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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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在夜色里向上攀爬,折身,尖啸着俯冲。爪子一次次划过蛇头,尖利的喙寻找一切空隙叼啄蛇眼,这尾隼鸟如不惧狼嘴的金雕一般,英勇地想要封一次蟒口。
相握的手开始松懈,西西感觉东东的生气正在远离,抛下自己,去往传说中的彼岸。她将鹰哨含在嘴里,用双手去捉住东东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挽留,远离忘川之上的奈何。
树下的豺狗也莫名兴奋起来。好像它们也知道此处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屠杀,即将有残羹落下祭它们的牙。它们嚎叫,乱吠,绕着树奔跑,宛如享用饕餮前的欢舞,喧闹嘈杂。
西西的手也快抓不住了。眼泪凉凉的,不知是哀悼东东的舍身,还是即将到来的自己的死亡。
“都是我不好!”西西将致歉作了临别的遗言,“如果有下辈子,我还给你当妹妹。因为,东东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谢谢你保护我,哥哥,再见了!”
张开的手似羽鸟展翅,坠下了深渊。
耳畔的风向上去,呼呼声里居然没有了兽鸣鸟啼,显得平静。甚至,还会有温暖环抱,感觉就像睡在父亲的怀里。
父亲?怀里?
——西西睁开眼,看见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庞。
“阿、爹……呜哇——”
晴阳抱着西西落地,立即倒纵出去,蹲身伏下,拾起几枚石子扬手打出去。就听一记呜咽,有活物折身而逃。
不远处响起落欢的呼喊:“沈爷,这里有我!快找东东。”
晴阳低头焦急问西西:“东东呢?”
西西一震,尖叫:“树上有大蟒,哥哥被缠住了!”
闻言,晴阳大骇,起身前掠,不料斜刺里冲出几匹豺狗挡路。
“找死!”
他挥拳照着迎面而来的那一只就打,含劲的拳头譬如大棒,直将狗嘴里的犬牙都打崩了。抬腿侧踢,又踹飞一只。有蠢笨来不及跑的,被晴阳一把抄住咽喉,指间用力便将喉骨捏碎,连声呼号都没有就咽了气。
如此凌厉,奈何豺狗势众,居然越打越多,急得落欢大骂:“大爷的,这是捅了豺狗祖宗祠堂吗?怎么杀都杀不完?”
晴阳更急:“东东在树上,有蟒蛇。西西交给你,快!”
落欢本有伤,身上疼,打也不顺心。只听晴阳一说,立即发了狠,不打也不闪,迎着豺狗一路硬闯,直撞过来。晴阳看见了先吓一跳,只见他肩头挂着一匹不松嘴的豺狗,半身是血。
揪住豺尾直扯下来,臂上运劲往地上一抡,打死了豺狗,落欢跌跌撞撞过来接住西西,喘着粗气跟晴阳说:“快去!”
晴阳两难:“你一个人,如何应付?”
“人都杀过,豺狗能有人恶?孩子我一定给你护好,快去救东东啊!”
“可……”
“我来!”
骤来的人声,余音散在半空中。循声追索,看见一袭黑衣在风里翩然,好像一尾巨大的雨燕,回旋着直上夜空。
晴阳认得那身法:“陈掌柜?”
天空已显出黎明的深蓝,晴阳看见陈碣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又借力往上腾,很快便到了粗壮的横枝上。大蟒缠着树和人,轻易不肯舍弃。陈碣没有硬扯,只揪着蛇头暴打,同时足下运劲用力蹬那节横枝。千钧的力量竟叫生长百千年的老树抖擞,横枝震颤,发出嗤嗤咔咔的悲鸣。
最后一脚踏下,桶粗的横枝应声而折,人与蟒连着沉重的木头一道自天上降下。
晴阳和落欢急急退避。只苦了底下的豺狗们,倾巢而出,却遭灭门。一根横枝压下,砸死砸伤豺狗过半,哀鸿遍野。躲过一劫的早已四散奔逃,顷刻间跑光了。
“东东!”
“姐夫!”
如此高度,有死无生,晴阳和落欢赶忙奔近查看。扒开杂草和枝叶,却只得一具蟒尸,哪里有陈碣和东东?猛抬头看去,一具黑色的影子捉着孩童手臂,直直垂挂在另一条枝桠上。原来重击下蟒蛇已晕厥,蛇缠有松懈,陈碣在横枝即将断裂之时捉住东东留在外头的手臂,趁势跃去了近旁的枝桠上,躲过一劫。真真好险!
然而此处也无立足之地,陈碣将东东提上来搂紧在怀中,看一下四周再望一眼底下,竟松手背朝下直直坠落。
“不可!”
晴阳把西西往落欢怀里一塞,掠身迎上,预备半空里接陈碣一把。不料眼看着要相撞,陈碣硬是空中翻身,把东东放进晴阳怀里,轻轻一笑,单掌在他肩头按了一下,借力腾了腾,翻身横滚,落向别处。
御气而下,晴阳抱着东东踉跄几步终究站稳。忙看陈碣,他却是落得狼狈,合身撞进草地里,又滚出去好远才卸了冲击力,将将停下。伏地欲起,忽按住肩后又栽了下去,无论如何起不来。
“姐……陈掌柜!”落欢不顾自己的伤势,抱着西西拼了命跑过去,伸手一把扶住陈碣。晴阳也涉草过来,伸手捏住陈碣腕子探了探脉。
“还好没伤着气。你的老伤不止腰这一处吧?”
陈碣一头汗,忍痛反问:“东东?”
晴阳感激一笑,将孩子抱给他看:“多亏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小儿面色还青,呼吸却稳下来。陈碣松了口气,笑容自嘲:“那可千万别有报答的一天,日子平安最好。”
“是,希望能平安!”
听出晴阳话里的弦外之音,陈碣推开落欢的搀扶,自己搭住晴阳肩膀,缓过气来,眨了眨眼道:“有话回去说。”
晴阳点点头:“是有很多该说的。”
相扶相携着起身,走在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三)远来客
一行人穿过山林回到进村的土路,其实走得并不顺畅。
虽说天色大亮行道不难,奈何陈碣旧伤复发,背疼得几乎走不动,整个人便是挂在沈晴阳肩上。落欢也好不到哪儿去,肋上骨伤未愈,再添豺狗的爪痕齿印,一路走一路淌血,手里还抱着个西西,喘得跟牛似的。晴阳则是一手抱儿子,一手拖着陈碣,半路出家跟冉云学的一点儿内功修为,那时候也耗得差不多了。三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走得比妇道人家还慢。
多亏隼鸟长空先一步飞回去报信,领着已回到医馆汇合的沈嵁、谷奕人迎出来,不然非得坐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路上歇过午时去。
应是受了惊吓,西西一路都没有说过话,伏在落欢肩头乖得如羊羔子。见了一众相迎的人,她也不招呼,只挑了素日最亲昵的谷奕人换手。过肩后依然默默伏着,默默环住对方脖颈,紧紧地,不愿松开。
没有玩笑,更没有提问,大家默契地缄口,一道回家去。
进门只听见檐廊下焦急等候的槐真一声泣唤:“西西!”
领头进门的谷奕人抱着西西走过来,怀里的小人梦中惊醒般猛抬头,回身望着槐真,眼泪一瞬涌出,依依伸过手去,喊了声:“娘!”随即哭了出来。
槐真急忙将孩子接在怀里,又摸又亲,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眼泪不断,以为倾诉。
她望着后面走进来的晴阳,怀里的东东还在昏睡,一家人又聚在这片屋檐下这个家,似劫后余生。
“真儿,”晴阳上前,将妻子女儿一道搂住,轻声道,“我们回来了!”
槐真依在丈夫怀里,只是点头,再点头。
只过了半日,罗记医馆的人事状况发生了许多戏剧性的变化。
首先,大人们发现从来喊人直呼其名甚而胡乱“赏赐”外号的西西,突然转了性,一口一个叔伯爷爷的,爹就是爹,娘就是娘。而她喊得最勤最顺口的称呼,就是追着东东叫“哥哥”。
第一个提出质疑的谷奕人不禁问晴阳:“这丫头受啥刺激了?也撞到头了?”
晴阳笑笑,喟然一叹:“因为东东。”
听完树林那一段凶险,谷奕人出了一脑门虚汗,对西西的改变便也能理解了。
“经一事长一智,西西开窍了。”
“是么?”晴阳笑容古怪地眺了眼又开始在小院里叽叽喳喳不消停的西西,“我倒觉得,她只是对东东服气了而已。她对比自己厉害的人总是很服气的,比如豆蔻。”
谷奕人一脸恍然,不禁深以为意。
此处按下,还说另一桩,就是横空出现的救星陈碣了。
一番推拿针灸之后,趁着陈碣伏在床上动弹不得,晴阳把槐真和落欢一并叫进屋来,关上门开门见山道:“方才听落欢喊你姐夫,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陈碣答话,落欢抢白:“陈碣,开磨坊的。”
“陈碣”打他一记额头,啐道:“瞒个屁!”让搀扶起来坐一坐,面对晴阳直言,“千人面,傅燕生。”
晴阳没料到对方如此坦白,不禁愕了一下,更醒悟:“傅燕生?你等会儿,这名字耳熟,我想想。傅,傅?傅!”他猛地瞪大双眼,“九曜星君傅渺尘,你是他儿子,你是燕哥哥。我听姐夫提过。不,不止提过,你是凌家最好的细作,你就是传说啊!偶像!”
傅燕生有些尴尬,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就算认识了!”
晴阳还在蒙圈儿,痴痴道:“认识,认识了!”随后便直不楞登盯着人瞧。
被看得很不自在,傅燕生忍不住问他:“你看什么啊?”
晴阳竟然脱口而出:“原来燕哥哥这么漂亮!”
没想到他能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打诨似的话来,落欢扑哧一声笑喷了。如此一来,原就尴尬万分的傅燕生更不自在了,又不便对晴阳发作,便还拿落欢出气,抬手狠狠敲了他一个毛栗。
落欢捂着脑袋无比委屈:“又不是我消遣您,怎么打我呀?”
傅燕生一瞪眼:“就打了!要报仇不?”
落欢低眉顺目:“不敢!”
“那还说?闭嘴,站着!”
果然就闭嘴噤声,老老实实站到边上。晴阳直感新鲜,一脸崇拜地嚷了句:“燕哥哥骂人嘿!”
傅燕生无力苦笑:“老子骂个人你大惊小怪个球啊?谁不会骂人?”
晴阳眼张得更大了:“燕哥哥蹦脏字儿了!”
傅燕生快吐血了,高声吼回去:“我蹦脏字儿了怎么着啦?”
晴阳摇摇头,眼中升腾起希望:“不,不怎么样!我就是觉得这么漂亮的燕哥哥原来也跟普通人一样会生气骂娘打人,突然觉得自己做人也很有信心了。”
傅燕生整个人僵硬在那儿,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一旁的落欢早克制不住,笑得趴在了桌上,眼泪都笑出来了,边笑还边补刀:“哈哈哈,自己的小舅子随便骂!当主爷的小舅子,没招了。大仇得报啊,雪耻啊,正名啊,我姐夫就是很漂亮,太漂亮了!哈哈哈哈——”
在这屋里呆着,傅燕生只觉得旧伤处越来越疼,疼得要背过气去。
要说是槐真灵慧,知道玩笑过头难免伤人,便过去拉起落欢往门口推,嘴上啐他几句:“正经事儿不说,倒会趁机捞稻草。既是自家人,何必瞒着我们?武功藏着,机灵劲儿也藏着,连晴阳哥哥都当你憨,其实最坏是你。该打!”
应付女人一向不灵通,落欢急着告饶:“不是的,小婶子,您听我……”
槐真凤眼瞪起来:“还叫小婶子?晴阳哥哥同燕哥哥是兄弟,你是燕哥哥的小舅子,不该唤我一声嫂子么?难道槐真不配与你同辈攀亲?”
落欢几乎跳起来:“好嫂子,亲嫂子,可不敢这么说,折煞我了!”
槐真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