多问了一句:“哪学的?”杨登科说:“书上学的。”
郑副书记收回盯在杨登科身上的目光,望了望堤下的贵水,意味深长地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啊。”然后手往身后一背,迈开了步子。但没走上几步,郑副书记又停下了,回头说道:“明天早些到堤上来。”
杨登科要的就是郑副书记这句话,心里不禁一喜,原地做了几个太极拳动作。不过这回的太极拳已经不是忠字舞了,而成了泰森的拳击。
第二天杨登科赶到堤上时天才麻麻亮。在堤上小跑了一个来回,郑副书记的影子才出现在了大桥上。因为昨天得了郑副书记的话,杨登科迎过去向他问好时,底气足了许多。郑副书记也显得亲热多了。杨登科跟屁虫一样尾随着郑副书记在堤上走了一圈,然后才停下来跟他学太极。杨登科本来就有了一些太极的底子,经郑副书记点拨提醒,进步起来自然很快,没几天就打得像模像样了。
不知不觉杨登科就跟郑副书记在堤上学了半个月的太极。杨登科的恭敬虔诚和俯首贴耳,让郑副书记又找到了在位时那种唯我独尊的特殊感觉,他也因此慢慢喜欢上了杨登科。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时,话题只局限于太极拳,别的很少涉及。杨登科并不急于抛出自己的想法,只专心专意跟郑副书记学拳,他相信郑副书记总会问到他的工作什么的,到时顺便说出自己的工作单位,郑副书记提到董志良,就可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果然这一天两人练完太极拳,凭栏远眺时,郑副书记忽然说道:“我们在一起练了这么久的太极拳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看样子你是机关工作人员吧?”杨登科不禁窃窃而喜,说:“郑书记是怎么知道我是机关工作人员的?”郑副书记笑道:“你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口气,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机关工作人员。”
杨登科有些不解,说:“我走路说话跟常人有什么不同吗?”郑副书记说:“没有什么不同,但那是在别人眼里,却瞒不过我这双老眼。”
杨登科不禁佩服起郑副书记的慧眼来,说:“郑书记真不愧是做领导的。”郑副书记叹一声,说:“现在不是领导了,下来了,就是平头百姓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