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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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活体吸纳死者亡魂,即是与被施禁术的人生死互换……'
涛卷龙吞(上)
经年听到此处,轻咳了一声,神色复杂,卢怀任心眼合一,完全不受外物影响,继续自顾自地阐述,像是多年窝在心中障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的机会,'陈木心心念念想要复仇,不想连累挚友赔上性命,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回顾过去,只觉着自个儿是混帐透顶,别人默默包容,自己更得寸进尺,都是人为他,哪有他为人?而躺在脚下的好友却从未怨过一句,不求谢不求回报,陈木自认不配得他人如此关爱!走过生死这一遭,他头脑清静多了,见禁本上记载了解咒的法子,便依样照做,用朱砂封了七窍,却不知白虎镜何处可寻。他刚历灭门之痛,如今又眼见朋友为自己丧命,一时竟不知怎样自处,在洞窟里窝了近半年才下决心放下血仇,他没有回天尊寺辞行,摇身一变,成为尸官卢怀任,带着行头天南海北地闯荡,就只为了有一天能再换回一条命……'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回复清澈,他抬眼看向经年,拼命挤出笑容,涩涩地道,'这十来年算是没白跑,总算给我找到了……'
经年听他这么说,眼中却没流露一丝喜色,方才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放下血仇',说得轻巧,可真做起来,要经受多少矛盾折磨,舍得之间不能两全,他的这番选择必是令自己痛苦了许久,也正因为此,经年本来要说的话反倒不忍心说出口,只随意问了一句,'怪不得卢大哥你总是仁兄仁兄的叫,依我看该是卢怀任的’任’兄吧。'
卢怀任一愣,确是被她说准了,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谁是陈木,谁是卢怀任,以曾惯用的称呼,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的目的,但叫着叫着却不知不觉变了味,毕竟曾经的挚友是活生生的血肉,能对谈能共饮,而被困在陈木体内的却是一缕不自知的阴魂。
他惨然一笑,'本来还想借妹子的白虎镜,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经年将下巴搁在五爷头顶,肚子里的话蕴量几番,硬是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话茬出来,'卢大哥……唉,不对,陈大哥?也不对……那个,今后该怎么称呼啊?'卢怀任失笑,敢情她刚才一脸严肃都是在想这个问题来着?只觉得女孩儿家心眼儿细,尽在这些个小地方钻牛角尖儿,忙道,'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都习惯了,况且,我现在是你卢大哥没错啊!'说这话时面上多少回复初见时的神采,但只一眨眼工夫,又变得颓丧起来,只见他双掌撑在前额上,五指还不时揪扒头发,喃喃道,'明明是任兄,怎又成了刑天?那任兄的魂魄又哪儿去了?啥时候换的,明明一直都跟在身边,要有个什么事儿,我不会不晓得啊……'突然一转念,想到在风花谷和人头纠缠时,陈木发狂先行离开,他出谷后找了一夜才再西侧山道口子找着,莫不是在那空档出什么事儿了吧?
经年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稍一琢磨便摸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口唇动了动,却觉得所有的话哽在嗓子眼儿里,明知该说出来,却又不知怎么吐出口,便朝还情瞥了一眼。其实经年并不肯定还情能听出什么道道儿来,也是有口难言,出于本能的求助他人,但就这么无心的一眼扫过去,还情立时明了那眼色隐含的暗示,看向卢怀任,轻声问道,'阁下所说禁册,可否借为一观。'
卢怀任愣了一愣,那本禁册着实重要,虽然里面记载的咒术他都能倒背如流,也知此禁书不宜外传,却不舍得弃毁,是以一直贴身携带,这时还情要看,自然让他为难,但转念一想,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报实了,也没啥子好隐瞒的,再则还情不若凡人,自有一股叫人俯首的威仪,于是卢怀任没多挣扎,从怀里掏出册子递上。
还情一接过书册,经年就够头看过去,只见书页泛黄老旧,不仅没有封皮,内页也多为缺损,再看其墨迹和文书排列的格式,该是凤朝初年之作。还情慢慢翻页,对每页的内容也不细看,只挡一眼便翻过去,翻至记载封魂禁术的最后一页才捧高书行行过目。经年看了个大概便又站回'尸五爷'身后,摸摸他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便轻轻解下挽发的绸巾挂在椅背上,双手一上一下梳理散发,闭眼叹了口气。
还情合上书册双手奉还,待卢怀任接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所中乃是移形换体之术,并非封魂禁咒。'经年拍了拍额头,心想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得了。卢怀任还没反应过来,只呆怔道,'移形换体之术?'并不清楚具体指得是什么。
还情又道,'移形换体,多为破病将死之人为续命借由术者之手与健康青壮互换肉体,得以续命,也有邪道中人自用此术欲求得永生,但邪术非人所能驾驭,常人滥施,落得肉躯变形,丧心失性的下场,终至化为妖物,无一例外。'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紧盯卢怀任不放。
卢怀任只觉得她说的邪术险毒非常,却又不知道这和自己说的过去有什么关联,看还情瞅着自己像要他发表什么见解,半张着口接不上半句话。经年见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还情却闭口不再言语,似打定主意只点拨不明说,就让这桩悬事儿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她是见不得拖泥带水,既然起了个头,迟早也是要道破,不如一次了结,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早些看清事实对被蒙在鼓里的人自有好处,于是坦而直言,'你还不懂么?卢大哥!你那朋友对你施的根本不是啥封魂术,而是移形换体之术!也不是什么失败后导致魂魄互易,根本打一开始就注定是这么个结果!'
卢怀任一惊之下,即刻反驳,'怎么可能!?那书册上明明写的是封魂禁咒!'经年摇头叹气,也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走过去,趁他兀自怔愣之际拿过那本书册,翻到后面,往桌上一摊,指着书页道,'卢大哥,这书册虽老旧,唯最后几页破损严重,而且奇怪得很,你看着张纸……'她提起最后一页边缘,'打横被撕裂,中间缺一段,上方残页是封魂咒的施法,下方残页是破禁之法,乍一看,文体墨痕都像是出自同一页,可你没发现上下均无衔接,分开各成章节,中间那缺损又写了些什么呢?依我看,这上面一半和下面一半所写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法术,你再看……'她反折书册,指着中缝部位,'这上半页之前有些毛边,而这下半页之后也有些毛边,都像是被撕过的,假使有两张完整的书页,咱们将前页撕去上半部分,将后页撕去下半部分,要使这两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张纸该怎么做?不就是掩饰撕痕不吻合么?所以多撕一段,留空中间……'她松手,见卢怀任圆瞪双眼,久久不能言语,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那番分析。
虽说以拆页合一的手法糊弄人也不是没可能,但那书册破破烂烂的,就算没撕边儿也都起毛了,哪还看得出来哪页对哪页,经年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么多名堂,之所以要那么说也是经年耍的小手段,毕竟要将一个人多年认定的事实全盘推翻,不端出足够分量的说辞如何取信于人?更遑论是卢怀任这种一根线通到底的直肠子!
卢怀任不停揣摩她的话,越想越觉着有道理,也越想也觉着难以置信,面色乍青乍白,反复念叨,'不可能……怎么可能……'经年见他有所动摇,再接再厉,'卢大哥,那上半部分残页记载的封魂术是由天魔神教惯用的'封魂化尸'便由此衍变而来,为的是令僵尸不腐,确为困魂逆天的邪法,用个不好是会神魂相交,但跟你认为的封魂禁咒是大不一样!而那下页也就写了什么白虎镜照身之类的,哪是什么破解之法,白虎镜里边儿的灵气是辟邪万能,自然能使邪术失效,根本就是最后来个警言啥的!依我看,刻意给你看这,也是想叫你把心思放在找镜子上。'初见不久,卢怀任曾无意透露封魂术一事,那时他似在说笑,经年根本不当真,只知道朱砂封七窍也算是邪术的一种,对施术者自有几分警戒,土窑镇时卢怀任自掀底牌,要借白虎镜,言语恳切,着实叫经年错愕了一回,再听他将前因后果讲完,合着这么揣度揣度,结果也就摆明了。虽然到现在才知道是移形换体造成的魂体错位,但打一开始,经年就没认为他会用什么封魂禁咒,因为三大禁术的史本自始至终就没出过天尊寺,她所见的那本才是真迹——随心显字,字若浮萍飘荡在纸页上,绝非凡世所能假造,而早在那时便被方丈焚毁,哪还轮得到今世之辈参看?
卢怀任听她讲这一通,没开解多少反而是惑上加惑,脱口便问,'不管那是个什么术,跟移形换体又有啥关系?总之是我活过来了,这又怎么讲?有人特意自个儿找死么?'经年合上书页将薄册塞回他手中,嘴角微微一撇,看似在笑却像是以此来掩饰真实的情绪,压低声音慢道,'卢大哥,移形换体之术根本就没记在你那册子上,听你说的话再瞧瞧你的身体状况便一目了然……'她不往下说,转身走回'尸五爷'身后,低头把玩五爷的发梢。这可叫卢怀任发急了,'我的身体又咋了?小妹子,怎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卡了?'听他这意思看来对前面讲的话并不是全然反对到底,但就接下来要说的话,经年还真难以直爽爽地吐出口。
她还琢磨着该怎么把话讲得婉转之际,还情代她解了围,'先前为你把过脉,体气虽足,脉象不稳,以我多年经验来看,是为身心相斥之故,借尸还魂亦有此症状,从外表难以察觉,殊不知体内阴魄渐逐阳魂,内腑气滞,如慢性毒,伤于无形,死亦难自知。'卢怀任闻言骇然,难道偶尔的头眼昏花是因此所至?
经年早以鬼眼透其体内,确见五内有不同程度的腐蚀,但他似浑然不知,经年本对他抱存戒心,才一直没将此事道破,只想看他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而现下可见,他不仅没在布棋盘,甚至也是他人手中一枚不自知的小棋子,经年从他一番讲述中了解到此人重情重义,一段故事听下来是感触颇深,反倒更顾及他的感受,不忍在揭开伤口的同时顺手撒把盐下去,见还情说得够直白,当下决定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还情接着道,'移形换体,人难施成,你的朋友一未异变二未性狂,只有一解,施术者非人,与你相交多日,是昔日的卢怀任,也是今日的形魔刑天。'经年见她面色不变,口气依然平平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只差没直接说,你这被施术的打一开始就被人给利用了,什么友情,关怀,到头来全是一厢情愿,于对方,则不过是计谋一场。
卢怀任强辩道,'任兄绝不是刑天,我了解他!他……他……他绝非虚情假意!'眼光却别开,不敢正视还情。还情不动声色,只说真相,'刑天魂体不全,需靠肉躯庇护方能现于世间,然凡身难抵魔魂侵蚀,每隔数年换体一次,而换体之后尚有一段时日适应新身,其间肢体僵化,难于行动,这便是天劫,于受劫日,无人相互何其危险,若然肉体受创,容不下魔魂,便无从避开天光,因而设此一计使以朱砂禁锢魂魄,让你将他带于身侧,以便安然过得天劫,之后仍假扮僵尸,必是为等待时机,刻意隐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