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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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阳不以为意,笑容浅淡:“陈掌柜说的是,我等为医者,更不可掉以轻心才是。不过呀,掌柜的,”晴阳歪着头,眸光里透露出些微的好奇,“我听你的口音,不是南方人吧?
陈碣一点头:“嗳!我祖籍凉州咧!”
看他应得爽快,倒是磊落坦荡。
只是晴阳还不放心,又言道:“嘿?真没瞧出来!陈掌柜生得白净秀气,倒不像西北风沙里割过的。”
陈碣调皮地眨眨眼:“咋?像出来的小秀才,是不?”
晴阳调侃他:“很多人这么说吧?”
陈碣手一挥:“多了去了。当年跑江湖,我每天出门都恨不得拿泥把脸抹匀了涂黑些,省得一个个还以为我是落难公子,真是笑死!”
“你这谈吐也不像胸无点墨的,跑江湖这一段,我倒是很有兴趣。顺便一提,在下总算是个大夫,恐怕相面不准,看人还是有点把握。陈掌柜腰不好,腿脚却不错,下盘很轻吧?”
陈碣眼皮抬了抬,眼神中流露出赞许。左右寻摸一下,忽一指天井中悬在檐廊下的晾衣绳,笑道:“很久没练了,今天给先生耍一个。”
言罢身起,居然如雨燕盘旋直飘荡过去,轻盈地落脚在绳子上。
他时而足尖点踏,在绳上雀跃蹦跳——
“这叫蜂鸟探花。”
时而又在半空团身打滚——
“这叫狮子抛球。”
时而仿佛失足跌落,却足尖勾着绳子回旋绕上来——
“大风车哟!”
最后单足点在绳上,扭腰旋身,如陀螺一般沿着绳子滑去了另一头,绝无闪失,当真好身法。
莫说东东、西西两个孩子,便是几个大人也看得惊喜叫好,不自觉随着上下翻飞的身姿或紧张或欢乐。
待陈碣稳稳落地,全场掌声雷动,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他走回来,冲晴阳挑了挑眉:“怎么样?大爷看赏不?”
晴阳抱臂,眼落在他腰上:“方才狮子抛球,你每次只旋三周,是因为这老伤吧?”
陈碣先是一愕,再一叹,竖起拇指:“不愧是先生!想当年我能团四周半。唉,马失前蹄!折也折在这四周半。演砸了,掉地上,腰也摔坏了。”
晴阳意外:“你的身法可不是野路子,正派武学也能失手,莫非着了道?”
陈碣又是一惊:“连功夫路数都能看出来?先生神啦!我这身轻功可是特意花钱找沧浪派瞿幼青学的。”
“那个‘浮萍路’的色鬼?”
“除了他还能有几个瞿幼青?”
“他竟肯教?”
“教得可爽快了。只要有这个。”陈碣食指并拇指圈起个圆,比了个铜钱的意思,“武林跟江湖不一样,门第呀规矩的,比豪门大宅还多。没事儿还装个清高比个风流,没点家底谁养得起那一干光练武不挣钱的闲人?大侠也要吃饭不是?沧浪派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派,门风不严谨,瞿幼青暗地里收几个江湖人教上三拳两腿挣些花酒银子,他不说,我们也缄口,没人管的。”
“原来如此!”晴阳点点头,“难怪你身法正,脚下轻却不稳,显得虚浮。他有所保留,本来既守住了本派武功不外传,也是遵守约定教了你们实在轻功,算是两全之法。唯独你是靠这身轻功卖艺挣些辛苦钱,他那点保留反而害了你。可惜可惜,”他抬头又看一眼陈碣,不由起意戏谑他一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原该能被王府甚至内宫里豢养去的。”
这话不可推敲,想细了能气得炸毛跳脚。就连槐真都觉得晴阳此番玩笑过了,忙暗暗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娥眉拧起来,啐他:“胡说什么呀?掌嘴!”
陈碣却反而帮晴阳开脱:“不不,没事儿,先生真是没说错咧!”看夫妻二人眼中诧异,他一时倒有些难为情,挠了挠脸嗫嚅:“是有很多有钱人嗜好这个。哪管龙凤阴阳?脸蛋好看就成。跑江湖受得了委屈,脱衣服可以,叫我脱裤子那是万万不行。正好借着受伤,从班子退出来,做些正经营生方是长久。所以我私心里,反而挺感谢瞿幼青,给了我一个余地。”
未料到这人有这番经历与感悟,也叫晴阳愧于方才的怀疑与试探,很感歉意。陈碣却大方,趁机还跟晴阳要起了长久的生意。
“跟谁买不是买啊?货比三家,小可敢说您上哪儿都没这货没这价,有钱不如让给熟人赚,大家一道发财啦!”
晴阳失笑:“我们熟了吗?”
“一回生二回熟,面是头回见,您家在我那儿买米买面可不是一两年了,岂止二回?简直熟透了!”
因喜这人胸襟广,脾气好,颇为投缘,晴阳便依了这个关系户,答应此后同类货品先跟他订。于是收下莲子钱,欢欢喜喜回家去,临走还不忘跟落欢打了个招呼,道几句吉言祝他早日康复。
送走了人,晴阳在门里兀自慨叹:“世上人事,各自辛酸啊!”
那边落欢听见了,转过头来臭他一句:“再碰上几个疑心生暗鬼的,人生就太艰难啦!”
意外,晴阳却没恼,反而垂首摇头,自嘲地笑起来:“这些天,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陪着西西数豆子的谷奕人远远拿豆子丢过来,打在落欢脸上,啐他:“就你那贫嘴,有脸说别人?”
落欢又不服气了,挣扎着坐起来,抓过东东碗里的豆子,也作势要丢。胳膊没抡圆就牵了伤,豆子甩出去全就近掉在自己跟前,把东东心疼坏了。
“啊啊啊,豆子脏了,不好吃了!”
落欢抬头,勉强挤出个笑脸,哄他:“没事儿,哥哥再给你买!”
“可是买来的不是扔掉的。扔掉的就是扔掉的,脏了不能吃,浪费了。”
话虽稚嫩,却意外道理很深。落欢不确定东东只是贪豆子,还是真的在借物说人事,只觉得此时此刻他不能去敷衍,更不能欺骗。
“对不起东东,哥哥错了。我把豆子捡起来,洗一洗,拿去喂小鸡好不好?”
东东摇头:“落欢哥哥受伤了,乱动会疼,东东来捡。”
说着便蹲下来,一颗一颗仔细地捡起地上洒落的豆子。
落欢捂着肋部忍着疼,极慢地蹲下来,又极慢地拾起豆子放在东东小手心里。二人相顾一笑,十分温馨。
就这一笑的工夫,西西和谷奕人也过来了,帮着一道捡。人多手脚快,没多久就捡完了。谷奕人故意逗落欢,把一包碎豆子往他手里一塞,挑衅道:“洗去?”
落欢哼了一声:“这点儿事小爷还能自理。”便拿着豆子捂着伤处慢腾腾挪去厨房。走了几步却停下,虚着声叫谷奕人。
“怎么了猴儿爷?又不想干活啦?”
落欢脸色见白,把豆子还到他手里,摆摆手,似有苦难言。
谷奕人担心:“你的伤?”
落欢还摇头:“不……”字还在唇畔,血先喷出来,扑了谷奕人一脸。
东东惊叫:“哎呀,落欢哥哥又吐血啦!阿爹、小堂哥哥快来呀!”
落欢自己却笑,攀着谷奕人肩膀吐了吐嘴里的血沫子,给东东解释:“没事啊!这都是瘀血,该当吐出来的。你爹还给我吃药吐血呢,放心啊!”
东东将信将疑,外头药铺里的晴阳和小堂则已听见动静一起跑了进来。落欢也跟他们笑:“虚惊虚惊,小孩子没见过,吓着……”话没说完,又是一口血,还是喷溅状。
这回落欢不笑了,看着一地的鲜血,眼神发怔。
晴阳和小堂已双双抢上来,一个搭脉,一个验血。
“不对呀,这血是红的,不像瘀血!小师叔?”
小堂急切地询问晴阳,抬眼见他满目惊惧,便知不好。
“怎么了?”
晴阳眉头深锁,盯着落欢:“你今天吃什么了?”
落欢脚头已经发虚,整个人靠在谷奕人身上,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吃饭喝药,还有这些豆子,我也,咳咳,噗——”又崩出一口血,落欢满头满脸的冷汗,再支持不住,人直往下滑。
谷奕人和小堂合力把落欢搀回藤椅上躺好,东东和西西一边一个攀着扶手吓得嚎啕大哭。
“药?”晴阳沉吟一下,猛地窜出去直奔药庐。外头天井只听见小间里叮呤当啷,随后就见他提着个布包出来,捧到小堂跟前问他:“这渣子是你倒的?”
小堂拿手指小心翻了翻药渣,辨认一番后确认:“是落欢哥的药。可是我今天没倒过药渣,小师叔哪儿拿来的?”
晴阳沉声:“就藏在煤渣底下。你闻闻这药。”
小堂闻了闻,不放心,索性把那块浸了药渍的布搁到嘴里尝了尝,脸上立时变色。
“是三棱和大黄!”
“是三棱和大黄……”
——几乎同时落下的判断,建业叔却说得轻轻的,生怕人听见。槐真站在他身边,娥眉微蹙,诧异又担忧地望着他侧颜。
无暇他顾,只听谷奕人嚷起来:“毒药吗?”
晴阳摇头:“不,都是散瘀的药!可是落欢不能吃。”
谷奕人急了:“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咱不懂药。”
“药之所以是药,就看用药的人怎么配了。药性得相合,药量得有度。我给落欢吃散瘀的药,里头本来就有抗凝血的药材。分量够了!可是有人往这药里再加三棱和大黄,也全是散瘀、阻碍凝血的,还用的提纯药汁,连渣都没有,药效却翻倍。这就像给腹泻的人再吃巴豆,你说结果会如何?”
谷奕人脸都青了,唇抿成一线,肃然问道:“落欢,还有救吗?”
晴阳点点头,双眼疯狂地在天井里四处搜寻。终于看见了想要的,直扔了药渣,冲到小堂这些天里精心栽培的草植前,抱起其中一盆就往地上摔。盆碎了,草掉在土里,他捡起来将根上的土抖落去,上嘴就咬。小堂见状什么都不问,居然也冲过去,扒出另外的根来,一样塞进嘴里又咬又嚼。
两人将嚼碎的植物根连汁带渣都吐在小碗里,拿到落欢跟前,逼他:“吃下去。”
可落欢人已颓了,眼神都是涣散的,别人跟他说话尽是嘤一声,不会看人了。
谷奕人抢过碗来,看了一眼压住恶心,最后确认:“这玩意儿真管用?”
东东人小居然敢断言:“管用的!这是田七,散瘀血敛新血,武林人拿它做金疮药呢!”
一听这居然就是疗伤圣药的田七,谷奕人当下便顾不得了,张嘴吃进一口碎药渣,凑到落欢跟前,嘴对嘴给他硬喂了进去。西西都看傻了,一时竟忘记哭。直到谷奕人把一小碗田七全都给喂进落欢嘴里看他咽下,西西才抽了下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大谷子亲腿腿,羞羞!”
谷奕人没空教育她,抬头问晴阳:“这些够不够啊?要不要再喂点儿?还来得及不?”
小堂瘫坐在地上,手扣着落欢的脉门,一刻没有松开。这时候却松了口气般,又哭又笑:“行了,来得及,幸好来得及!”
就听浑浑噩噩的落欢喉间挤出一声闷哼,竟醒了。眼望众人却自先笑:“还好,还好!”
谷奕人终于敢将情绪发泄出来,骂道:“好你大爷!老子以为你今天要交代了,你特妈还笑得出来。”
落欢喘了喘,勾勾手指让谷奕人凑近些说话。他白了这病恹恹的人一眼,别别扭扭附耳过去,听见他笑声里欣慰:“得亏害的是我。只那人不害你们,我死也死得放心些!”
谷奕人怔了怔,鼻头一酸,掉下泪来。
“蠢货!你死了我们能好过吗?